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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其他人多不已为然的表情,他又补充道“不要小看这层油布,这可是用最结实的剑州麻,由大功率水力纺车纺成的棚布,还用树胶煮过的,其韧性比的上牛皮了”。
少年依然是不可置否,却走到一驾看起来就厚重宽沉的马车前,茶博士笑的更热切了。
“这是名做焊马的越野车,顾名思义,强悍如马,越野如飞,别看它不起眼,专对各种复杂崎岖的地形,所有的重要构件都用了最好益州钢强化的,连减震的钢片和旋钢串,都用了加倍的分量,极其沉稳,四壁的厢板都是加厚加硬的,轮辐上都用钢环加强的”
他故做神秘的压低声线道
“据说,这乃是由军用的马车——吉普,简化而来的,其制造原形,出自晋末讨虏护军马隆大破秃发树机能的扁箱车,素以经久耐用着称,在草原上一气跑上三五百里,根本不用当心什么维护的问题,况且还可以应客户要求进行改装,比如加上铁板或是铁网,能耐火烧和重物刺击……当然价钱也自然是物有所值……”,
只听得一阵哗铃锒铛和滚踏如雷的声响,四匹键肉贲张挥汗如淋,口鼻喘喘喷吐着白气的竣马,拉的一辆沉重的黑色“邮”字样的大车,御手把鞭子挥的啪啪响,口中还高声呼喊着“成都府快递,速速让过”,带着一阵飞卷的尘土,轰然冲进停车的场子。
就听得偌大的院落,恍若活了过来,冒出许多短襟打扮的人物,围赏前来,不由那中年人面色一变,抢前旧步将少年掩在身后,由那些长随四面护住,井然有序的缓缓退后。
茶博士脸抽动了动,却笑容不改的说“客人莫紧张,这是本行栈的佣工”
就见那些短衣汉子,拥上车前手脚麻利的开厢卸车,将成箱累叠的事物分类,装上小推车,其中还有个大嗓门的,口中还叫唤着报数
“江油白货二十七件”
“巴东轻货十七件”
“剑州红货三件”
……
“这些或如是如何区分的”
少年倒是波澜不惊的,整好以暇排众而出,颇感兴趣的询问起来,当然见过身边人的反应,他对这少年的身份越感兴趣,却越发不敢怠慢。
“这红货乃是贵重器物,白货就寻常家什,轻货指书信文凭字画这些不占什么分量,重货就不怕抛掷震动的粗重耐用之物,水货乃是瓶罐器物这些需要小心轻放保管的货物”
就听得最后一声“东宫特快专递……”
众人不由面相窥,变做有些古怪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草奏才偏委,嘉谋事最亲
一个严实的封箱被小心的抬放下来,计薄当场签验封装,查看有无破损污坏,才由四抬杠的汉子,举到一个小间去。
别人面微有异色,那少年却是眼中放光,欲凑上去端详,却见茶博士面露难色正要唤止。
却见里间出来一个伙计,耳语了两声,茶博士顿时眉开眼笑的说
“客人请里头稍座,这些人粗手大脚的,让尘土脏了行装”
引进门来。
一个玄色濮头,圆领片杉的文生,当头就拜“卑臣驾部传驿署原州站从事徐卿若,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少年那般温文和煦表情一变,冷声道“你怎么认出孤来的”
左右亲随应声而动,面露警意,隐隐透出些有质无形的煞气,直向他凌逼过来。
“卑下曾往府上送过快递”那徐卿若也不紧张,看了眼青衣中年,恭敬的说“得以见过闻公公的”
“老闻”少年却不做理会,只是转身对青衣中年道“本朝六部二十四司下,孤可没听说过传驿署这个司职么?”
“这大抵都是剑南改易制度后,另置的差遣职事吧。”青杉的闻季恭声回答道“因此不见日常的诋文中吧。”
听得他的解释,少年心中稍稍了然,
自从那位老大兼管驾部郎中后,对司掌下的舆辇、车乘、传驿、厩牧马牛杂畜之籍等事务,进行了大幅改易,大量引进番马、营造车具。其中变化最大的就是邮驿之政和转运新法。
这种以战时从权为名,擅自改变朝廷既定成法的行为,曾经在行朝里引起不小的风波,只是限于剑南道是太上安居养老之地,出于管辖的缘故牵连太多,没人愿意出这个头,朝臣们一直扯皮不定。
后来发生事实证明,经过这些变化,由南自北的输供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大为增长,西北朝廷钱粮军输,大半都要仰仗南边供应,在没有人可能拿出比他做得更好的成法前,行朝君臣默许放任了这个既成事实,由其推及西北、山南诸道。他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偶然了。
“原来还是老闻,你身上漏了底子啊”少年,或许该称太子小白或者光王李淑面色一松,换上一副果然又是如此的无奈表情,对着满脸无辜的闻季,很是翻了个白眼“也许,你下回该找副更好的假须”。
“殿下”
显然徐卿若也是个会看颜色的人,见少年一副兴意阑珊的模样,知道是无意破坏了这位殿下微服简行的兴致,有心补救,当下试意道
“既然殿下亲幸鄙所,这里存有些东宫寄物,本待日后送至府上,就请当场亲点验收如何”
少年看了看左右,轻轻颔首,他也想看看这回又有什么好东西。
待到左右亲随走到门外,分立站位,把住门户要害。
徐卿若这才亲手破开火漆封铅,将这一大箱的事物拆装开了,掀去蒙布,里头是用棉布软垫装好的,林林种种的好些精美器物。
放置上层先端出的,是一扎用琉璃和薄铁封装的器皿,不由少年夷声问道
“这又是什么家什的罐口么,与往常的不同”
“回殿下,这些都是南方特产的晚季果儿”
他拿起一个个亮晶晶的铁皮罐子,对着上头彩色的贴纸,细细释疑道
“这里有广南的蜜柑”
“岭南的糖水荔”
“崖州的椰果儿”
“琼州的枸橼子”
“洪州的樱桃子”
“番禺的胡桃、石榴”
“嘉州的枇杷”
“永州的林檎果”
“真定之水梨”
“还有番外海路输入的波斯枣、偏桃、齐暾树子、底那实果儿……
“具是用上好锡皮铁的罐子,放上一年半载,也不怕变味”
“这些只是果类,还有荤素口味的菜罐头,冬菇、冬笋、蜜汁腌腿……”
他又掏出扎成一排的竹管。
“这竹筒封装的,那是南端地头上的海货,有干贝、鱼烤、鱼松、虾脯、蟹干、耗酱、蛤肉、生俐子”
……
又揭开一层。
少年的目光却注意到另一些小坛装的器皿。
“这是酒吧。”不由表情变的有些惊讶“本朝不是诏令禁酒了么,这么明目张胆的送来府上,不怕惹人话柄么?”
“殿下误会了”他笑应道“且尽管放心,这些虽然叫酒,但底料都不是米麦酿造的,与朝廷的禁令无干的,象这琉璃瓶子的沉绿酒,乃是百果杂酿的猴儿酒,这微黄的,乃是糖渣酿的甜蒸烧,这浅白淡浊的,乃是甘薯酒,这浅红的乃是梅坩酒……”
“这些专供府上果酒,温厚棉甜,最合适女眷或是不擅酒力的人,那些烧酒,则适合豪饮之士的。”
相比少年新奇式的啧啧称奇,其他人看这些酒的眼色都变了。毕竟,除了这位殿下外,其他人多少也知晓些这些酒的价值。
自从朝廷颁令禁酒以来,那些酒楼食肆米烧糟酿的供应越发紧缺,这些非谷物的酒类就奇货可居,在许多酒楼大肆卖的很火,特别这些特殊口味的果酿,更是有价无市的紧俏。
毕竟朝廷禁酒,却禁不了人们多年养成的习惯,特别在冬日寒躁的西北地区,军中最多豪饮之士,又聚集了这么多的豪门公卿,往日个个多是无酒不宴,无酒不欢的主儿,因此这么普通的一小坛子,黑市里已然卖上了十万钱的天价。
徐卿若说得正起劲,
就见那少年兀自端起一只银色小扁壶,拔塞晃了晃,却见是一些明澄若水的东西,有些失望的倒了些在口中,不由惊呼出声“殿下……”
就见少年表情一疆,跄踉了一下,冠玉如的面庞,刹那晕染成浓烈的绯色,捂着喉口猛然呛声起来。
“大胆”
“殿下”
“来人”
骇的闻季,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训斥,赶紧抱着少年扶背顺气。
那几名肌肉贲健的随从闻声,怒喝冲进房来,围前就要拿下这个冒犯之徒。
“孤没事,好冲的酒啊”少年缓过气来,挥了挥手让他们停下来。“这又是什么名目”
徐卿若亦被惊的不轻,见少年没有追究的意思,这才面色一松,小心的说,
“这是药用的酒粹,其性极烈,遇火即着,对风寒暑热跌打肿痛,外敷内服拔罐炙灸,甚有效用,若有昏阙之症,嗅之以鼻顷刻得醒”。
随又补充道“这酒粹在军中又有个名,被唤做英雄血,肝胆催”
“嗅上一口,就辛烈如火燎”少年笑了起来“倒是酒如其名啊”
……
最后一件垫底的,
一件薄薄的夹衣,样式也很普通,掂在手中却比寻常衣物更有些分量,当然不会相信仅仅是为送一件夹衣,按照随衣附贴的说明,这件麻衣是用剑麻心最坚韧的部分编织成的,里面用了最细的抽丝钢线,足以抵挡一定程度的锐刺和箭射。
不过成都那位大人,为什么送这东西就很值得玩味了,不过那位当事人只是默然相视不语,他也就刻意忽略过去。
“不对啊,这些事物千里迢迢运到蜀地,再输到西北来,只怕所费不小吧。”
闻季看的多了,也不禁心中置疑道
“要知道,这些都是当地的时令物产把,大老远的送俩,几乎及的上本朝那位宠眷,快马加急千里送荔的行举了,在这国事危乱之际,这么喧哗奢事,只怕要遭人物议”
“闻公且放心”徐卿若再次笑了起来。“其实一点都不劳伤民力,每件耗费成本,最多不过区区5、600钱而已,最贵也不过二三缗而已”
“怎么会,莫要瞒我,这南北输送耗费,朝廷自有定数的,决计不会差强许多的”闻季面上满是不信,二三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对这些南货北输的代价来说,实在低的可怜。
“这样说把,我们是商家的做法,从产地直接购入的初料,所费相当微薄,然后雇佣的当地的人工封装,每件出产出来,不过是一点容器和手工钱,然后在交给专业的商家大量承运,明定快慢完好的赏罚之条。”
“因此,从广州到成都,固然是路途艰险,千里迢迢,所费颇大,但只要起运的数目够大,本钱就越小,分摊每件上的运费加成,也就相当微薄了”
“当然了,东宫的供物用的最好的原料和最好的包装,放上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放到世面上是有价无市的,稀罕有余,却是贵重不足”。
“相比商家逐本求利的精打细算,朝廷所谓皇差,那就不同了,宫中需要什么,是由宫内有司发话底下去办,于道交办州、州交办县、县交办乡,乡催办里,逐级压下,那些官吏老爷们,不可能让他们白干活的,只怕还要籍以捞些好处,这朝廷也有公认的惯例了。其中道道经手,层层盘剥下来,其数量和负担不知要加大了多少番,最后这些数目,还是直接摊到百姓头上。
“于是办皇差,成为民间的苦事,因为民家不但没有收益,还要出人出钱出物白倒贴去做,甚至为之倾家荡产,许多小门小户的,往往劳作一年所获,却为这一句皇差,而尽化乌有,而那些官员吏目,为了曲逢上意乃至过手取利,往往不顾年成物候的实情,极尽所能一味催逼苛索,让小民家破人亡,也不乏其事”。
“这其中的扰民劳民之苦,为弊以久,最后连埋汰于外都不敢,毕竟这是皇家的需要。其间从出产到运送、基本都是无偿的,千里迢迢,逐级转送,沿途各地征用、劳役民力的隐性支出,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而在皇差的名分下,这一切都是不计成本也不惜民力,运输保存又不讲章法,往往中途霉烂损耗,到达十不过存一二”。
其中弊病,众人皆知,但被他这么直白的剖析出来,几名亲丛中,也有自觉不对的,当即出言呵斥道“你是什么身份,胆敢非议皇家事务,质指朝廷是非”
“卑下不敢”面对指斥,他不惊不变,正色道“下臣说的这些,只是经济学中的,成本核算之说,其核心要义,便是追求用最少的代价,做最大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