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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啸天掸了掸藏青色绣狼牙衣摆,所有盛怒的情绪仿佛霎那间退却,他淡如一尊暗夜的神祗,浑厚的嗓音如钟,带着几许引人膜拜的气势,袅袅不绝于耳:“不管始作俑者是谁,作为琰儿的爷爷,没能保护好他我难辞其咎,所以,我决定破格替他进行火葬,许他入驻诸葛家的祠堂,受后世香火,代代富贵。”
未及笄或及冠的孩子死后不得风光大葬,更不能进入宗祠,诸葛琰的尸体被静静地埋在一处风水宝地。
冷幽茹的心底防线瞬间崩裂,她几乎是疯了似的扑向了诸葛啸天,浑然忘了眼前之人有多嗜血成性,又在族里有着怎样的辈分,泪水夺眶而出,她歇斯底里地吼道:“不许你动我的琰儿!不许你动他!”
她的琰儿埋在冰冷的地底已经够可怜了,怎么还能被无情地焚烧一次?
诸葛啸天不为她的怒火所摄,只淡淡地、淡淡地道:“火葬是喀什庆的最高葬礼,这是对琰儿的尊重,未及冠便行火葬并入宗祠的,琰儿将是喀什庆的头一个。”
这就是文化差异了,大周兴土葬,没有火化的道理,漠北和喀什庆却更倾向于天葬、水葬甚至火葬。
冷幽茹停住了撕扯的动作和疯狂的咆哮,定定地看着一脸平静的诸葛啸天,不管她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悲苦、愤怒、哀怨、可怜……诸葛啸天都淡定从容,神色无波无澜!
终于,冷幽茹败下阵来了……
她缓缓地松开手,缓缓地跪在诸葛啸天脚边,缓缓地捧着他的右脚,用喀什庆最虔诚的仪式,跪伏在地,将额头点在了他的鞋面上,泪水夺眶而出:“求您,别烧我的琰儿,我会听话的……我以琰儿母亲的名义发誓,再也不忤逆您的意思了……”
……
诸葛啸天回了天安居,萍儿给他行了一礼,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镯子递给了萍儿,面无表情道:“补给你的生辰礼物。”
萍儿先是一怔,尔后鼻尖一酸,她的生辰三天前过了,老太君赏了她一套非常贵重的头面,老太君记得她不觉稀罕,可老太爷也没忘……她红了眼眶,双手接过,并福着身子道:“多谢老太爷!”
诸葛啸天摆了摆手,萍儿退下。
诸葛啸天打了帘子进入卧房,老太君此时正蒙着被子嚎啕大哭,委屈死了,想他想得心肝儿疼,好不容易他来了,自己满心欢喜、悉心打扮,却被他当众惩罚。
呜呜……
好丢脸……
“咳咳!”诸葛啸天清了清嗓子,增加自己的存在感。
老太君鼻子一哼,翻个身面向了床内侧。
诸葛啸天蹙了蹙眉,走过去掀了她蒙住头的被子,坐在床头,道:“还气呢?”
老太君委屈更甚,泪水掉得越发厉害。
诸葛啸天就朝床尾挪了挪,将她的腿放在了自己腿上,带了内力轻轻按了起来,语气不复人前的冰冷:“有本事做错,没本事接受惩罚,你也就这点儿能耐!”大掌又下移捏住了她的脚,含了三分力道按了按几处穴位,“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几个又偷懒不锻炼了吧?在喀什庆的时候,你们几个身体多棒?别说两、三刻钟,半个时辰的马步也不在话下!你倒是和我说说看,今儿我的惩罚果真重了?”
老太君僵硬酸痛的腿脚像被注入了丝丝暖流,通体舒畅,老太君弱弱地瞪了瞪他,嘴硬道:“一把年纪了还受罚,人家没面子!”
“这样你才长记性!”诸葛啸天看向她,丢了一句。
老太君咬咬牙,露出了老太爷并不陌生的表情:“诸葛……”
诸葛啸天一把捂住她的嘴儿,轻咳一声,睫毛飞速眨动:“不许叫我从前的名字!”
老太君就又要哭,诸葛啸天像变戏法儿似的摊开手,一枚红宝石珠花浮现在了掌心,老太君的眼睛一亮:“送我的?”
瞧她变脸比翻书还快,诸葛啸天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非常非得淡,不细看察觉不了:“我给你戴上。”
老太君羞涩一笑,坐直了身子。
诸葛啸天将珠花戴在她头上,老太君喜滋滋地问:“好不好看?”
“好看。”
“可是我又新长了好多皱纹,一定丑死了。”又想哭!
拉过她隐约可见老年斑的并不滑嫩的手,仔细端详起她面色红润却皱纹深深的脸,诸葛啸天的眸子里晕染开岁月的沧桑,却“诧异万分”地道:“哪里有皱纹?我一根都看不见!”
那是你老眼昏花!嘿嘿,一直昏花下去,我就一直在你眼里这么美!
老太君心里乐呵,却仍不罢休:“我头发都白了,能不丑吗?”
诸葛啸天摸了摸她满头银丝,哼道:“黑不溜秋的跟荷塘的淤泥一样,哪里好看?有个词怎么说来着?银丝如雪,就是说啊头发白白的,跟雪花一般漂亮!”
原来银丝如雪是这个意思啊!
是哦,雪花真的很美哩!那么,她的头发也很美!
老太君就抱住诸葛啸天的胳膊,心满意足地笑了。
天亮时分,诸葛钰和乔慧总算分别洗完了指定的战马,浑身臭烘烘的,像从茅坑里捞出来一般。旁边自有老太爷的心腹高伯盯着,谁也不许偷懒,谁也不许说话,谁也不许帮谁!
诸葛钰在心里把老魔头“伺候”了十万八千遍,老魔头不是“归隐江湖”了么?怎么突然又冒出来插手王府的事?今儿他险些没反应过来,若是不点水玲珑的穴,就那么直冲冲地去了花厅,以他对老魔头的了解,水玲珑哪怕是孕妇也难免一顿责罚,老魔头的思维就完全不能以常规标准去衡量!
乔慧敢怒不敢言,她从来不晓得诸葛家还有这样一号神级人物存在,什么也不做,只往哪儿一站就有一股泰山压顶的气势,直叫她小心肝儿一阵乱颤,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她是名门淑女,自小锦衣玉食、众星拱月,何曾做过这种脏活儿?再说了,不去见老太爷是她的错吗?她压根儿不知情!
看了一眼和高伯交接的诸葛钰,心里涌上一层艳羡,原本应该在这里刷马的是水玲珑吧,可诸葛钰想法设法替她扛下了。安郡王他……
思量间,安郡王迎了上来,满眼焦急地道:“小慧,累了吧!”
乔慧看了看他冻得发紫的唇,心头一动,后退了一步:“别,我身上脏!”
安郡王上前,拿出帕子擦了她脸颊的汗和污渍,歉疚道:“对不起,今天是我好心办坏事了,我一急就没做出正确的判断,结果害你受了苦。你别怨爷爷,他对事不对人,在喀什庆,便是我五岁的弟弟也被他罚过。”
乔慧失落的心再次燃起一丝希冀,人和人是不同的,郡王待她的心不假,她何必奢求郡王事事与诸葛钰比肩?
她欣慰一笑:“我明白。”
诸葛钰回墨荷院,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天色已泛白,他滑入被子抱住尽管解了睡穴依旧睡得香甜的水玲珑,小解了一下相思之苦便到了早朝的时辰,他揉了揉眼,起身离开了墨荷院。
水玲珑睡到自然醒。
枝繁打了帘子进来,用帐构挂好帐幔,一改之前嘻嘻哈哈的语气,正色道:“大小姐,从今天下午开始要给老太君和老太爷晨昏定省了。”
老太爷?
水玲珑晕晕乎乎的脑袋忽而清醒了大半:“老太爷几时来了?”
枝繁微微一愣,似是搞不懂水玲珑缘何问出这样的话,昨晚世子爷冲出墨荷院之前难道没和大小姐解释吗?枝繁压下惊愕,说道:“大小姐,昨儿半夜的号角声就是老太爷吹的呀!”别说院子里,全府的人都听见了,只是没主子的吩咐,大家不敢轻举妄动,到了今早一打听才知是老太爷入京了。没在喀什庆府邸呆过的人并不清楚老太爷的丰功伟绩,也不晓得老太爷非比寻常的口味和手段,是以,大家对老太爷半夜吹号角一事表示了高度的不解和……小小的不满!
吵死了啊!
水玲珑诧异地挑了挑眉:“没听见。”她当然想不到号角刚吹起,诸葛钰便点了她的睡穴。
枝繁目瞪口呆,大小姐你是猪啊,那么吵居然都没醒?!
枝繁把手里的肚兜递给水玲珑,愕然道:“世子爷半夜去见了老太爷的,天亮才回呢!”
“是吗?”水玲珑随口问,并拿过肚兜换上,枝繁麻利地替她穿上里衣、中衣和棉袄,屋子里烧了地龙,可终究不如春季暖和,水玲珑拢了拢脑后的发,“大概是许久不见,有事商议吧。”
商议的莫过于冷幽茹的事了!
诸葛家的这位老太爷她前世略有耳闻,真正的铁杆司令,退位前参与了大大小小百余场战争,最擅长冲锋陷阵、以少胜多,只是按照前世的记忆,直到她死老太爷都没在京城住过,唯一一次进入京城是接诸葛流云的遗体回族。又是她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竟把老太爷给惊出山了。
水玲珑洗漱了一番,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桌子,问道:“早膳呢?”
叶茂将早膳端了进来,枝繁一一摆好,水玲珑拿起筷子细细吃了起来。
枝繁抿了抿唇,道:“这是您在墨荷院的最后一顿早餐。”
“嗯?”水玲珑眨了眨眼,“难道我明天得搬出墨荷院了?”
枝繁尴尬地拍了拍自己的脑满儿,讪笑道:“瞧我这张嘴,讲得不甚清楚!是萍儿传了话,以后大家都在一起用膳,今天是老太君使尽浑身解数才为您争取了一点儿睡早床的特权,打明儿起,世子爷和安郡王几时晨起,大家都必须晨起,老太爷的原话是这样的,‘男人在外奔波劳碌,做女眷应当适度体会他们的辛苦’。”
水玲珑终于明白诸葛钰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是怎么来的了,她还没和老太爷见面呢,单凭这一句话她就已经能感受到老太爷心底浩瀚无边的绝对主义了。
就不知和老夫人相比,谁会更容易“忽悠”一些?
用过早膳,水玲珑拿出布料,打算给郭焱和三公主做一个绣同心结的枕套,三公主虽然任性刁蛮了一些,但对郭焱是真心的。
自打上次一别,许多天不见他了,心里想得紧。而且他不日运输赈灾物资去喀什庆又得离京,怎么重生了一回,他们母子还是聚少离多?
不过瘾!
“大小姐,三公主来了!”门外,传来了叶茂略显惊讶的声音。
水玲珑的眉心一跳,有没有这么神奇?她刚想起他们小夫妻呢,三公主就上门了?
三公主此次的造访着实出人意料,不仅来得诡异,连带着态度也诡异,还不提那些价值连城的礼物和天材地宝。
水玲珑命人端上温热的蜂蜜绿茶和一杯温水,温水是自己的。
枝繁刚要把茶递给水玲珑,三公主便笑盈盈地拿在手里,双手呈给了水玲珑,态度非常恭谨:“嘻嘻,玲珑你喝茶。”
这是……
水玲珑挑了挑眉,含了一丝笑意的探究目光缓缓落在三公主巧笑嫣然的脸上,实在不理解高高在上的公主为何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接过茶杯,三公主仍没回自己的座位,而是笑看着水玲珑,似乎有点儿……期盼!
水玲珑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三公主适才坐到炕头,二人中间依旧是那个四角小茶几,上面摆放了一碟杏仁酥、一盘梅花糕、一份切片鲜果并一碗水晶丸子。
三公主十分殷勤地用竹签扎了一小块柚子,身子微倾,送至水玲珑唇边,柔声道:“听说孕妇喜欢吃酸。”
这个刁蛮公主的脑袋是不是被门给夹了?往常见了她总酸溜溜的,又气呼呼的,今儿倒好,仿佛要把她给捧到天上!
疑惑归疑惑,水玲珑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她一点儿也不想吃的柚子,尔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儿发生了,胃里一阵翻滚,她跑到净房狠狠地孕吐了一番,连带着早上咽下的食物也一并吐了出来。
三公主站起身,看着漱完口、面色苍白的水玲珑,局促不安道:“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水玲珑摆了摆手,在炕上坐好,微微一笑:“正常的,有身子的人大多容易吐,等你怀孕了也一样。”
三公主闻言,顿时羞红了脸,用小得像蚊子嗡鸣的音量说道:“我……我和郭焱圆房了!”
什么叫做“你和郭焱圆房了”,难道之前你们一直没有圆房?水玲珑又眨了眨眼,这辈子郭焱远征漠北,三公主并未传出喜讯,竟然是因为他们之前并未圆房?!
水玲珑是敏感的,是多疑的,也是聪慧的,三公主如此反常的态度很快引起了她的高度警惕,又是奉茶又是献水果,还与她谈论她和郭焱的房事,怎么听……怎么像个媳妇儿对婆婆的态度,难道……郭焱已经把他们的关系告诉三公主了?
郭焱当然没告诉,可醉得不省人事的他,旁人一套话便是一大堆,这叫……酒品不好!
三公主与水玲珑天南地北地聊了会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