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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朱之瑜疑惑不已,林纯鸿说道:“大约在秦汉时期,泰西有个人叫阿基米德,他发明了这种抽水机,可叹我华夏几千年来,居然无人发明。学生也是在传教士带来的书里看到这个东西的。”
朱之瑜不屑道:“这有何奇怪的?我华夏向来是博众家之长,泰西人在这方面知道多点,我们迟早也会拿来用,实属寻常!”
林纯鸿摇头道:“可惜有些东西我们根本就拿不过来!”
这话深深地伤了众人的自尊心,华夏文明向来傲视天下,这点深深地渗入到每个子民的骨子里,无论生活贫贱还是富贵,这种骄傲是与生俱来的。
林纯鸿见众人不以为然,摸了摸提水机的螺旋,说道:“造这个抽水机又有何难?我华夏工匠心灵手巧,很容易仿制。但是,阿基米德却将提水机原理解说的一清二楚!大家看,每个螺旋片相距均等,但距离是多少呢?阿基米德告诉我们,这个距离就是铁管的周长!满足这个条件,才能将水提上来!当我们知道这个原理后,我们就可以利用这点造出无数的机械,哪里是仅仅一个提水机可比的?”
这话除了秦武超早就琢磨明白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就连朱之瑜也是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方才明白。
朱之瑜长叹道:“重事功轻义理,重人伦轻物理,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学问之道,贵在实行,圣贤之学,俱在践履!”
林纯鸿紧握拳头,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学生偏要改变这一切,即便花上几百年时间,也要改变!”
朱之瑜看着决绝的林纯鸿,不无触动,也许为万世开太平并不是说说而已……
在观看水车和锻造工坊之后,林纯鸿又带着朱之瑜视察了火药工坊、马车工坊……新鲜的事物不停地映入朱之瑜的眼帘,千奇百怪的观念不停地冲击着他的思维。这一切让他惊叹、焦虑、兴奋……各种思绪纷乱杂陈,让他理不出一个头绪。
当林纯鸿还要陪他前往清江视察时,被他直接拒绝,他很想独自前往清江,看看林纯鸿到底还有多少新鲜事物,顺便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更重要的是,朱之瑜见林纯鸿每天需要处理大量的事务,不忍心再浪费他的时间。
林纯鸿没有拒绝朱之瑜的好意,只是吩咐宁典与于泽陪伴他,一定照顾好他的安全。
一叶扁舟,朱之瑜逆流而上,往那清江深处而去。
望着成为黑点的扁舟,林纯鸿露出一丝笑意,朱先生啊朱先生,我可是求贤若渴啊。
林纯鸿将朱之瑜看做自己事业的一个分水岭,如果朱之瑜能够辅佐自己,这意味着大明士林里的开明分子开始接受自己的做法。以朱之瑜为代表,相当的士子早就对朝廷失去了信心,朱之瑜对朝廷的征辟多次不应,就是最好的明证。这些士子一般眼界开阔,学富五车,如果能将这些人用好,无疑将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林纯鸿认为,自己最大的弱点便是对士林的了解太少,也许朱之瑜等人投入麾下,会有力的改变这一切。而朱之瑜等人也会被他影响,做出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成绩。
朱之瑜在清江附近转了半月,终于踏上了返程。
清江已经被林纯鸿打破了千年的宁静,不可逆转的陷入了喧闹与纷杂之中。依托着隔河岩、小湾子和鸭子口三大货栈和马连、火烧坪矿区,汉人不停地涌入土蛮之地,让朱之瑜无法相信这里五年之前少见人烟。
三大货栈的盛况让朱之瑜极为震撼,货栈里当地土人cao着半生不熟的官话,熟稔的与商人砍价谈价,谁又能相信五年之前,他们几乎还是蹲在树上的猴子?他们的衣着和装饰直追荆州府城的市民,让朱之瑜笃定他们的生活水平几乎赶上了荆州市民,也许这就是林纯鸿经常挂在嘴边的“教化土司”?
在马连和火烧坪,朱之瑜见识了万人同时劳动的盛况:站在山腰里望去,这万人真如蚂蚁一般忙忙碌碌,难怪称之为“蚁民”。他们从地底挖出的矿石,一车车的运输到请江边,经过冶炼,成为林纯鸿手中锐利的武器!
这世界真的变了?朝廷真的无法适应这里的变化了?
朱之瑜一路盘算这个问题,又前往思南长官司和白崖洞长官司,他发现,林纯鸿的话在这里比土司的话还要管用,更何况,只要这里的货物离开辖区,就要向林纯鸿缴纳一成的出境费。而这里的土人丝毫不觉得高,反而感激林纯鸿,爱屋及乌,对朱之瑜一行人的招待也极尽奢华之能事。
当朱之瑜遇到白崖洞的族长彭间后,彭间言语间尽是萧瑟之意:“现在族人根本管不住了,也只有郭大总管说的话才管用,哎,我看我这老头子已经没用了,就让典史任命一个管事……”虽然彭间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富豪,但他永远失去了对族中事务的掌控。
这林纯鸿硬生生将货栈发展成了兼顾经济和行政管理的混合体!
这半月的所见所闻让朱之瑜终于下定了决心:朝廷是没希望了,没准跟随林纯鸿真能走出一条为万世开太平的路!
朱之瑜眼光甚是不一般,当他改变角se,细细一琢磨,就发现了不少问题,也许解决了这些问题,整个邦泰集团才能迎来新生!
当林纯鸿得知朱之瑜踏上了返程,连忙乘舟前往迎接,在猇亭,众人相遇,登岸游览虎牙山。
之所以在猇亭停留,猇亭的名声太响:陆逊的火烧连营七百里、西晋伐吴的索桥之战、杨素伐陈的江关之战均发生于此。可以这么说,夷陵是由川入荆州的门户,那么猇亭就是咽喉!
猇亭,雄踞长江峡口,南北两岸悬崖陡壁,群峰叠嶂,北岸的虎牙山和南岸的荆门山卡住了长江的咽喉。在虎牙山的绝壁上有一条长达三里的古栈道,地势险要,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林纯鸿一行人踏入古栈道,瑟瑟的秋风吹袭而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鼓角争鸣。林纯鸿想到今后可能就是戎马一生,感慨万千,对朱之瑜说道:“若学生有一根本之地,即便大明贼寇遍地、胡虏兵强马壮,又何足道哉!”
林纯鸿的豪情感染了朱之瑜,他问道:“无根本之地,胜似根本之地,敢问典史之志?”
林纯鸿紧紧按住腰间的朴刀,大声道:“遥想武穆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学生顶礼膜拜岳武穆,当学那武穆匡扶朝廷,立万世不易之功业!还有那‘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少保,力挽狂澜于危难之秋!”
张道涵的脸se大变,此情此景此地,提及这两人,似乎太不吉利!这两人可都是被冤杀的!
哪想到朱之瑜微笑道:“典史继续说,之瑜知道典史志不止于此!”
林纯鸿转身紧紧扶住朱之瑜的双臂,激动地说道:“知我者先生也!岳武穆屈死风波亭、于少保被冤杀,简直就是我华夏的奇耻大辱!任何华夏子民都应该思考我们华夏到底出了何种问题,为何容不下这两位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学生不才,立志改变这个容不下英雄的制度!”
朱之瑜抚掌大笑:“典史之志,就是之瑜ri夜所思,之瑜愿唯典史马首是瞻,为典史效微薄之力!”
说完,他双手抱拳,郑重的拜下去。林纯鸿大惊,连忙扶住朱之瑜,道:“学生如何受得起先生如此大礼,先生能出来做事,乃万民之福!”
朱之瑜道:“之瑜云游天下,偶思之,颇有心得,请为典史言天下之势!”
第七十三章虎牙之对
林纯鸿大喜,马上从怀中掏出一份舆图,展开递与朱之瑜,说道:“先生不用客气,学生洗耳恭听。”
朱之瑜接过舆图,首先指着辽东说道:“之瑜曾到过辽东,可怜可叹辽地之民尽陷敌酋之手,自宁锦之战后,战线暂时稳定在宁锦一带,哪想到建奴外接蒙古,绕过榆关劫掠京师周边。好在孙经略大才,构筑的宁锦防线相当稳固,虽不足进取,但谨守有余,建奴暂时不足为患!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建奴勾结蒙古,有入侵大同之意,若大同不守,局势将无法收拾!”
林纯鸿点点头,牢牢的记在心里。
朱之瑜又指着东南沿海,说道:“郑一官和刘香为祸多年,好在郑一官目前被招安,实力盖过刘香,刘香迟早会被郑一官吞并。郑一官目前独霸一方,对朝廷也是听调不听宣。不过,即便郑一官重举反旗,也闹不出多大风浪,八闽之地偏居一地,只需派遣一上将军谨守,便可将闽地置于死地:闽地人多地少,粮草不继,绝无可能对抗朝廷。郑一官不足为患!”
这点林纯鸿早就想到,心里不由得叹道: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八闽之地什么时候闹起过风浪?
朱之瑜又指着山西陕西之地,沉痛道:“大明真正的腹心之患在此!近闻河南孟津黄河决口,整个河南之地遍地饥荒,民无食,揭竿而起的可能xing非常大。若让陕西山西之贼寇进入河南,整个大明将面临灭顶之灾!山陕之贼寇对抗官军多年,里面更是夹杂了不少边军,作战骁勇,朝廷应付起来越来越吃力。而河南乃大明腹心之地,一旦乱起来,将祸及湖广、南直隶、山东和四川,那时的大明,将遍地是烽火,永无宁ri!”
朱之瑜继续道:“即便朝廷能顺利剿灭贼寇,但骄兵悍将已成,大明的腹心之患仍然不能根除。之瑜观之,辽东官兵便有此等趋势,若在剿灭贼寇过程中,出一枭雄战将,势必为祸生民,为大明带来无穷之祸!”
林纯鸿对朱之瑜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当然知道李自成和张献忠等人就是在进入河南之后,才真正发展壮大,直至最后推翻大明政权。而朱之瑜凭借他的远见卓识,不仅推断出大明的命运,而且连左良玉这样的枭雄都推断出来了,可谓天纵之才!这样的人才,朝廷居然不能用之,活该灭亡!
林纯鸿拜道:“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学生现在想来,甚感惭愧,以前简直就是闭着眼睛在走路!”
众人哈哈大笑,就连张道涵和李崇德也大笑起来。本来他二人对林纯鸿如此看重朱之瑜相当不满,但朱之瑜抛出天下大势,二人不免觉得自惭形秽,心底也对朱之瑜佩服不已。
朱之瑜笑道:“典史谦虚了,到了百里洲,之瑜觉得典史满肚子的yin谋,瞒着朝廷作那贰臣之事。但到了清江后,之瑜觉得典史所作所为尽为阳谋,无一事不可对外人夸耀!编户齐民,无不充满了血腥和战争,典史不经意间,就做了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谋划之深远,让之瑜佩服不已!”
林纯鸿躬身道:“先生谬赞了,学生也算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学生经常心生疑惑之意,先生也见到了,百里洲粮草初备,弓兵也在整训,学生手头也有将近百万两现银。但现在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知从何入手,请先生教我!”
朱之瑜回道:“典史无需谦虚,货栈管理规程和专利规程,之瑜细细读过,思之,每条每目无不包含jing深的义理。至于典史以后该如何做,之瑜有一言,不吐不快!”
朱之瑜伸出两指,侃侃道来,只让整个邦泰人心喜难耐。
虎牙山上,劈山凿石,方建成了古栈道。悬崖峭壁上,古栈道几乎悬空而立,站立栈道中,俯视滚滚长江,任何人都禁不住生出豪情壮志!
虎牙山下,唤作虎牙滩,偶尔飘过一阵“黑哟……嘿哟……”的号子声,林纯鸿的纤夫队正在挥洒血汗!
林纯鸿、张道涵、李崇德、周望、张兆以及朱之瑜,扶着铁链,站立在栈道上,望着翩翩帆影,感慨万千……
朱之瑜缓缓道:“之瑜曾经在隔河岩数过,几乎每隔一刻钟,就有一船只。之瑜相信,典史前途不可限量……”
众人凝神听朱之瑜的话,林纯鸿正要谦虚,却被朱之瑜打断,朱之瑜严肃的说道:“典史现在兵jing粮足,做一番事业自然不难。之瑜想提醒典史:万不可生那忤逆之心!”
张道涵、李崇德、周望忍不住看了看朱之瑜,默默的点了点头,而张兆则撇了撇嘴,说道:“我曾闻,天下唯有德者据之,看那大明民攻其内,外虏犯边,即便如先生般大才也不能用之,这样的朝廷值得效忠么?”
朱之瑜厉声喝道:“大明享国两三百年了,早已深入民心,若生那谋逆之心,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死无葬身之地!”
朱之瑜尖锐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朱之瑜。毕竟,朱之瑜一直是谦谦君子,说话谦和,没想到内心也有执拗的时候。
朱之瑜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大明得国甚正,当年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于我华夏有盖世之功劳,蝼蚁之民无不心向大明。即便现在山陕遍地烽火,仍未失去民心。民心看似虚无,但必要时,便可立即转化为兵丁钱粮,岂是乱臣贼子所能抗?当年魏武,三分天下居其二,战将如云,兵甲jing锐甲天下,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