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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坐在正厅的妇人生的慈祥和蔼,不过四十多岁,看着也端庄贤淑,虽然上了年纪,却也能瞧出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美人胚子。一身蜜合色丝缎夹袄群,笑着骂道:“跑这么急,没得给你闪了舌头。慢慢说。”
那小厮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夫人,少爷来信了!”
“二郎来信了?”那妇人一听便站起来,面上登时显出止不住的惊喜之意,道:“快给我瞧瞧。”
那小厮忙双手奉上,妇人接过信来急不可耐的打开便开始阅读,她一目十行,看的也极快,几下便看完了,面上登时浮现出几许嗔怪几许笑意来。周围的丫鬟婆子瞧见她这副申请,俱是有些好奇,道:“夫人,二少爷如何?”
“这孩子,”那妇人抚着心口道:“一年到头也不回个信,果真是没将我这个亲娘放在眼里,这样的大事便也做主定了,这时候才回信说一句,可真是……。”
最前面服侍她喝茶的婆子闻言更是一头雾水,有些疑惑道:“夫人所说的是何事,可是二少爷升官了?”既然说是大事,自家夫人脸上也没有显出什么难过的神色,便应当是升官了。思及此那婆子也笑起来:“真是如此,那倒是大大的喜事,应当庆贺才是。”
“是喜事,却不是升官。”妇人也笑了:“是二郎求王爷做主许了门亲事,这不回来说一声。”
“这…。这……”婆子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啊?”
“是王妃身边的一等丫鬟。”妇人笑道。
“丫鬟?那边是还未脱了奴籍,二少爷这样的身份,恐怕……”那婆子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的看着妇人的脸色。
妇人瞧见她如此模样倒是又笑了,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觉得我家二郎委屈了,只是,当初既然王爷对咱们家有恩,若非王爷,咱们那里还有如今这样的日子过,早已一抔黄土不是。咱们家不是什么官家,不过是做个生意的,那姑娘身份虽然不高,却也不算门不当户不对。”
“夫人,”那婆子还是有些不甘:“虽不是官家,可咱们也是这江南这边的大户,以二少爷的身份,什么正经人家的小姐找不着,偏……”
妇人慢悠悠的看了她一眼,那婆子知晓自己说错了话,马上变得有些不安,只听妇人叹息一声,道:“这话说得,你以为二郎又是什么身份,二郎是甘心跟着王爷身边做事的,这么多年,一年到头的信也极少,怕也做的是凶险的。这样的凶险,平常那个娇养的小姐肯嫁给他。在者这门亲事是二郎亲自求到王爷面前求来的,就是二郎他自己合心意,孩子合心意,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有什么理由拦着。行了,二郎既是给了王爷做手下,王爷就能做的他的主,这门亲事王爷看着好,我也同意,想来老爷也不会有什么不对。人无信则不立,王妃身边的人也错不了。”她想起那个沉稳冷清的黑衣青年,面上便浮起了一丝笑意。
这妇人如此通情达理,婆子倒也不说什么了,再者妇人的一番话确实没什么不对,婆子便也跟着渐渐笑起来,道:“那是一桩喜事,若是早早的将亲事办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夫人就要再添一个金孙啦。”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便说的这样热闹。”妇人嗔怪道,面上却是越发的笑的欢喜。正说着,便听见外头有人说道:“娘说什么说的如此高兴,也让儿媳听着高兴高兴不是。”
“大奶奶。”一众丫鬟婆子忙笑着招呼。自外头走来一名年轻女子,这女子梳着妇人头,真是府上的大少奶奶。妇人便笑了,道:“在说你二弟的亲事,你来得真好,我与你一道说说。”妇人说着突然愣住,看向那年轻女子的身后,那是一个穿着粉色夹袄衣裙的年轻姑娘,约摸十六七岁,闻言便抬头微笑着同妇人施了一礼:“见过夫人。”
“这是……。”妇人有些疑惑。
那年轻女子一笑,拉住一旁粉衣姑娘的手,笑道:“娘,这可真是巧了,我正要与你说这件事,您还记得这位小姐吗?这位便是定西廖家的廖大小姐。”
那姑娘也微微笑了,似是还有些害羞,抬起脸来,这回看的清楚,姑娘生的眉清目秀,气质也十分娴雅,仿佛一朵初开的花骨朵儿,道:“廖梦见过夫人。”
妇人手一抖,茶杯顿时倾翻在地。
第二百二十章 波折
年后表面上瞧着是没什么事情了,蒋权的案判也下来了,正是处以斩刑。其实大户人家的阿腌臜事情不少,要是稍加掩饰,也就是丢了官帽名声坏了的结局,这般丢了性命的后果有些重,但众人再想想那被害的对象是谁,便又心知肚明了。害谁不好,偏去害人家将军府的小姐,赵光在这个案子中没少给院判施加压力,最后这案子的结局,也是皇帝亲自瞧过的,而墙倒众人推,树倒弥孙散,原先巴结蒋权的人如今早已恨不得跟他脱离远远的关系,自是没有人会来为蒋权说话。
那一日蒋权斩首的时候蒋阮却是没去,连翘也不敢多问,想着毕竟是蒋阮的生父,平日里说的再怎么发狠,亲自将自己的父亲送上断头台又是另一番光景,想来蒋阮也是很伤心的。瞧着连翘小心翼翼的模样蒋阮倒是有些好笑,她同蒋权前生便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今生也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两人中总有一人要死在另一人手里的,至于血缘亲情,就如蒋信之那一日和她说的一样,此生同蒋家再无关系。
说起这事,连翘倒是想起了什么,道:“少夫人,大少爷也同将军府那边说过了,夫人的牌位改日便送到将军府的祠堂中,同蒋氏的族谱上也除了名,以后蒋家族里也别想拿这事说道了。”
蒋阮将自己的生父送上断头台,本在京城应当掀起一阵风浪的,人心都是这样,但凡有什么好议论的,总是要将自己当做指点江山的智慧人一般,而直到蒋权斩首一连几日,街头巷尾也没见一丁点谈论蒋阮不孝的话,这便是萧韶用了特殊的手段堵住了悠悠众口,至于那手段,铁血也好金银也罢,总归是慢慢的护短之意,一个坏字也不愿让众人对蒋阮提起。
“那便好,”蒋阮搁下手里的笔:“改日便回将军府一趟,开祠也是大事。”赵眉的灵牌一直仍在蒋府的祠堂中,当初她到庄子上去,回来后已隔了好几年,这其中赵眉的灵牌也无人供奉,灰尘积的颇深。若非她后来亲自擦拭,怕是就要生生烂在祠堂中了。如今她们母子三人都不再是蒋家人,这灵牌也该回将军府。蒋阮说着便瞧了瞧外头,问道:“怎么不见露珠?”
这几日她提手写的都是露珠的亲事,露珠于她来说是重生以来值得信任的人,与其说是丫鬟,倒不如说是一直扶持的伙伴。露珠这边无父无母,却也不能草草的将亲事办了,省的日后总觉得矮人一头。虽说做不到什么大办,却要依照正经人家的小姐份例来办的。
“大约在屋里绣嫁妆。”连翘笑道:“少夫人对露珠可真好,奴婢都有些嫉妒了。”
别人家的贴身丫鬟有体面地出嫁,无非也是多些银子,难得有这般亲自操持尽心尽力的。再者露珠嫁的也不错,锦二虽顽劣了些,心地却不坏,更难得的是两人两情相悦,这对于一个下人来说,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如今却是做到了,连翘想着当初几人在庄子上举步维艰,以为生活平安顺遂的过下去都是个奢望,再看看如今的好日子,只觉得感叹万分。
“日后你与夜枫成亲我也与你办。”蒋阮笑了笑。
连翘跺了跺脚,道:“少夫人又拿奴婢打趣。”她虽羞恼,瞧着蒋阮笑起来却也跟着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如今蒋阮变了不少,也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变了,只是觉得她看人的时候似乎更柔和了些,不像从前一般好似隔着云雾一般看人,教人心中无端的有些发虚。这大约都是萧韶的功劳,连翘想着,心中对萧韶也有些感激起来。
“你去屋里瞧瞧露珠在不在,”蒋阮道:“若在便领她过来,这份礼单总要她自己也过目的。”
连翘应了一声便往外跑,露珠果真是在屋里,不过倒不是绣嫁妆,而是给林长史夫人绣屏风,林夫人过几日便到了寿辰,蒋阮同林自香交好,便也要送些礼的。林长史是风雅之人,送一副松鹤屏风再好不过,只是这屏风看着简单,绣起来却是有些繁复。双面针恰好又是露珠拿手的手艺,便也在屋里绣着,却忘记了时辰出去。
连翘推门进来,见状就道:“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少夫人叫你过去瞧礼单。”
“哎,我想早些把这块鹤嘴儿绣好,时日不多,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能改动。”露珠笑道:“礼单有什么可瞧得,少夫人的眼光怎么会差,我安心的很。”
连翘笑骂:“尽胡说,还不成还支使起主子不成?快些过去,也不知你这个准新娘是如何当得,自个儿都不急嫁妆的事情,真是越发的惫懒了。”
露珠自知理亏,便收拾了绣针起身抖了裙裾跟了连翘过去。蒋阮正添了几样东西,瞧她来了就将单子递过去:“瞧瞧还缺什么?”
露珠笑嘻嘻的接过来飞快看了一遍,神情起先是笑盈盈的,后来便是有些愕然,到了最后竟是有几分惊惶,道:“少夫人,这、这太贵重了。”
“怕什么,”蒋阮微笑:“横竖都是王府里出,你们王爷有的是钱。”
连翘噗嗤一声笑了,这话说得怎么像是萧韶是个暴发老爷一般。露珠眼睛转了转,面上虽然缓和了些,可还是有些不安道:“可……”这里头的礼单对于一个婢子来说实在是太过贵重,便是那些跟在达官勋贵间最长久的大丫鬟也不定有这个体面。然而最令她感动的是里头倒是不止金银,连同一些陪嫁的首饰琐碎的东西也都布置的周到,这便是要用心。
“没什么可是的。”蒋阮打断她的话:“你当得起。”
露珠不说话了,只咬了咬嘴唇缓缓跪了下来,连翘和蒋阮怔了怔,露珠便郑重其事的给蒋阮磕了三个头,道:“姑娘待露珠恩重如山,露珠没有亲人,姑娘、姑娘就是露珠心里的亲人。露珠这辈子一定会好好地侍奉姑娘,永远跟在姑娘身边的。”
蒋阮失笑,道:“起来吧,别动不动就下跪,说不得什么恩重如山,你我本就是从最苦难的时候一同过来的。那时候你熬得,现在便是你享福的时候。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日后的日子,还是要你自己过得好才是好。”
这话里说的便是锦二了,露珠似是想到了什么,也跟着羞涩的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蒋阮和露珠嘴里谈论的锦二正站在东城一间巷道的宅子面前,他上前叩了几声门,很快的,便从里头出来一个小厮将门打开。与锦二说了几句便进去瞧,方走到院子里,便见那屋门被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矮胖的中年妇人,那妇人瞧见锦二,先是一愣,便惊喜的唤道:“二少爷。”
锦二也笑了一下:“周妈妈,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老奴是奉夫人之命叫你来见一个人,”周嬷嬷也笑了。屋门后又走出一人,这是名年轻女子,生的也是花容月貌,风姿出众,穿的衣裳款式却是几年前的,颜色也有些发白,即便如此,她还是看起来颇有教养,瞧着锦二微微一笑:“二少爷。”
……
夜里很快就起风了,外头的冷风将窗子吹得一响一响,景阳宫中却是一片沉寂,偶尔有几声急促的咳嗽声传来,隐隐约约并不真切。李公公递上一方白娟,担忧道:“天凉露重,陛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还有许多奏折。”皇帝摆手:“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没等批完……。”
“可不能这么说。”李公公立刻就跪倒在地:“陛下。”
“行了,”皇帝先笑了起来:“朕还没说什么,你跪个什么劲。”许是病症让他的神色憔悴了许多,原先不怒自威的表情也缓和了,仿佛从前的霸气一夜之间消退不少,竟显出几分老态来。李公公登时就心中一惊,只觉得皇帝这幅模样倒和先皇当初病重的时候十分相像,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毛头小太监,他的义父陪着先皇一道归去,如今皇帝这神态,难道……李公公打了个冷战,不敢往下想去。
“你下去吧,朕一个人待会儿。”皇帝突然开口道。
李公公忙应着推下去。
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一个明黄身影独坐在中央的软座上,皇帝的手搭在扶手上,那扶手正是雕成了一条咆哮的巨龙,巨龙张牙舞爪,身上的鳞片栩栩如生,龙有逆鳞,触之者死。他突而又笑了笑,然后从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