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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敏本就得皇帝信任,将圣旨交给他也不是没有可能,这番话的确无可辩驳。原先处在下风的宣沛一派的人见情势陡然急转,并且这一次有了圣旨,才是真正的不可扭转,自然也狠狠的扬眉吐气了一把,立刻跟着柳敏齐齐跪下身来,异口同声的呼喝道:“恳请太后娘娘主持登基大典,择日新帝登基——”
林尉也混在这些人中,他唇角含笑,英俊的脸上是止不住的愉悦之情,甚至有些挑衅的看向宣离一派的人。那些人此刻俱是灰头土脸,方才那些一桩桩认定宣离才是当之无愧的天子的话好似都在一巴掌一巴掌的打他们的脸,如今说什么话都是错了。宣离的面上已经没有了微笑的神情,他的神情很是僵硬,可再仔细一看,便又不难看出其中的可怕来。功败垂成,从头到尾闹了一场笑话,于目的和自尊心,都是无可挽回的打击。
懿德太后也笑了,她微微抬起下巴,以一种庄严地语气含笑道:“准——”
尘埃落定。
谁都没有想到柳敏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站出来拿出一封圣旨,这圣旨的巨大力量众人都有目共睹了。从圣旨问世的这一刻起,宣离无论日后怎样,就算是拔刀相向,也是站在了一个完全没有理由的位置上。失去民心的支持,退一步而言,即便最后登上皇位的是宣离,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只会有个谋朝篡位的名声。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悠悠众口难堵,天下的百姓是杀不尽的,他已经陷入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局。
他强自压抑住自己的暴怒心情,懿德太后又随意说了几句话后,便宣布下朝。她撒手的爽快,既然大锦朝未来的储君已定,她又何必在此拉着朝政之事不放。懿德太后一走,金銮殿上就热闹了起来,宣沛一派的人放在在宣离人手下吃了亏,好容易找回场子,不狠狠奚落一番才怪。立刻就逮着人开始冷嘲热讽起来。
宣离没有理会这里的唇枪舌战,转身走出了金銮殿,他的身边一个人都没带,步子迈的很急,面上的表情着实扭曲的可怕。
“八哥。”放到长廊的拐角处,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宣沛自另一边走了过来,他被软禁了这么久,此刻突然出现,定是有人第一时间就带了消息与他,有了圣旨,他的罪名几乎是立刻就洗清了,那些弑父的说法都是脏水。这少年在销声匿迹了这么久后,再次出现,穿着锦衣华服,容颜精致,面上含笑,只是那股贵公子一般的气质瞬间淡了许多,那种隐藏在表面之中的锋利,像一头尚且在沉睡的野兽,原先以为不过是一匹还未长成的狼,如今看来,那不是一只狼,是一只一直潜伏着,已经开始有了掠夺生命的本能的幼狮。
这幼狮在渐渐长大,已经隐隐流露出了帝王之色。
宣离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惊,他竟然会觉得面前的少年有帝王之色?宣沛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罢了,帝王之色?简直匪夷所思!
“八哥看上去不太好,”宣沛微笑着道:“方才金銮殿上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八哥怎么也不恭喜我?”
“恭喜你。”宣离生硬的说道。这周围也有一些朝臣在远远看着,如今有多少人在想着看他的笑话,难道要在一个小孩的面前失了体面?宣离不可能做出此事,是以即便是牙都要咬碎了,面上的礼数还是要到的。
宣沛却好似还没有给宣离添够堵,笑着道:“我早已与八哥说了,我这个人运气一向很好的,指不定是时来运转了。八哥你看,前些日子我才背负着不可洗脱的骂名,如今真相大白,岂不是皆大欢喜,八哥,你说我的运气是不是很好?”
“好。”宣离只说了一个字。面前的少年笑盈盈的看着他,那双眸子动人璀璨的人,宣沛生得一副好皮囊,可他从未见过心死如此诡谲的少年,便是当初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惯也只会隐忍,而宣沛却像是一条毒蛇,静静的潜伏,他连隐忍都算不上,他根本就不觉得那是忍耐,反而很享受这个过程。
宣离盯着宣沛的眼神,猛地觉得宣沛这一刻竟是像极了蒋阮。那个女人也是这样,笑盈盈的,引着人走到陷阱边上,再不紧不慢的推人一把,可笑的是猎物还以为自己即将得逞了。而事后不动声色的讽刺,在人伤口上撒盐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得很。
“八哥看上去还有要事,我便也不打扰了。”宣离又是一笑,转身慢悠悠的往前走去:“告辞。”
那最后的两个字,说的无比的轻佻,好似隐隐透着另一句话:“这个局,我已经赢了,你留下来也是没有用处,滚吧……。”
宣离站在原地,使劲儿的平复了一下自己起伏的心情,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此刻就将宣沛碎尸万段。这种被人踩上脸面的耻辱感足以让他发狂,可是在这疯狂之中,宣离又保持着极端的理智,这事情实在是有些奇怪。柳敏怎么会有两份圣旨,今日朝上的那份圣旨他也看过,的确是真的没错,那被琦曼带走的那份圣旨又是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必须立刻找琦曼问个清楚。
夜里,千里之外冰封千里的迦南山,春暖花开的绿杨山庄里,须发全白的老者坐在山巅之上吗,看着面前的卦象,深深的叹息了一声,他抬起头,看向浩瀚无垠的星空,群星闪烁,他的目光只停留在一处,终于闭眼摇了摇头,声音嘶哑而古旧:“新主现世,改命,理成。”
……
这一日,宫中的董盈儿也得到了消息,她不可置信的站起身,看着面前有些略显惊慌的丫鬟尖声道:“什么,圣旨立十三皇子为帝?”
“娘娘息怒。”那宫女连忙跪了下来:“如今举朝皆知此事,娘娘……。”
董盈儿在雕花椅子上坐了下来,浑身上下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全部力气。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份圣旨,怎么是……。立十三皇子为帝?
皇帝为什么会做这个选择,董盈儿自己也弄不清楚,即便后来她伺候了皇帝许久,看上去也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可是那个男人,她从来都没有摸清过那个男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也曾旁敲侧击的希望能套出一些话,可皇帝比任何人都警惕,差点让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后来也就不敢了。
可那时候,皇帝从来都没有表现出青睐两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位,就像是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别的人选一般。而且好似也并没有与柳敏单独交流过,那这份见鬼的圣旨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么多朝臣都见识过,必然不是假的了。这意味着什么,董盈儿很清楚。
皇帝要入皇陵的时候,她不想要陪葬,所以拼着命也想要求宣离一个自由身,如果宣离成功,他们董家既能平步青云,她也能获得自由。可如今宣沛竟然成了名正言顺的未来储君,宣离也许可以带兵造反,可在那之前,以皇帝的名义处决她不过是小事一桩。她污蔑的是赵瑾,利用蒋信之牵扯上了宣沛,宣沛怎么会放过她?思及此,董盈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寒意。
怎么会功亏一篑?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她把一切都押上了,不要朋友,不要脸面,不要良心,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得到。便是如这过眼云烟的富贵都不能长久?他们董家都是站在宣离一派的,日后又要如何?
董盈儿突然觉得脑袋生疼,她猛地觉得一阵昏厥,几乎要晕过去,一下子差点栽倒。一边的宫女吓了一跳,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惊道:“娘娘你怎么了?奴婢这就去找太医……。”
……。
赵家的人也被放了出来,说出来都好似是一场戏。宫中的瞬息万变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更没有想到的是董盈儿也出事了,有人在她的寝宫中搜出了真正的南疆毒药,那种毒和让皇帝致命的毒不一样,更像是一种毒瘾,用的越多就会让人越发上瘾,然后身子底子却是被慢慢掏空了。董盈儿就是这么做的。那些日子皇帝喜欢她做的御膳,其中全被她下了毒,是以才如此一朝病倒。
而这毒药却也不是白白给人下毒的,放在身上久了,沾染的人也会染上毒性,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董盈儿长年累月的给皇帝下毒,竟连自己的身子也祸害了。昨日里也不知怎么的就晕倒在寝殿,有人去叫太医来查,惊觉她和皇帝的症状十分肖似,请来夏青诊治,这才发觉其中的秘密。
原来最无辜的董修仪竟是罪魁祸首,那对于赵瑾的指认也顺利陈章的酒成了泼脏水。董盈儿这一次可是犯了众怒,懿德太后的手段从来都不是说着玩的,可才方关到大牢的夜里,就自己服毒自尽了。
说是自尽,可又听狱卒说,董盈儿倒不像是自尽的,哪有人自尽给自己服的毒如此痛苦,砒霜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偏要用南疆的迷药。夏青已经看过了,用了那种毒的人临死前会遭受极大的痛苦,是将虫卵连着药水一起喝进肚中,被虫卵在体内活活咬死。董盈儿的死状也是极为凄惨,几乎让人看不出身子的原型。
赵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足足愣了半柱香,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吃饭,一个人跑到屋子里呆着,连蒋信之来都没有发现。
蒋信之摸了摸他的头:“快去吃饭。”
“她不是服毒自尽的。”赵瑾闷闷道:“她最怕疼了,原先也最爱美,就是死也不会用如此下作的法子,必然要风风光光的死。这样死法,实在是太糟蹋了。”
赵瑾原本是应该恨董盈儿的,可真的知道了她凄惨的结局,反而心中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自然不是怜悯或者同情,她还没有无私到那种地步。只是心中沉甸甸的,有一种十足的郁气。否定董盈儿,就好似否定掉了她的原先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一样。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对原先亲密的人当陌路人,心中到底还是有些起伏的。
“是宣离动的手。”蒋信之拍了拍她的肩:“用了此种毒,他如今只怕也是气的发狂了,对于一个卒子也是拿来发泄怒火。”
董盈儿是宣离的人,东窗事发宣离自然要杀人灭口。可竟然用了这种折磨人的毒药,这和宣离一贯的风格不符。只能说明他被柳敏的那封圣旨如今弄得已经是性情暴怒,熊熊怒火无从发泄,是以董盈儿出事之后,就被当成了一个发泄的工具。
“他不是人!”赵瑾恨恨道:“人面兽心的禽兽!”看着温雅的人手段如此残酷,对一个弱女子也能下得了手,尤其还是从前的盟友,赵瑾现在想到宣离就觉得恶心至极。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的道理。”蒋信之却是道:“再说她自己与虎谋皮,当初做了这个决定,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勇气。”他看了看赵瑾,有些无奈道:“你不必为此太过挂怀,虽然我知道你心中伤心,可你要知道,她不是好人,人对你不仁,你又不是菩萨,这不过是咎由自取,或是老天开眼。”
蒋信之对董盈儿没有一丝好感,能将赵瑾一家子全部拖下水的人能好到哪里去。他是军人,战场上见过的残酷死法多了去了,只觉得董盈儿是自作自受,但凡她当初诬陷别人的时候或者是给皇帝下毒的时候留有几分余地,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赵瑾叹了口气,没有反驳他的话,蒋信之便拉起她道:“吃点东西,京城恐怕要不太平一段日子,你们府上加强备严,宣离恐有动作。你们赵家既然已经得罪了他,自然会被他列为头号敌人。”
……。
金銮殿中发生的一切,蒋阮如今仍是不知道。她一日比一日越发容易觉得困乏,甚至不自觉的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即便是有心忍耐,到底还是掩饰不了。看着自己凸起的小腹,蒋阮不由得苦笑,这样下去,下一次再见到宣离的时候,怕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了。
正想着,哑婢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几件衣裳,蒋阮微微一怔,哑婢就笑了,往她身上比划了几下,蒋阮便明白过来,这是与她做的新衣裳。可来这里这么久,根本没有裁缝来与她量过身子,当然这里的人也不可能让她与外头人接触,什么人都不成,免得她耍花招。蒋阮看着哑婢送来的衣裳:“成衣?”
哑婢点点头,蒋阮接过衣裳,道:“你先出去吧。”
哑婢自己先离开了,蒋阮打开了那几件衣裳,没有一件红色的,都是清淡的颜色,大约是怕她被人发现,这些淡色的衣裳不引人注意,日后就是想要转移也轻松得多。蒋阮抖开一件衣裳,随手在自己身上披了披,发觉有些大了。随即又恍然,成衣铺子里卖的衣裳,哪里就有那般合身的,只是这未免也太大了点。
不过片刻后,蒋阮面上就显出了一点笑容来,她抚摸着那衣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