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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盈的额头磕在血池的内壁上,撞得她狠狠地疼,疼得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那只手一直在用力,将她拖起来,直到她的整个人半伏在血池中,沉沉地喘着气。
手指里全是流下的鲜血,连指甲都被染得鲜红,已成血红的袖管贴在手腕上,异常分明。
持盈缓缓抬头浮出池面,一手撑在地上,一手够着阑干,静止着动作,盯着面前来人一动不动地发怔。
她周身鲜血淋漓,连发丝都在滴答地掉下血珠,面目惨淡,眉睫上的鲜红流下来,落在惨白的嘴唇上。
“小姐!”来人一身的素净衣裳,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她,“小姐你别吓宴卿!”
“宴、卿?”持盈有些涣散的眼神复又慢慢凝聚起来。
宴卿用力地点了点头,破涕为笑:“小姐还认得宴卿就好。”
“宴卿……”持盈念着他的名字,像是蓦然被惊醒了一般,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宴卿,西辞呢?”
她用双手撑着地,犹自剧烈地喘息着,伴随着偶尔的作呕之感,血迹深深浅浅印染着的袖管垂在地面,发丝完全遮盖了面容,然而那双干净透彻的眼睛里微微闪烁着星芒,眼角的余光落在角落,看见谢琛已然伏在地上,似是被打晕了过去,料想是宴卿的杰作。
宴卿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避过持盈的问话,解释道:“我看挽碧姑娘在那里东张西望就觉不对,又闻着有血腥气,就冲了进来,一进来就见他把小姐推进了池子,我只好和他动了手,这家伙好生难缠,费了一翻功夫才把他放倒,这才救了小姐起来。”
持盈点了点头,勉力支起身子,坐在地上,才平息下呼吸,便迫不及待地道:“西辞的状况如何了?”
宴卿的声音顿时静默下去,过了良久方才干涩道:“主子被他们带走了,我进不去天牢,只能晚上过去瞧一瞧。”
持盈亦随之沉默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才轻声对宴卿道:“扶我出去罢。”
宴卿如梦初醒,将自己的黑衣大氅盖在她满身血污之上,扶了持盈起来。
门一推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挽碧直直跪着的身影,持盈的眉头凝起,别过头,语气淡漠地道:“起来罢。”
挽碧恍若未闻,叩首道:“奴婢对不起公主。”
“奴婢?”持盈淡淡道,“这么多年,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若有,也一并消了罢。”
挽碧身上一震:“公主的意思是……”
持盈俯身,浓浓的血腥之气冲进挽碧的鼻腔,她忍不住伏身干呕起来。
“往后你不必跟着我了。”持盈如是道,“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不会忘,也不愿忘,你若愿意,我自会替你寻个好去处。”
挽碧呆怔住,止住干呕,久久不动,许久之后她方才转身急道:“公主误会了奴婢,今日之事奴婢并不知晓。”
持盈侧身看向挽碧,她的裙摆拂过挽碧的手,落下长长一条未干的血迹,挽碧恍惚着未曾察觉,反是掩面低啜起来。
“先起来,让人瞧见了成何体统。”持盈终究还是放软了声音,“有什么事,回了觅云院再说。”
挽碧如释重负,忙从宴卿手中接过持盈,扶着她往清和宫而去。
三人才进清和宫,就远远瞧见觅云院前立着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苏先生?”持盈拂开挽碧的手,上前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来,月白长袍,清爽素淡容貌,眼神熠熠,不是苏折意是谁?
苏折意见持盈一身血污狼狈,身侧跟着宴卿与挽碧,当下眉尖一挑,道:“九公主为何这般模样?”
“若非因为苏先生,持盈何至于这般模样?”持盈反是一问,颊边噙出淡淡的笑,却是清冷非常。
“臣?”苏折意的神情甚是哭笑不得,“臣不过是遵从公主的吩咐,午时三刻在此等候,何错之有?”
持盈闻言神色一肃:“先生此言可是当真?”
苏折意朗然道:“自是再真不过。”
持盈沉吟片刻,笑道:“先生且先随我入内,稍等片刻我们便去天牢探视西辞。”
苏折意自然知道持盈请他来的意图,虽有不愿,仍是道:“臣自当尽力而为。”
听得“尽力而为”四字,持盈神情黯了一黯,但很快用淡淡的微笑掩去,不露丝毫痕迹。
进了觅云院,持盈吩咐书竹守在门外,就叫了幼蓝入内。
幼蓝进来的时候,持盈刚换了干净的衣衫坐下,她的面容因着先前的惊吓而透着惨白,可眼睛却是清醒而明亮的,目光落在幼蓝身上,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昨日让你去请苏先生,你是怎么答我的?”
幼蓝微怔,道:“苏先生说巳时必定前来。”
持盈偏首看向苏折意,苏折意点了点头,表示幼蓝所说不假。
“那为何我等到了午时,也不见苏先生来?而苏先生方才也说了,得到的消息是午时三刻,你又作何解释?”持盈尾音略略一扬,将话缓缓抛出,手上轻叩桌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幼蓝。
幼蓝愕然转首看向苏折意,福身向持盈道:“奴婢对此毫不知情,还望公主明鉴。”
苏折意袖子一挽,道:“幼蓝姑娘确实没有说错。”
持盈回首看向他,眉头微蹙。
“前来通知臣将时间改至午时三刻的,乃是挽碧姑娘。”苏折意如是解释,“挽碧姑娘历来是公主身边说得上话的人,她的话,臣自然是听的。”
持盈蓦然将目光投向离自己最近的挽碧,盯了她半晌,一直盯到她脸色煞白如雪,方道:“我给过你机会的。”
挽碧的容色慢慢惨淡下去,她抿了抿唇,在许久的静寂之后,终究还是低首道:“奴婢……奴婢任由公主处置。”
挽碧的如此回答,持盈若说不难过那是假的。挽碧一路陪伴她长大,其间的彼此扶持,冷暖自知,然而挽碧若是背叛,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和信服的理由,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的。
“我只想知道原因。”持盈抬起下颌盯着她,容色冷然。
挽碧摇头:“公主不必多问,挽碧的性子也是公主从小看到大的,若是挽碧不想说,那便是不能说的。”
持盈怒极反笑:“好,好,我管不得你了。”她拍桌轻喝道,“书竹,送她回你主子那里去,六哥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书竹推门而入,静静看了挽碧一眼,挽碧略略摇头,书竹方轻道:“走吧。”
挽碧回首看了一眼持盈,再度福身道:“奴婢拜别公主。”她起身,头也不回地随了书竹离去。
持盈的手指紧紧收着,眼底深处还带着残留的怒气未平,然而更多的却是遗憾。
苏折意并没有留给她太多平息心情的时间,只立在一旁提醒道:“九公主,我们这就去天牢?”
持盈心牵西辞的身体,不得不勉力压下心头的深重倦意,支起身子,笑道:“好。”
到了天牢,持盈却再度被一道圣旨挡了回来。
“皇上有命,九公主不得私自探视。”当门口的侍卫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持盈几乎都有了一种哭出来的冲动。
谢琛的那句话始终牢牢定格在她的脑海了,这一刻她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心怀恐惧。
“让开。”她的神情顿时阴冷下去,眸光深处闪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疯狂。
“皇命在身,恳请九公主体恤。”侍卫抱拳相告,神色丝毫不为所动。
持盈扬手一指苏折意:“难道连他也不能进吗?”
侍卫铁面无私:“皇上有命,任何人不得私自探视,九公主若要入内,请先去求了皇上的手谕罢,当然苏御医也是如此。”
持盈捏紧了拳,冷风吹在脸上也浑然不觉,只从齿缝里迸出字来:“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求父皇的手谕。”她转身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瞪着侍卫道,“顾大人若是出了一丝一毫的差错,你就提头来见罢!”
“奴才自当尽职。”侍卫一字一字地答着。
持盈冷眼相对,终究还是只得拂袖而去。
持盈裹紧了披风,一路直往郁陵的寝宫而去。
这一次,她同样被拦在了门外。
郁陵铁了心要锉西辞的锐气,也打定了主意不让持盈再插手这一次的事。
持盈气得容色惨白,却无可奈何。这么多年来,西辞的身体状况,是悬在她心头上的一把刀,一触碰到,就会被伤的血淋淋的。
谢琛说的不错,她离开顾府回宫之时,西辞的身体已然开始急剧衰弱,多日未见,她无法得知西辞现今的近况,然而天牢湿冷,再加之若郁行之真想置西辞于死地,那更是防不胜防。
一想到这里,她就急得直想掉眼泪。
徘徊良久,持盈咬了唇,敛衣向着郁陵寝宫的方向直跪下去,惊得高总管立刻出来拦住她。
持盈打开高总管的手,清声道:“父皇若是不见儿臣,儿臣便跪到父皇肯见为止。”
面对的是金枝玉叶,高总管不敢造次,只得退到一边再度找人送进去问话,可得到的结果还是不允。
持盈生来个性倔强,挺直了脊背,竟是真的准备付诸行动。
苏折意一身白衣匆匆而来,只道:“九公主,皇上说了不见,便是不见,您跪着也于是无补啊。”
持盈道:“那只当我陪着西辞一并受罪了。”
苏折意怒道:“你们两果真天生一对,都嫌身子不是自己的是不是?”
持盈恍若未闻,径直跪着。
“好。”苏折意颔首道,“我去请六殿下来。”
不多时,郁浅就阴沉着脸赶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扯了持盈的手拉她起来。
持盈轻道:“六哥,放手。”
郁浅容色并不好看,剑眉紧着,薄唇一掀:“你想跪到什么时候?”
“父皇肯让你进去为止?”不等持盈回答他已是冷笑连连,“你要陪西辞一起受罪我不拦着,你受得起这么久,他可受得起?”
持盈蓦然抬首,眸光清冽,闪着隐隐的泪意:“六哥,你替我去求了父皇的旨意可好?”
郁浅想再说她什么,可对着她这样的神情,他竟觉得无从说起,只能深深一叹道:“你要给我一些时间。”
“要多久?”持盈紧追不舍地问着,她一分一刻也不想让西辞再留在那种地方。
郁浅沉吟许久,道:“今晚,今晚我给你答复,如何?”他手上拉着持盈起来,“回去觅云院,晚上等着消息。”
持盈的脸色很是惨白,几乎称得上是血色尽失,就连双唇也隐隐苍白,黑漆漆的瞳孔里清洁深郁的光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毫无生气,甚至偶尔的一闪神还会有一刹那的恍惚。
持盈动了动嘴唇,张口欲言,可她望着冰冷的宫墙,以及高耸入云的檐角,只觉得浑身都凉得直哆嗦。她不得不承认郁浅说得是正确的,她跪在这里是再愚蠢不过的行为。当年景妃的哭喊从来得不到郁陵一丝一毫的同情,而今她的长跪同样也不可能打动她冷情的父亲。
郁浅将她推到苏折意手中,负手道:“送她回去,我去面见父皇。”
高总管忙不迭地引路,引得持盈一声冷笑。
苏折意神色却是正了起来,道:“臣必定不负殿下所托。”
郁浅点了点头,这才大步流星地向着内殿走去。
持盈回首望着,一直望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好像连同她的希冀一同带进去了一般。
她晃了晃身子,眼前止不住的发黑,她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指,强撑着道:“我们走罢。”
苏折意知她素来倔强,只得任她去了,一路跟在她身后,也不敢与她搭话。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辞(下)
一直到入夜,持盈都在睡着,经过谢琛和挽碧的这一闹,又加之一天一夜的连续冲击,让她愈加疲惫不堪。
到了深夜,她是被宴卿推醒的——她等到的不是郁浅带来的手谕,而是宴卿哭喊的声音。
黑衣的少年死命摇着她,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小姐,少爷他……少爷他撑不住了。”
持盈眼前明晃晃的烛火像是烫伤了眼,她闭了闭眼,方才道:“怎么回事?”
“来不及多说了,小姐你快跟我去见少爷。”宴卿一手拽起持盈就往外走,持盈身上尚是白色的单衣,也未来得及换,就被他一路拖着飞檐走壁。
持盈被他所言惊得失魂落魄,又加之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是以落地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的。
宴卿准备的马在城墙外头,他这一番走动,惊起了不少侍卫。
城门呼啦一声打开,就是一队羽林军冲了出来。
宴卿直道一声“不好”,就将持盈拉上马背,轻喝一声,鞭马发狂似的往前奔行。
持盈被他猛地一摇,神智清醒了大半,夜风吹得她的长发飞扬起来,她抓住宴卿的袖管,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