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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中秋之夜,降生中州富贵人家,如能度化上山,解消宿业,功德亦说圆满了。
话中之意,是想请侯陵代为寻访此一有缘人,老友生死大事,义不容辞,侯陵慨然答就应下来。
这下可苦了闲云野鹤,游戏人间的九指神偷侯老侠。盖因一微上人,不过朦胧参悟,到底此人姓什名准,降生中州何处?一概不知其详。侯陵如大海捞针般,四处探访富户人家的幼年子弟,不是年龄不对,就是生日不对,日子愈长愈觉渺茫。
由于这一年多来,侯陵足迹始终不离开中河洛一带,因此常到诸葛玉堂家盘桓。他爱诸葛玉堂秘制的百花佳酿,更爱诸葛玉堂潇丽不俗,因此原来泛泛之交,倒结成了晚年的密友。湘青和艺儿这一对小儿女,更是与侯陵投缘,因此,每当踏破铁鞋无觅处,心中烦闷异常之时,只要到诸葛玉堂处来大醉一场,逗弄逗弄这一双娃娃,一切尤愁便都抛到九霄云外。
这年夏天,侯陵从铜山沿黄河西上,直到潼关,再沿渭水西到咸阳,细细搜索了一避,仍旧毫无踪迹。由咸阳踅回长女,顺道到黑珠崖来探望诸葛玉堂,正值重阳佳节,登高置酒,闹谈之中,侯陵提及当年与艺儿之父伏一睿,在泰山登高,分手以后,伏一睿不上两个月,就在海南五指山误饮毒泉而亡的往事,唏嘘不止。那诸葛玉堂也黯然微叹道:“老前辈可知,艺儿并非一睿的遗孤?”
侯陵闻言诧异,问道:“那么艺儿又是什么人呢?”
于是,诸葛玉堂停杯低语,说出艺儿一段神秘身世。
事在一年半以前,长安城内安平镖局掌柜,诸葛玉堂的三十年老友“银枪神臂”胡胜魁,派趟子手丁四骑子快马,来请诸葛玉堂去诊治一宗疑难大症。
病人乃是一个幼童,据胡胜魁说,他从太原交镖以后,回程在潼关附近的山涧中,发现这个孩子,浑身伤痕,但胸头犹有一丝热气,江湖道上,讲的是扶倾济危,岂能见死不救,因此将他带回镖局,延医诊治。奇怪的是,孩子始终昏迷不醒,但又并不断气,请来的医生都识不透其中道理,这才求教于不轻易下山出诊的诸葛玉堂。
诸葛玉堂,果然名不虚传,一看之下,微微笑着问胡胜魁况:“贤弟久行江湖,见多识广,可知此子为何如此?”
胡胜魁欠身笑道:“正因小弟愚昧,才来请教老大哥。”
诸葛玉堂不再答话,打开了药囊,取出秘制的紫金夺命丹,调化开了,将那孩子身上伤处涂遍,白布包好。下余之药,撬开孩子牙关,和茶灌了下去,然后在他右边肺底稍下,用两分真力,使掌一推,孩子的手足一动,哼出声来。
旁边看热闹的镖头、趟子手、车把式挤了一屋子,一看孩子醒了,一齐高兴的叫道:“好了,好了,果然诸葛大侠好手段。”
这时胡胜魁也已明白,便问:“这孩子可是让人点了重穴?”
诸葛玉堂点头回说:“正是让人点了胸前的巨阙穴。可也亏得先点了穴,气血一闭,内里才不受伤害,要不然从出上摔到山涧里,岂还有他的命在?”
胡胜魁一听这话,不由孤疑,接下来又问说:“先点穴后摔落,那就不是失足,难道他小小年纪,就受人暗算?”
诸葛主堂罢手回说:“贤弟问得有理,回头一问孩子就知道了,现在先救人要紧。”
说完,在八仙桌前坐了下来,提笔开了一张加减十三味的方子。胡胜魁赶紧叫人去抓了药来,煎好让孩子服下。
果然诸葛玉堂有起死回生的妙术,不消半月,那孩子便已复原,鲜蹦活跳,茁壮调皮。就有一样,可煞作怪,问起孩子,姓什名谁?家住何处?一概都茫然不知。胡胜魁无计可施,只得带了孩子,再来求教诸葛玉堂。
诸葛玉掌闻言也觉怪异,八、九岁的孩子,应已懂得人事,再说孩子没有一个不要找父母的,这孩子在胡胜魁家一点都不认生,仿佛对他自己过去的一切,毫无印象,这其中必有原因。
于是诸葛玉堂将孩子带入静室,从头至足,细加检视,好久才出室问胡胜魁道:“说来惭愧,愚兄自问对点穴之道,精研四十年,江湖上少有对手,现在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天竟未看出来。”
胡胜魁大骇急问:“怎么?”
诸葛玉堂拉过孩子,指着他脑后说:“这里是玉枕骨,名为脑户穴,为督脉阳气上升入泥丸的门户,通十二经脉,如击成重伤,七日必死。脑户穴下一寸,即是哑穴,点伤成哑吧,无治。此子在脑户穴与哑穴之间,被人以阴柔掌法所击,所以过去记忆,尽皆丧失。”
胡胜魁又问:“那么该如何解救呢?”
诸葛玉堂摇摇头说:“愚兄可无能为力。”
胡胜魁方在沉吟之间,诸葛玉堂又问道:“动问贤弟,此子如何处置,贤弟想已成竹在胸?”
胡胜魁知道话里有话,便反问道:“老大哥看,该怎么办?”
诸葛玉堂略停一停,庄容答道:“山居寂莫,湘青得找一个小朋友作伴,如果贤弟肯割爱,就让愚兄我来抚养这个孩子,如何?”
胡胜魁一听此话,正中下怀。原来他膝下已有五男三女,妻室刘氏本就在埋怨,自己的孩子还照料不了,又拾个野孩子来添麻烦,因此原有把这孩子送人的打算,此时一听诸葛大侠愿意收养,那真是千稳万妥的好事,自然一口答应。
在诸葛大侠却另有深意,说给湘青作伴,实是托词。因细看这情形,这孩子乃是受人暗算,必有深仇大恨在内,如果仇家得知消息,赶来强索硬要,岂不是平地风波,替胡胜魁招惹麻烦,因此才要把孩子带在身边,实是成全老友的一番好意。
从此这孩子就跟了诸葛大侠,起名艺儿,对外则宣称是他的远房表侄银鞭大侠伏一睿的遗孤。
当时诸葛玉堂叙毕这番经过,侯陵也叹息不置,说道:“看这孩子,根基极厚,不想幼年之间,就有九死一生的遭遇,现在连父母何人都不知道,岂非天伦骨肉之间一大惨事。回头我倒要看看,或许能叫他恢复记忆亦未可知。”
诸葛玉堂微笑道:“不瞒老前辈说,其实要知道他的身世,也还不难。”
原来艺儿脑后所受一掌之伤。记忆尽失,诸葛玉堂并非无能为力,实怕艺儿记忆恢复之后,恐有什么悲惨之事,充满了小小心灵,反而断伤天机,对孩子有害无益,所以故意听其自然,待到艺儿成年以后,再看情形,斟量施为。
这一番用心仁厚的老谋深算,侯陵大为叹服。因心下关切便又问道:“自此以后,可曾听说有人来找过艺儿?”
诸葛玉堂答道:“晚辈曾问过胡胜魁,始终没有。”
侯陵说道:“想是穷家小户的孩子,为歹人拐带,丢了也就算了。”
诸葛玉堂摇摇头答说:“不然,此子当初绫罗裹体,必是生长在富贵人家。”
这一句话,恍如焦雷轰顶,侯陵细想一想,顿觉如无边黑暗中的一片光明,急急问道:“老弟台莫不是故意诳骗老朽?”
诸葛五堂真想不透这位游戏三昧的老前辈,又在捣什么鬼?一时在那里,答不上话来。
侯陵一阵大笑,声震山谷,笑罢举杯道声:“请!”巨觥连于,痛饮过一气,才笑盈盈的说道:“多谢老弟,这番大概算是找对了娘家了。”
当下把一年多来奔波之事,细说了一遍,只不过不便提及—微,仅说受一武林异人的重托。诸葛玉堂也觉艺儿的出身与年龄都算相符,只是生辰却不知对不对?
他这一提,侯陵不免犯了愁,问说:“老弟台可有什么高见?怎么才能知道艺儿的生辰?”
诸葛玉堂沉吟了一会,答道:“想来富家大户,孩子出生以后,都要排算八字,老前辈何不从这方面下手?”
话犹未完,侯陵拍手叫道:“着啊!老弟台真是指点迷津,好痛快!”说罢又引杯痛饮,直到新月初上,乘着酒兴,连夜动身,去办正事。
因为听艺儿的口音,是出生在开封一带,这也正合了一微上人默悟所得,此一“有缘人”生在中州的话,所以侯陵出武关,过庐氏,沿洛水取道洛阳,直奔开封,下榻在大相国寺前绸缎杨家。
绸缎杨家的主人杨守云,四十左右年纪,为开封五大富商之一,豪爽好客,爱友如命,性好习武,善使一对护手双钩,因此江湖公称“神钩小孟尝”。侯陵游戏人间,曾故意乔妆做贫病交迫的老叫花,望门投靠,谁知杨守云真个慧眼识英雄,请入内室,待以上宾之礼,侯陵感其诚意,结成忘年之交。当初,侯陵因为要找的“有缘人”生长在富家,自己既不便出面,耶么委托杨守云实是最理想的人选,这次一客不烦二主,自然仍以找杨守云帮忙比较适当,所以一到开封,首先便到杨家。
当下一说经过,杨守云也代侯陵高兴,秘密计议了一番,叫来得力管家,放出话去,就说:杨家一个五岁的小姐,因为命宫犯煞,须得配一位于生八月十五的八九岁富家小公子,叫相家命馆如有此等八字,快快拿来,每个八字,酬银二两,如果将来喜事成功,另有重赏。
这话不到两天工夫,就已传遍星相同行之中,送来了二三十个八字,逐一打听,不是年岁不符就是身世有异,也还有冒充骗赏的,杨守云素性宽厚豪迈,一律照赏不误,花冤枉钱扬守云不在乎,只是想出来的这条计策,毫无效果,心内不免怏怏。
倒反是侯陵过意不去,转而说些宽慰的话,彼此愁怀不开,杨守云便邀侯陵到酒楼去买醉。侯老侠一听见酒,天大的事都可搁下,当即欣然应诺。
二人出了大门,信步往大相国寺闲游。杨守云家道素封,且又为人宽厚,因此一路走来,不断有人招呼问好,侯陵颇觉厌烦,再说酒虫亦已爬到喉头,正待找一家酒楼,先喝它三盅,只听有人叫道:“杨大爷,杨大爷!”
二人停步一看,面前正是一家星相馆,上挂一块黑底金漆招块:“邢孟齐设砚候教。”叫“杨大爷”的人,正是那邢盂齐。
杨守云一面招呼,一面向侯陵说道:“这邢孟齐排八字,开封有名,我陪老前辈进去看看。”
侯陵道声“好”,跟着杨守云进子命星馆。邢孟齐殷勤万分,敬茶敬烟,闹过一阵,邢孟齐才说:“听说小姐的八字有关煞,何不让孟齐来细看一看。”
杨守云故意淡淡的笑道:“这都是内人闹的,小孩子家哪有这么多讲究?”
邢孟齐不以为然的答道:“杨大爷,子平一道,实有至理。”停了一下,又说:“可是说小姐要配一位八月十五生的八九岁小公子?”
杨守云道:“倒是有这么一说。怎么不见你迭八字来,好歹也赚他个二两头!”
邢孟齐笑道:“开封官宦人家,富商巨户的小少爷,在我于里的八字倒也不少,就没有一个像杨大爷所说的那样的。找来找去,勉强找到一个……”
那孟齐的话未说完,杨守云可就沉不住气了,赶紧抢着问道:“在哪里?”
邢孟齐摇摇头答道:“杨大爷先别高兴,没用!第一,生日是闰八月十五。”
杨守云道:“闰八月也是八月。你且说,几岁了?”
邢盂齐掐指算了一算一会说:“该是九岁了。”
落地算一岁,九岁则生在八年之前,一微曾说生在七年前,那是去年的话,算来恰正相符。侯陵便插言问道:“邢先生,你这第二无用又是什么?”
邢孟齐道:“第二,这位九岁的小公子不在开封。”
侯陵紧接着又问:“现在何处?”
邢孟齐答道:“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去年春末夏初,举家迁移,不知搬到何处,岂不是有也没有?”
杨守云说道:“你不管有用没用,你只说是哪一家的孩子?”
邢孟齐道:“南门外祈总兵家二房里的孙少爷,学名叫做祈焕的那一个。”
杨守云脸上的神情微变,向侯陵使个眼色,摸出一块碎银子,摆在桌上,起身拱手,说声:“真的没用,我们不谈也罢,改日见吧!”
邢孟齐方要谦让,不肯收此银两,杨守云已挽着侯陵拨长出门。
二人就在这大相国寺左近,上了一家大酒馆,名叫得月楼,这时不过未末申初,午市已过,晚市未到,甚为清静,杨守云随便叫了酒菜,挥走伙计。才悄悄向侯陵说道:“老前辈,怕是打对了。”
侯陵停杯微笑道:“看老弟的神情,我就知道不虚此行,想来老弟与祈总兵家二房有旧?”
杨守云点头答道:“正是。”接着又长叹一声道:“祈焕这孩子身上有一段父死母辱的血海深仇。”
杨守云移一移座位,就着侯陵耳边,细细诉说那家的悲惨故事,良久方罢。
侯陵听罢,也觉惨然不欢。不过祈焕到底是否就是艺儿,却还得中有真恁实据,才好作准。
杨守云听侯提出此间,也觉有理,稍一沉思,便欣然叫道:“这太好办了。内人当初跟祈家二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