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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他正准备倒酒,这时抬起头来,目光越过酒瓶向上一望,马上双手凝住不动了,胖乎乎的脸上满脸的惊讶。“对不起,邦德先生,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邦德耸了耸肩。“你说谁都不该强求一个男人去吃喝他不想他吃喝的东西;接着又说对女人该另当别论。”
俾斯马克神经松弛下来。“开个玩笑,邦德先生,那只不过是俗人之间说的一句玩笑话而已。也许你不是个俗人?”
“我倒也有过这种名声。”邦德继续装下去。“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女人就该受到不同的对待。”
“我的意思只是说对女人有时应该进行强劝。”他转过头去看赛达。“彭布兰纳夫人,你是不是也有时候喜欢让人强劝呢?”
赛达大笑。“那要看是什么性质的强劝。”
瓦尔特·卢克索尔尖声细气地插嘴说话了。“我猜马科斯是想根据一句古话开个玩笑。 古话说: 女人说‘不行’时,实际意思是‘也许行’……”“而当她说‘也许行’时,她的实际意思就是‘行’。”俾斯马克就驴下坡地接了一句。
“原来是这么回事。”邦德接过递过来的马丁尼酒。故意用有气无力的语调说话,好让人以为他是个刻板呆滞的老夫子。他盘算着,同俾斯马克这种惯于高谈阔论、嘻嘻哈哈的周旋,最好反其道而行之。
“好,咱们来干一杯。”俾斯马克举起酒杯。“然后呢,邦德先生,咱们是不是就可以欣赏一下版画。午餐前还有足够的时间。”
邦德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时间就是金钱,俾斯马克先生。”
“哦,别管它什么时间不时间的。”俾斯马克微笑着说道:“我有钱,你们有时间。假如你们没有时间,我也会花钱为你们买。既然有客人自远方来,我们就乐意款待。”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让赛达帮忙说句话。“你们在此暂住几天,不行吗?我早已派人将客房打扫干净,准备迎客。”
“住一两天也不要紧,你说呢,詹姆斯?”赛达以恳求的目光看着邦德,很有分寸地说了一句。
邦德叹了口气,嘴角一撇,说道:“好吧,我想……”
“别想那么多,詹姆斯。你若以为有必要,我可以给约瑟夫挂电话。”
“由你作主吧。”邦德故作生气地说。
“就这么定了。”俾斯马克挂了搓手。“现在,我们能不能……呃……是不是可以瞧瞧版画了呢?”
邦德望着赛达。“只要你没有意见,彭布兰纳夫人?”
赛达嫣然一笑。“詹姆斯,这事得由你拍板。我丈夫已将拍板权交给了你。”
邦德犹豫了一下。“好吧,我看也没什么大碍。不过,俾斯马克先生,我觉得你应该回到屋里去看。”
“请……”俾斯马克似乎兴奋得雀跃起来,硕大的躯体一颠一颠的。“请叫我马科斯。你现在已来到得克萨斯。”
邦德又点了点头。他掏出汽车钥匙,下台阶,向绅宝车走了过去。
版画用特制的抗热文件夹装着,巧妙地隐藏在绅宝车后部大行李箱中位于活动行李架下面的一个伪装夹层里。邦德动作利落地取出文件夹,随即锁上行李箱,根本不让门廊上的人有机会看到版画隐藏的地方。
“好一部漂亮的小汽车呀。”俾斯马克一边说着,一边从门廊上俯身去看那辆绅宝车,这与他的脾性似乎有些不合。
“它跑起来会让大多数与它同等级的商业化汽车望尘莫及。”
“啊。”俾斯马克笑得合不拢嘴,一阵几乎看得见摸得着的快乐之情在那庞大的身体上上下下每一个部位荡漾着。“这么说,我们倒要看一看是真是假。本人也有几部汽车,还有一条赛车跑道。也许我们可以在这儿举办一次汽车大奖赛之类的活动。”
“有何不可呢?”邦德面朝房子挥动着文件夹。
“哦,是啊,是啊!”俾斯马克简直兴奋得全身发抖。“让我们将彭布兰纳夫人交给瓦尔特来照顾。午饭之后,我会安排你们住进客舍里去。然后,我们再安排人陪同你们游览俾斯马克牧场。吉姆,我可是颇为这个牧场而自豪哩。”
他朝着高高的大门做了个手势,请邦德进入宽阔、凉爽、铺着镶木地板的门厅,门厅的楼梯豪华壮观,气势逼人。不管别的方面如何,马科斯·俾斯马克的派头是很足的。
“我看就去版画室吧。”俾斯马克领着邦德顺着一条宽阔而通风的走廊走到尽头,推开那儿的一道双开式大门。
邦德惊讶得几乎要张口大叫起来。这间屋子不算很大,但墙壁很高,而且有规则地点缀着一幅幅装饰性围屏。挂在墙上的版画几乎覆盖了全部墙面。就凭在肯辛顿保密住宅里学得的那一点儿有限的知识,邦德已经能够对那儿挂着的版画说出一部分名字了。
其中至少有四幅非常珍贵的霍尔拜因的作品;一些尽管着色粗糙却是稀世之珍的纸牌;一幅据邦德的指导教师说是千金难求的有画家签名的巴克斯特彩色版画;还有一套取材于著名的《四足动物通史》毕尤伊克真品。从墙上突出的围屏也像墙上一样挂满了版画。不知在哪儿隐蔽着的喇叭放出的巴罗克音乐飘进屋里,给这间版画室带来一种愉快、安宁的气氛。地上铺的是油光水滑的木地板,屋内家具不多,就只有拉开距离整齐摆放的一些高背椅和靠着对面墙上唯一的长窗摆放的一张大桌子。邦德猜测,这些桌椅一定也是些价值连城的古董。
“你大概不得不承认这些收藏品是相当不错的吧,吉姆?”俾斯马克耐心地站在屋子的那一头等着。看得出,他是颇为这间陈列室而自豪的。
“人们一般称我詹姆斯,”邦德头脑清醒地纠正他用的称呼。“不过,你说的对,这些都是有眼光的人努力搜求的无价之宝。约瑟夫·彭布兰纳对我说过你平生所好者有两样……”
“只有两样?”俾斯马克扬起一道眉毛,胖乎乎的圆脸上露出一副与肥大的身躯很不相称的古怪表情。
“版画和冰淇淋。”邦德刚走到桌旁,就听俾斯马克一阵哈哈大笑。
“你们那位彭布兰纳教授有点儿孤陋寡闻。我所好者远不止版画和冰淇淋两样。不过,我很幸运,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发了大财。瓦尔特·卢克索尔既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同时又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投资顾问。原有资本两倍、三倍、四倍,不断地增值。”俾斯马克那双粗大的肥手在空中翻飞,做着象征积累财富的手势。“事实上,这人是个天才。我越是沉溺于自己的业余爱好,我的财富增值就越快!”他伸出一只手来取版画。霎时间,邦德脑中闪过一丝忧虑:不知这家伙的学识是否丰富得足以当场认出这些版画是伪作。但到了此时再担心这一点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就在这时,俾斯马克突然改换了话题。“顺便提一句,请你不要计较瓦尔特的奇特外表。我知道,他看起来像根干柴棒,好像可以随手将他折成两半似的。但人不可貌相。我并不是有意激你去探个明白。说真的,他力大如牛。”
“一次车祸。我花了一大堆钱给他从头到脚进行修复治疗。”俾斯马克继续说道,“他的身体损伤严重,烧伤也很厉害。我们花大钱请了最棒的外科医生给他治疗。他们不得不对他的面部施行几乎完全的重新植皮。瓦尔特的爱好之一就是开飞车。他是个十分杰出的驾车能手。事实上,当我们举办我刚才提到的小规模汽车大奖赛时,我们就是打算让你同瓦尔特比赛。”
皮肤移植并换上一个全新的躯体?邦德心下狐疑。不错,布洛菲尔德早已被勒死,但此后发生的事情便不得而知了。难道会是……?不,最好不要胡思乱想。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
“那些贺加斯版画,请拿出来吧,詹姆斯。”
邦德小心翼翼地打开文件夹,一张张地取出包了一层绵纸的版画,按顺序在桌上摆好后,方才揭开包版画的绵纸。
《贵妇人生涯》是贺加斯版画的典型题材。头两幅版画描写的是贵妇人养尊处优,过着富贵、奢侈的生活。第三幅描写她的生活由盛转衰,其夫过世后留下一大堆债务,使她陡然间变得一文不名。最后三幅版画刻画了贵妇人生活衰变的各个不同阶段。纵酒解愁的结果使她变成一个普通的娼妓,最终的结局是还原了她原先的悲惨形象:一个在十七世纪伦敦下层社会的匪窟贼窝里了结一生的穷愁潦倒、自惭形秽的女人。
俾斯马克以毕恭毕敬的姿态俯身欣赏版画。
“令人叫绝,”他惊叫着赞道,“真是令人叫绝。詹姆斯,你瞧瞧那细节刻画,那些人的脸。还有些小顽童窥视窗外的神态。啊,真是百看不厌!你完全可以盯着这些版画看它一辈子,每天可能会发掘出新的东西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价钱?”
然而,邦德不想贸然作出答复。彭布兰纳教授还没打定主意要卖哩。“马科斯,你应该首先承认,”虽然他并不喜欢过于亲切地对人称名不称姓,还是这样开口了,“给这样的物件估价是很不容易的。它们是举世无双的。似乎再没有别的成套贺加斯版画存留于世,但这些版画绝对是真品。我的车上现放着文物鉴定书。”
“我必须得到它们,”俾斯马克如醉如痴地说,“我简直必须……”
“你必须得到什么呀,马科斯?”
俾斯马克和邦德两人谁也没有听到开门声,可这时却有一个轻柔而清晰并且带点挑逗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两人同时从桌旁转身,邦德本不知发声者是谁,待俾斯马克兴高采烈地高声喊叫后才恍然大悟。“啊!亲爱的,过来见见詹姆斯·邦德吧。他是代表彭布兰纳教授来这里的。詹姆斯,这是我夫人宁娜。”
邦德早已料到宁娜·俾斯马克一定会比她丈夫年轻,但没想到居然会年轻这么多。这姑娘最多也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她在门口停住脚步,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恰好如泛光探照灯一样照到她身上,活脱一幅演员出场的情景。
宁娜·俾斯马克下身穿着一条剪裁十分合体的牛仔裤,上身穿着一件品蓝真丝衬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扎染印花头巾。她向着邦德微微一笑,笑得十分妩媚动人,就算是最不好女色的男人恐怕也会被这一笑弄得腿软筋酥。
她高挑的个儿(身高几乎与邦德相当),修长的双腿,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她一走进屋里,邦德马上看出宁娜·俾斯马克是那种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的人。她身上有着一切为邦德所看重的女性的魅力;优雅的风度,高贵的气质以及显而易见的参与所谓大户外活动的体质。
当她走近时,他感觉到一种不可名状却又绝对真实无误的快感,这说明她在大户外活动方面除身体健壮之外还有其它更大的优势。
假如世界上存在着黑色火光这种东西的话,那就可以用它来比拟她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她那一头秀发也同样乌黑发亮,长长地垂披肩头,披到左边肩头的头被她用手很随便地拂到了背后。那双黑色火光似的眸子里闪射出超出她那显而易见的青春年岁的智慧。她的那副悄脸看起来也与她的身材匹配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鼻子细而又长,嘴形显得庄重,而下唇又略厚于上唇,显得有点性感,令邦德不禁为之倾倒。和邦德握手时,她的手也显得非常有劲,显然是一双既能送给人温柔的爱抚,又能拉住狂奔的野马的妙手。
“啊,我知道邦德先生的身份。我刚刚和彭布兰纳夫人见过面,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否也可以称呼你詹姆斯呢?”
“当然可以。”
“很好,我叫宁娜。詹姆斯,你在拿什么奢华物引诱我的丈夫呀?是他老在讲的那些贺加斯版画吗?”
俾斯马克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炸雷般的笑声。他动作粗鲁地一把抱起他的妻子,像拎着一只洋娃娃似的打了个旋转。“啊,谁谈过什么奢华物了?”他开怀大笑,笑得全身发抖——活像个夏天里出现的圣诞老人,只是少了那副白胡须。
马科斯·俾斯马克将她放到地上后,双手仍搂着她,拉着她往桌边走。这时,邦德注意到她的脸上掠过一团乌云。她似乎对丈夫的粗鲁举止有些反感。
“瞧瞧这些版画吧,宝贝儿!真品,举世无双的真品。瞧那细节刻画——那女人的面部表情。再看那些男人,醉得像猪似的……”
她一幅一幅地细看那些版画,邦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当一只指甲修剪得非常漂亮的纤纤玉指指向最后一幅版画时,她的眼睛和唇角同时露出了笑意。“那个人的形象很可能是取材于现实生活的,亲爱的。”说着发出一阵类似竖琴滑音般的笑声。“他的模样很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