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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嘉靖钦州志》在徐霞客的手中翻来翻去,这是俞国振从钦州城中借来的,他又借与徐霞客看。
徐霞客总觉得,俞国振那天初遇时的晚宴上,提出的问题,这个年轻人其实胸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不说,徐霞客也不好意思细问。
他可比俞国振要大上近三十岁,便是有孔老夫子所言“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之心,可看出俞国振有意让他自己解惑,自然也就不会发问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之中,徐霞客白天便是在新襄周围闲逛,晚上则拿着《嘉靖钦州志》翻阅。今天白天,更是去了时罗峒,观看当地峒人的生活风俗,回来之后,再与《钦州志》中的内容一一应证,看看钦州志中所载之事,是否属实。
他翻到《钦州志》风俗之卷,慢慢看了下来,当看到最后时,他愣了一下。
“论曰:余观于钦,其地僻处海涯,远去中土,先王之政教未有洽乎,何其民之野而俗之异也。昔《杜氏通典?序?边防》谓,古之中华多类今之夷狄,有居处巢穴,有葬无封树,有手团食,不能胜举……”
他将这段文字反复又看了一遍,在这段文字之畔,还看到一串小字,那应当是俞国振的批注:“夷狄不变,而中华变矣。”
这段批注,字迹还挺新的,徐霞客目光在这段文字上反复逡巡,隐约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可是想来想去。却总抓不住那一点。
“明日再去时罗峒看看,或许能在他们那边,看出点什么来吧?”他心中暗想。
此时已经是九月初,正是进入了钦州一年中最适宜的天气里。以往正午时分不进行大运动量的劳作,现在也改了。徐霞客带着自己的仆人,与俞国振说了一声,婉拒了俞国振遣人护送,直接便渡河前往时罗峒。俞国振也没有太在意,他与时罗峒的关系。随着将岸的婚事和俞国振送去的火铳,双方变得更为亲密,也有大量的峒人在新襄帮工赚钱。
俞国振自己离开了新襄有十余天,也确实有一些规划好的东西要开始动手了,比如说,新襄的水道系统。
“小官人看这样如何?”
雷王成将手中的图纸呈到俞国振面前,他年纪虽大。接受新事物却是快,如今这图纸,完全是按照俞国振的要求绘制的了。
“这是明道,这是下水道,明道以黑线标,下水道以红线标,整个水道,都以砖石、水泥砌成。废水在此池中沉淀、过滤,然后再通过这片预留的沼泽,排入渔洪江中。每五十丈。便有一处下水口,即使是暴雨,路上也不至于积水……”
雷王成一一细说,俞国振看着他所指,连连点头,心中大为欢喜。这雷氏一族,不愧是后世修建圆明园的建筑世家,很短的时间内便接受了俞国振的一些理念。并且将之与中华传统的建筑风格结合起来,去繁就简,整个水道系统巧妙利用地势的落差,使得高处水库中的水,能够源源地进入新襄寨中。又通过隐藏着的水道,供给新襄寨居民使用。
下水道系统则更为巧妙。俞国振知道下水道对于卫生的重要性,而且,窑场区正在不停地扩建,一座又一座的窑被建起,其中也包括瓷窑——蹲坑式抽水马桶,将是俞国振的下一步计划,下水道再配上蹲坑,生活将极大便捷。
“预算花费是多少?”看完之后,俞国振问道。
“整个水道系统,人工花费以每工三十文计,共约一万一千两。”
这一万一千两还不包括材料费用,虽然这些材料都是新襄自产的,可是其中原料、人工,也要折算成银两。雷王成估计,这全部加起来,一共足要花费掉三万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庞大的数字。因此,他有些忧心,怕自己订的这个计划,被俞国振否决掉。
他可是知道,这个系统建成之后,这座村寨可就不再是村寨,而且一座镇子的规模,住在寨子里的,也不再是现在的几百人规模,而会足供五千人居住!
并且,他的这个系统尚且能够扩容,若是今后寨子再扩张,只需要在附近山头再建几座水塔便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全部加起来,约是三万两,每年还需要维护……”俞国振微皱了一下眉:“好,先建起来再说,钱嘛……不是问题!”
他口中说钱不是问题,实际上,钱对他来说已经成了大问题。
此次建新襄寨,前前后后花费的银子,包括上次灭张大疤拉所耗费的银子,已经高达十二万两之多!
虽然这近三年的时间里,俞国振在襄安积累了一些家当,但来这之前,除了从南京城外庄子里抢到的那批黄金,他积存下来的,也就是十五万两,若不是此次扫荡西海诸岛,从海盗巢穴中一共抢到了近五万两的财物,那么这次水道建设,就足以让他不得不动用那批黄金。
而新襄目前的物产,尚不足以支持它发展所需要的庞大开支。以那细棉布为例,目前细棉布正式开始投产,也只有十二天,六座水轮带着十八张织机,全部产量,不过是一千匹左右。这种细纱布比起普通棉布卖得块,但一匹最多也只是卖到六钱银,一千匹……才值六百两银子,扣除收购棉花和人工开支,净利润大约是五百两左右。这个利润看起来大得可怕,折成一个月,净收入便超过千两,可与新襄每月支出高达万两相比,这个数字仍然少得可怜。
除此之外,新襄在其余产业上,还没有任何收入。
“那么这水道,何时可以开始建?”雷王成问道。
“规划既已做好,等窑场那边的事情完工之后,便可以将前期工程建起来!”俞国振道:“争取在明年六月之前,能够将主体工程完成。”
忙了一天,到傍晚时分,俞国振正准备休息,却有人来禀报:“那位徐先生未曾回来。”
“咦?”俞国振微微愣了一下。
徐霞客说是去时罗峒,从时间来讲,这个时候也应该回来了,如果他准备在时罗峒住,此前应该招呼一声吧。
或许是他临时改变主意。
俞国振没有太往心中去,他觉得在新襄周围,徐霞客应该是安全的。
然而,此时的徐霞客,却远没有他想象的安全,他与仆人,都被绑得紧紧的,扔在了一堆火堆旁边。
他神情有些萎顿,那是因为被人揍过了。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物,我是新襄寨俞公子的客人,也是时罗峒黄峒主的客人!”他努力地喊道:“若只是误会,还请将我放了,派人送我回新襄,否则我至夜不归,俞寨主必然会派人来寻!”
围着火堆的几个峒人听得他的声音,一个个哂笑起来,用他听不懂的话语,相互之间不知在说什么。徐霞客只觉得心里发毛,从这几个峒人的目光中,他看到的,完全是不怀好意。
仿佛是将他们视为待宰的羔羊一般!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又问道。
有一个峒人大约是被问得不耐烦了,走过来给了他一记耳光,抽得他嘴角都渗出了血。接着,那个峒人满脸怒容,指着徐霞客说着什么,从他模样来看,应该是破口大骂。
“我与尔等,无怨无仇……”徐霞客开口想解释,但又吃了一记耳光,这一次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于是便闭紧嘴,任那人叫骂,也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人叫骂得越发愤怒,甚至掏出腰间的小匕首,眼见就要给徐霞客一下,而这时,一间木屋里走出一人来,沉声喝止了那人。
走出来的这个,同样的峒人的打扮,头发披散,随意用根布带箍了起来,也没有扎头巾。他身上的衣裳倒是丝绸,相当华美,他缓缓走到了徐霞客面前,徐霞客看着他,并无多少畏惧。
“汉人,你的胆子不小。”这人慢慢道。
听到他能说汉话,虽然带着浓浓的钦州土音,但好歹总能听得明白,徐霞客大喜,忙哀求道:“我是读书人,乃新襄寨俞公子与时罗峒黄峒主的客人,因为贪看风景,误入贵地,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放我离开。”
“哈,哈。”那峒人冷笑了两声:“新襄寨,时罗峒……若你不是他们的客人,我们也不会逮你了,前些时日,便听闻时罗峒之人陪着你乱闯,今日总算有机会,将你带到我们这来!”
这话一入耳,徐霞客心中一懔,对方竟然是冲着他来的!
“我不曾得罪阁下……为何要带我来此?”他走南闯北,也经历过无数凶险,因此还能勉强保持镇定:“若是阁下有什么话要我转告给时罗峒黄峒主,或者是新襄寨俞寨主,我很乐意效劳。”
“奸诈,汉人!”那人噗笑起来:“骗我放你走!”
他身边先前发怒的那个峒人又怒骂起来,显然,这个峒人也是听得懂汉话的,方才只是故意装出听不懂徐霞客话语的模样!
徐霞客心中更加不安,这些峒人,早有预谋,而且他们所图还绝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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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一六五、破此拘束海天空(四)
更新时间:2012770:40:29本章字数:4847
“徐先生还没有找到?”
将岸脸sè青得极为难看,罗宜娘嘟着嘴,有些不明白,为何将岸越来越没有岸心,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可将岸却摆出脸sè与她看!
“若是再这模样,我就去重新找一个汉郎!”她在心里这样想,尽管她自家也明白,这只是气话。
“没有,我们在几处可能去人的地方都寻遍了……要么是被老虎吃了,要么就是失足落到哪处崖下了。”罗珠哥有些不快:“不过是一个老头儿,喜欢拉着人问来问去……不是你们寨主的老爹,死了便死了。”
即使以时罗峒和新襄寨的关系,要想他们象俞国振一样重视徐霞客这个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一点线索……”将岸还想问下去。
旁边俞国振打断了他:“算了,不用问了。”
“小官人!”将岸有些难堪,与峒人打交道的事情,俞国振是全权交给他了的,他在峒寨之中,也很受欢迎,可没有想到真正出了事,峒人却如此不可靠!
“无妨,我想若是有什么事情,自然会有人来找我们。”俞国振吸了口气:“我们回新襄吧。”
离徐霞客失踪已经过了两天,俞国振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若徐霞客已经不幸殒命,那么再找也无非是寻着尸体,相反,若他是出了什么事情,落入某方人的手中,抓着他的人,迟早是会找上门来提条件的。
从时罗峒回新襄。途中经过窑场时,俞国振特意停留了一段时间。
如今的窑场。其规模比起新襄寨都要大了,窑场前的小码头,也已经扩建成了正规码头,而且分为三段,每一段各自对应一片窑区。每天都有几艘运煤、运石灰石和粘土的船在此停泊,将大量的煤、石灰石和粘土送到这里。
俞国振到了这儿时,恰好看到胡静水在此探头探脸,看到俞国振来了,他倒没有什么尴尬。很随意地向俞国振行礼:“俞公子,还没有找着徐先生么?”
“暂时没有。胡先生在这里看到了什么?”俞国振问道。
“水轮之运用,果然奇妙无穷,在新襄寨中,俞公子也是用水轮在带织机吧?”
他一眼看到这一点,俞国振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在历史上并无名声的海商,倒是相当有眼光的。
“俞公子,小人倒有一个想法。我观水轮机。都由铁齿带动,这铁齿能制得如此精密,已经远胜过佛山。若是俞公子真的制出铁器。小人愿意为俞公子发卖!”
水轮机的应用,齿轮是一大关键,为制出合格的齿轮,俞国振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翻砂铸模的技术储备,就是在这个时候实现的。胡静水看到这些铁齿轮,便意识到俞国振这的铸铁技术甚至超过佛山,而此际中华的铁器,不仅卖到了东南亚一带,便是欧洲殖民者,也从美洲跑到中华来收购铁钉等铁器!
这一笔买卖若是由他经手,一年里只怕又要赚个几千上万两。
俞国振大笑:“若是这般,胡先生其不独占了我们襄安的出产!”
胡静水脸不红心不跳:“公子奇技,岂只于此,这铁器不过是薄利多销,既劳心又劳力,正是交给我这笨人来处置,至于公子,想来有的是厚利的买卖!”
他的恭维恰到好处,并不让人讨厌,俞国振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这却不成,我已经给你了一门好的生意……不过,若是胡先生真想发财,而且是长久发财,我倒觉得,只靠着海上奔bō赚取差价是不够的。”
“唉,不奔bō赚取差价,莫非还要买田置产么?”
“胡先生,你收来丝绢,卖给倭人和西夷,这其中获利颇丰,可那些卖你丝绢者,岂不知卖给倭人西夷能获更多利益?”俞国振道:“他们如今只是困于自己无力航海,所以将这利益分与你,若是他们自己也能走广州至会安这条海道,你还有利可图么?”
胡静水微微一哂,俞国振说的道理他当然明白,不过中华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