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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采频自幼行惯江湖,从来不晓得什么叫忸怩。这时看秦玉阳高挑身材,通开鼻梁,虎目含情,似笑非笑,另有一种美男子的魅力,不觉心头一阵荡漾,羞得低下头去,“卟哧”一笑道:“你傻看什么?”
这一声,才将秦玉阳迷迷糊糊中惊醒过来,一慌张带翻了一碗茶。
四个丫环一齐掩口匿笑着,上来收拾。
奏玉阳暗暗警惕,怎的如此颠三倒四?
杜采频也正了正脸色,叫丫环传言出去道:“请孙总管来见秦相公。”
原来“五福庄”杜家,在这条大江上有三个总管,专门料理买卖船只,这孙总管是东路总管,各叫孙立生,水底功夫,极是了得,世故经验,更是老到,见了秦玉阳,极力的奉承了一番。
谈至天黑,摆上酒来,肴馔极其精致。
酒罢,秦玉阳告辞,孙立生另发了一号大船,供秦玉阳乘坐。
等他一觉醒来,只听水声哗哗,已是拔锚起行了。
第二天一早,杜采频命丫环来请他过船,早已备下精致早点。杜采频一面殷勤劝他食用,一面不断问他夜来睡卢安稳等等,一缕情丝,牢牢定了在这武当小道士身上。
从此,两人日夜形影不离,晚上亦要到三更过后才依依分手。
一团熊熊爱火,愈燃愈烈,有如一道爱的洪流,巨大的冲击力量,谁也无法抵御。
这一夜,已是从宜昌启程的第七天。
船泊白帝城下,一钩新月,照着滚滚江流,数声猿啼,令离人凄然泪下。
但是,在秦玉阳和杜采频,却是另有一番天地,他们在杜采频的中舱之中,熄了灯,并坐在一起赏月。
江风吹来,微有寒意,秦玉阳握着杜采频的手道:“有些冷?”
杜采频幽幽答道:“不,我心里躁热得很,倒好像是三伏署天。”
秦玉阳笑道:“真奇怪,我心里也一样。”
他们都知道,心里热辣辣为的是什么,但谁也不肯明明白白说出来。
秦玉阳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还俗了的好。”
杜采频知道他的用意,轻轻说道:“你现在不等于还俗了吗?而且……。”
她想说:而且,道士也并非绝对不准娶妻生子,还俗不还俗,又有何妨? 但是,她终究不好意思说出来,回眸浅浅一笑,在月色下,越显得又颊凝酥,清丽绝伦。
秦玉阳心头甜甜的十分甘美,握着她的柔荑,轻轻放在鼻下,一股少女的肉体芳香,中人欲醉。
他踌躇满志的笑道:“现在说来,我真该感谢掌门师伯的成全呢!”
杜采频瞟了他一眼,薄嗔道:“说的什么怪话?”
秦玉阳道:“若非掌门师伯将我逐出门墙,我怎能有缘遇到你呢?”
杜采频这才明白,心里十分舒服。
她向他偎紧了些,躲在暗处,心里在吟着两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秦玉阳如醉如痴,默默的享受她的深情。
斗转参横,三更将尽。
秦玉阳心头如打翻十七八只吊桶一般,不知该不该告辞回船?
天人交战,扰攘不宁。
终于,他毅然站了起来,说道:“我回去了。”
话一出口,但觉杜采频圈着他左臂的手,反而紧了一紧。
他刚心急一动,杜采频却又松了手,他头也不回的回到自己船上。
两船相并,他的床和她的床,只隔了两层舱壁。
秦玉阳那里睡得着?
一闭上眼,杜采频宜喜宜嗔的春风面,袅娜生姿的杨柳腰,不住在他眼前晃动那一双深情款款,似乎曾会说话的俏眼,正在黑暗中注观着他。
少女幽幽白,甜甜的,任何龙涎鹤舌,澜麝旃檀所不能比疑的肉体芳香,不住飘浮在他的鼻下。
他像她所说的,“心里躁热得很”,踢开秋香罗薄被,仍不管用。
“格”的一声,他推开了床头的舱壁,淡淡的月色,清冷的江风一齐送到枕边。
他的心境慢慢平静下来。
忽然,他听得对面也是“格”的一声。
一眼望去,淡月朦胧中,一对眸子像黑宝石样在闪动。
低低的送来一声令人回肠荡气的叹息,杜采频问道:“你还没有睡么?”
秦玉阳用内家功夫,练音如丝,答道:“我睡不着,你呢?”
仕采频慵懒的答道:“我也是。”
秦玉阳突然激动,一颗心像要跳出喉咙口似的,微带颤抖声的说道:“咱们再谈谈好么?”
没有回答,好久好久没有回答。
这一问,女孩儿家是答不出来的。
秦玉阳撑起半个身子,轻轻说道:“我来了!”
一式“渴骥奔泉”,身子平窜出去,越过这个船窗,进入那个船窗,船身稍微一晃,就似江涛轻打一般,无人知觉。
杜采频的船窗,又是“格”的一响,关得紧紧的。……
月斜楼上五更钟,杜采频忽地惊醒,抬起皓腕,理一理散乱在枕上的青丝,轻轻推醒秦玉阳,叫道:“玉哥,玉哥!”
秦玉阳一惊醒来,低声说道:“我该回自己的船了。”
牡采频拿他的手贴着自己颊上,眼含珠泪,默默无语。
秦玉阳怜惜的问道:“频妹,你怎么啦?”
杜采频伏在他肩头说道:“玉哥,我可是什么都绐你了,如果你撇下我不管,这滚滚长江,就是我葬身之地。”
秦玉阳着急的答道:“频妹,你怎么说这话?如果我秦玉阳有朝一日,对频妹你变心,就叫我死在祈焕艺的青霜剑下!”
杜采频听他睹下这样重咒,芳心一宽,不自觉的绽开笑容。
秦玉阳又将她一把搂住,软玉温香,实难割舍,但天色将明,不容留恋,只好深深一吻,仍回自己船上。
从此,杜采频对秦玉阳,眉梢眼角,又另是一番情致。有时避开旁人的耳目,偷说几句知心话,只恨不能畅所欲言。
温州西门外。
官道上四骑骏马,蹄声得得,疾行如飞。
四骑马上,前两个短衣快靴,大家庄丁打扮,后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猿臂蜂腰,气宇轩昂,女的容颜映丽,隐隐然已有少妇的风情。
不一会,从官道往左折入一条青石甬道,两旁松枯成行,极其幽静。走完甬道,一片广场,矗立着一带庄园,背倚忠山,映带清溪,气派极其雄伟。
这庄园的墙垣,已微现青苔,想来建造至今,已有年代,
但是门楼甚新,看上去完工不久。
这座庄园正就是杜莱江的“五福庄”,门楼被“俊剑王”祈焕艺盛怒之下,一招“木兜罗”劈垮以后,重行改建,故而新旧之迹宛然。
前行的庄丁,抢先下马,等后面一男一女到庄,上前接过马匹自去。大门口原有七八个庄丁,一齐上前请安,说道:“姑娘回来了!”
姑娘是杜采频,手指秦玉阳道:“这位是秦相公。”
众人纷纷上来行礼,秦玉阳早已听了杜采频的嘱咐,从身上摸出一个红纸封袋,内藏全国十八省通行,山西票号第一家,“晋裕”的银票二百两,交给一个老年壮丁,嘱咐他分散与众庄丁。
这时,三个青年壮士迎丁出来,但都是身带残疾,一个断了右手半支手掌,一个左手缺去小指,一个瘸腿。
这三人正是杜莱江的三个弟子,“小青狮”刘琪、“粉面灵猿”池中龙,“弱水蛟”蓝日祥。
当下,杜采频将秦玉阳替三位师引见,各自见礼寒暄,来到大厅落坐叙话。
秦玉阳将比剑惹祸,逐出门墙之事,细说一遍,并将祈焕艺大骂一通。
刘琪的手掌,蓝日祥的大腿,皆伤在祈焕艺剑下,池中龙左手小指虽是蓝日祥的误伤,但也由于祈焕艺那一招“驱猿拒鹤”之故。因而这时一提祈焕艺,也都恨声不绝,刘琪右掌一断,武功半废,脸色更是凄惨狞厉。
秦玉阳却是不服输的神情,大声说道:“祈焕艺‘龙形九剑’虽厉害,招数到底只有九式,明儿个我向三位师哥讨教讨教,咱们琢磨一套特别招式,联手破他的‘龙形九剑’,未当没有取胜之望。”
这一番话,说得杜门三徒,大为心动。
杜采频也趁机替秦玉阳拉拢道:“真的。武当派的‘虚无长生剑’,名满天下,秦爷对我三位师兄,可别见外藏私。”
秦玉阳赶紧说道:“那里,那里!我的功夫还差得远,得好好儿请三位师哥指点。”
刘琪等三人心想,秦玉扬虽然不敌祈焕艺,起码也拆了上百招,自己与祈焕对敌,见面要不了三招就败下阵来。足见得秦玉阳的功夫比自己高得多,不由得起了几分敬意。
这天谈到深夜,秦玉阳对刘琪等人,一口一个师兄,态度极其亲密尊重,兼以武学一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使得杜门三徒,对他都有好感,更是因为祈焕艺是他们四人的公敌,越容易谈得投机。
至于杜园下人,因为他出手毫爽,态度和蔼,自然也十分尊敬这位秦相公。
因此,奏玉阳在杜园作客,十分愉快,每日里与刘琪等人谈艺沦剑,倒也逍遥自在。
唯一的遗憾是与杜采频交谈的机会不多,就是谈话,也只是冠冕堂皇的寒暄,满腔浓情蜜意,只有各自对花坠泪,封月长吁!
时间像流水般,转眼一个半月过去。
这时已是岭云烘日,野树无风的三伏天气。
一天午后,忽然倾盆大雨,暑气顿收,秦玉阳连宵苦热,夜不安眠,这时枕罩生凉,午睡极是酣畅。
葛然间,听得一声轻响,习武之人,功夫越高,耳目越灵,秦玉阳早巳惊醒,抬眼一看,不由喜出望外。
只见书桌边俏生生站定一人,淡蓝罗衫,双蜂微隆,冰肌无汗,樱唇含笑,正是日夕相思的杜采频。
秦玉阳一跳而起,探首看看窗外无人,“砰”一声推上房门,一把将杜采频拥在怀里,如火双唇已自凑了上去。
杜采频在他怀里拼命挣扎,着急的轻叫道“不,不,让人看见。”
也不知是她女人力弱,还是半推半拒,终于让秦玉阳长长一吻,聊解相思之苦。
杜采频这时也沉醉了,丁香微度,星眼半饧。但就在秦玉阳神魂颠倒时,杜采频突地一推,挣脱他的怀抱,似嗔非嗔的恨声说道:“你再闹,我马上就走!”
秦玉阳陪笑道:“别走,别走,咱们好好坐着说说话。”
杜采频道:“现在可没有功夫说话,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快穿衣服,我在厅上等你。”
说罢,理一理鬓发,扯一扯衣襟,翩若惊鸿的走了出去。
秦玉阳回想那一吻,独自余味津津,定一定神,穿好长衣,来至厅上。
杜采频一见他出来,转身向外走去,秦玉阳紧跟在后。
门外,庄丁早已备好两匹马,执鞭相候?
二人认蹬上马,杜采频从庄丁手中接过丝鞭?嘱咐道:“三位爷回来,就说我跟秦相公逛玉蟾山去了。”
说罢,一领丝缰,首先跑了下去。出了甬路,进入官道,放开四蹄,往西疾驰。
此时雨后新云,千山含翠,十分凉爽,但是三五里路跑下来,杜采频亦已微感身子发热,勒一勒丝缰,缓缓而行。
秦玉阳当下一使劲,上前数步,与杜采频并辔联骑,在马上问道:“你带我去见什么人?”
杜采频面容严肃的答道:“我父亲有个朋友,要看看你?”
秦玉阳又问道:“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
杜采频道:“我叫他冯大叔,你跟我叫就是了,说话要小心些。”
秦玉阳更诧异,说道:“怎么个小心?”
杜采频微一沉吟,答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就说什么就是了。”
秦玉阳心下非常奇怪,但再问杜采频,她不肯多说,只答道:“以后你会知道。”
过了一会,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哦,我带你去见冯大叔的事,你可别跟我三位师兄说,他们不知道有冯大叔这个人。”
这话越使得秦玉阳狐疑满腹,暗暗加了戒备。
但是,他也另有一股兴奋之感。
不一会,杜采频带马转入一条岔路,竹林茅篱,路径甚是曲折逼窄。
竹林深处,一户人家,粉墙剥落,似是败落的臣室,杜采频下马叩门,出来一个伛腰驼背的老头,说道:“请进来吧!冯大爷已等了一会儿了。”
杜采频也不答言,一打手势,叫秦玉阳把马牵进院里,领着他曲曲折折,走进一个月洞门,里面是一个小院子,墙垣极高。
北面是一座假山,杜采频领着他穿了进去,里面尽是一间石室。
石室中明晃晃点着两枝粗如儿臂的白蜡烛,一张虎皮交椅,上坐一人,年约六旬,生得极其魁梧,脸上花白虬髯,连鬓而下。这一团茅草似的虬髯之中,露出一张海口,一只鹰爪鼻子,双目深陷,射出两道微带黄碧的精光,相貌生得极其狞恶。
杜采频裣衽为礼,说道:“冯大叔,我把秦玉阳带来了。”
秦玉阳也作了一个揖,说道:“秦玉阳拜见冯大叔。”
那姓冯的大剌剌的点点头,道:“喔,你就是武当派的后起之秀玉阳?”
秦玉阳躬身答道:“说来惭愧,玉阳现在已不算武当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