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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幽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周围漆黑一片,但又仿佛飘着浮动的乌云,身子乏力极了,连眼睛都睁不开,耳边却传来似有还无的话音。瞙蟪璩晓
“大夫!幽茹的情况怎么样了?”
“启禀王爷,王妃的状况不大好,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时隔二十年才怀上的孩子……居然没了?
冷幽茹的心像被一把利剑无情剖开,鲜血流了出来,染红她漆黑的天际和漆黑的大地,周围瞬间敞亮,她又来到了开满丁香花的院子里,琰儿正趴在石桌上用毛笔画圈,胖乎乎的小手,红扑扑的脸蛋,葡萄般又圆又大的黑眼珠,一笑露出洁白稀疏的牙齿……
那么清晰。
她看着琰儿,琰儿也看见她了,抬起可爱小脸,然而这次,他没像之前那样笑眯眯地说,“娘,快要琰儿这里来呀,琰儿会写字了,你看!”
也没有随手一不小心打翻砚台,弄脏衣裳。
琰儿皱着小脸,哭得伤心欲绝:“娘你为什么不要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没有!她怎么会不喜欢他?他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是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可她发不了一丝一毫的声音,就好像空气凝固了一般,她的声音穿透不出去。
琰儿依旧哭个不停:“你就是不喜欢,你不喜欢我,父王也不喜欢我,你们都不喜欢我!十几年前你们抛弃我了,现在你们还是不要我!我再不来了,再也不和你们好了,反正我就是多余的!你看,你这回又把我弄丢了!”
“我没有——”冷幽茹费劲全力冲透屏障吼了一嗓子,却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眼底,闪动着极强的哀思和痛楚。
冷承坤被那声凄厉的哀嚎惊到,忙递过身子,望向惊魂未定的她,隐忍着挤出一个轻松的口吻道:“你醒了,谢天谢地!”
“王爷呢?”冷幽茹下意识地问。
冷承坤的脸登时一沉,怕吓着她赶紧坐直了身子望向别处:“他没来!”
这么说,刚刚的场景也是一个梦了……
冷幽茹的眸光先是一暗,尔后一亮:“我的孩子……”
冷承坤深吸一口气,压下濒临爆发的火气,再看向妹妹时眼底已多了一分温柔:“孩子保住了,你放心。”
冷幽茹单手支撑床面缓缓坐起,冷承坤眸光一颤,扶住了她:“你这是要做什么?赶紧躺下来歇息!”
冷幽茹放空了视线,冷若冰霜地道:“我送娘最后一程。”
冷承坤仰头,快速眨了眨发红的眼,只觉连呼吸都在颤抖:“好。”
卸下珠钗发饰,换上素白孝服,冷幽茹挽着冷承坤的手走向了灵堂。
轰隆隆!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压抑了一天一夜的怪天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途径,开始彰显大自然的威力。
繁茂的枝桠被吹得婆娑起舞,绿叶漫天飞舞,混着泥沙一股脑儿地朝廊下打来,丫鬟们纷纷闭上眼,八月天,她们竟隐约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冷承坤牵着妹妹的手,用宽袖拦住风沙落叶的侵袭。
冷幽茹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像一尊冰雕的玉佛立于喧嚣尘世,任它风吹雨打、漫天黄沙,她都不再有情绪,也不再有惧怕。
诸葛流云顶着瓢泼大雨奔来,看见已经换上孝服的冷幽茹,心口狠狠一震:“幽茹……”
他没想到会是这种状况,如果她告诉他老太太正值弥留之际,他说什么不会出府的……
冷承坤恶狠狠地盯着这个让他娘等了一整天,结果死不瞑目的罪魁祸首,抬起拳头便朝他招呼了过去!
“我娘从天亮等到天黑!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冷承坤的拳头像雪花般朝诸葛流云砸了下来,诸葛流云没有躲,就那么一拳一拳地扛着,他满含疼惜的眸光一瞬不瞬地锁定冷幽茹,冷幽茹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丫鬟们怕闹出人命,悄悄地去往灵堂通报了冷逸轩,冷逸轩火急火燎地赶来,随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尔后抱住自己已经完全丧失理智的父亲,不悦地睨了诸葛流云一眼,对二人正色道:“你们先去灵堂。”
冷承坤气得跳脚,额角青筋暴跳:“他凭什么去灵堂?他让我娘死不瞑目,他有什么资格去灵堂?”
死不瞑目?
诸葛流云又是狠狠一惊,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事情,他以为冷幽茹只是思念母亲所以叫他陪她回门……而他也打算半夜去去,天亮返回的,只是出了点儿突发状况所以耽搁了一整天……
冷幽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药香,问道:“你去哪里了?”
诸葛流云瞠目结舌,在这种场合根本说不出口心里的答案。
冷幽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瞳仁一缩,道:“去找上官茜了吗?”
诸葛流云哑口无言。
冷幽茹笑了,一边笑一边点头:“好,好,很好!恭喜你,找到了思念多年的爱人,也恭喜我娘,总算不用再看着你们这副恶心死人的嘴脸!绝了!”
“幽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原本……”
“原本只打算去看看,看看颠沛流离十几年的她,看看被上官燕迫害成何种样子的她,也看看为王府折寿改运的她。”
“你……你怎么知道?”他也是去了将军府,问过上官茜的贴身妈妈,才知晓了逆天改命这一说。
冷幽茹去仿佛没听到他的提问,只自己接着先前的话,自嘲地说道:“可是她病了,累了,不舒服了,你心疼了,就忽略答应我的事了。”
“她当时的情况很……”
冷幽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头。
……
当天夜里,冷家敲响了丧钟,翌日,正式发丧,亲朋好友纷纷前来吊唁,姚家也不例外。姚老太爷驻守边疆多年,留下旧伤无数,一遇阴雨天便疼得锥心刺骨。他强撑着剧痛,颤颤巍巍地走到灵堂时,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跪在姚馨予身旁,拉着她冰凉的手,老泪纵横。
姚庆丰和姚庆霖则跪在他身后,满含哀戚地看着与世长辞的姑姑。
姚成、姚霂、诸葛钰等人在前厅帮着冷逸轩和冷夫人招呼宾客。
水玲珑带着哥儿、姐儿给姚馨予磕了头,往日闹腾得不行的哥儿今天很乖,水玲珑和姐儿怎么做,他也怎么做。磕完头,水玲珑带着哥儿和姐儿去往了冷幽茹出阁前的院子,那里,冷幽茹正两眼空洞地坐在床头。
水玲珑并不清楚姚馨予死前的具体事宜,但也着实明白丧母对冷幽茹造成的冲击,她宽慰道:“母妃节哀。”
冷幽茹没抬眼看水玲珑,依旧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板,淡道:“多谢。”
再没了下文。
她阴沉着脸的模样,让打算叫“奶奶”的哥儿和姐儿望而生畏,二人齐齐举眸看向水玲珑,一脸疑惑。 水玲珑摸了摸他们额头,对冷幽茹轻声道:“我去前面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忙的。”
冷幽茹没接话。
水玲珑牵着哥儿和姐儿走出了房间,并吩咐秋三娘和小夏带孩子们去厢房歇息,自己则迈步走向灵棚。
一夜大雨,地上满是泥泞,水玲珑提着裙裾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天际像笼了一层青烟,暗暗的,透不出一缕光线。水玲珑穿过古朴大道,踏上曲折回廊,却突然和一名陌生男子不期而遇。
那人穿着灰色僧侣服饰,头戴斗笠,面纱遮了他容颜,只能从头顶露出的白色发髻隐约可推断他已过不惑之年。他淡,淡到好似天际一片细小的云,飘渺到了出尘之境;却又厚重,他一步步走来,一点点蹲下,让人觉着空气好似寸寸凝固,呼吸、行动都不若先前那般顺畅。
瞧打扮,应当是名僧人,可他又梳了发髻,而且如果水玲珑没认错的话,他正手执一壶酒,挑开一点面纱,有板有眼地喝着。
水玲珑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却没多管闲事,轻轻地打了声招呼,“大师好”,便径自从他面前路过。
待到她已经走了好几步,那人才幽幽一叹:“小娃娃,你都不记得我啦。”
小、小娃娃?
水玲珑怔忡地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暮然忆起郭焱和诸葛钰对一名得到高僧的描述,似乎和他……分外吻合!
水玲珑弱弱地吸了口凉气,随即屏住呼吸:“你是……是我小时候在通县的庄子里收留过的和尚?”
很久远的记忆了,那时她才多大?三岁、四岁、五岁?她爬到外面玩耍,就看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和尚靠着大树席地而坐,有些虚弱的样子,她就上前与他搭话,他会变戏法儿,她觉着喜欢,便叫诺敏收留他了。
若非郭焱告诉她,帮助他借尸还魂的高僧言明曾经受过她的恩惠,她大概这辈子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一段记忆了。
男子点了点头。
水玲珑四下看了看,疑惑地瞪大了眼眸:“大师你是来替老太太做法事的吗?”
男子摇了摇头。
水玲珑眉梢微挑,不是前来做法事的,这么说是来吊唁的?可尚未开席就在外边儿喝得酒气熏天是否有些不合礼数了?但想起他为郭焱做的事,又想起他替诸葛钰拦下的麻烦,水玲珑的神色缓和了一分:“玲珑见过大师!大师既是来吊唁的,想必与老太太、与冷家有些渊源,我一直很好奇大师的身份,不知大师可否与我告知一二?”
男子撩开一角面纱,露出白皙的肌肤和浅色唇瓣,没有皱纹,优美俊朗得不像话。
若非亲眼所见,水玲珑真会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男子说话的声音以及他斑白的发髻,无一不彰显着他已年近古稀,可为什么,他的容貌这么年轻?
男子举起青瓷酒壶,仰头猛灌了一口,清亮的酒水顺着他完美的唇形缓缓淌下,流过他喉结,渗入衣领……像一幅不小心染了酒香的水墨丹青,韵致优雅,却又魅惑天成,像谪仙与精魅的,以为矛盾、实际完美的结合。
男子“唔”了一声,说道:“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呀?”
反应……这么慢!
这是她问的第一个问题!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语气如常道:“记得一点点。”
末了,看向他,“大师可还记得前世的事?”
男子又喝了一口酒,仿佛漫不经心地道:“唔,记得。”
水玲珑耐着性子问道:“大师能和我说说吗?”
水玲珑其实就是随便问问,并不指望惜字如金的大师真这么轻易便替她答疑解惑,可令她无比诧异的是,男子同意了。
男子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
水玲珑依言落座。
男子行至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尔后,在她木讷的注视下,探出手覆上了她双眼……
金碧辉煌的宫阙,歌舞升平,女子身穿金凤翟衣,端坐于主位上,两侧按照位份分别坐着宫里的妃嫔,但不知什么缘故,这些人的容貌都不甚清楚。
女子端起夜光杯,镶了紫水钻的护甲在烛火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越发衬得她气度天成、雍容华贵。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大殿中央的舞蹈,呷了一口葡萄酒,优雅非常。
一名也看不清容貌的太监弓着身子快步走到她面前,打了个千儿,禀报道:“启禀娘娘,那位,又闹腾了。”
“又闹?不吃饭?”女子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问道。
太监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瑟缩着身子道:“回娘娘的话,他打伤了送饭的人。”
“还有力气打人?”女子勾起了唇角,眼底有意味深长的波光一闪而过,“带本宫去看看。”
“是!”太监忙不迭地爬起来,将胳膊伸向女子,女子扶住,缓缓起身,同一时刻,尚仪局的歌舞宫女全都不约而同地止住献艺,并跪在了地上。女子步履优雅地自人群里走过,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突然,一名宫女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女子的眉头微微一皱,太监忙呵斥道,“还不拖下去砍了?”
宫女赶紧颤声求饶:“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奴婢是染了风寒……”
女子停下脚步,没看她,只翘起左手的护甲,一边观赏一边淡道:“上级是谁?”
掌仪宫女跪走一步,道:“启禀娘娘,是奴婢。”
女子想也没想便说道:“一并砍了。”
离开大殿,女子与太监回了自己的寝宫,她抬头,看一眼描金牌匾,赫然大气磅礴地写着——宸宫。
女子轻轻一笑,带着无尽的嘲弄与淡漠,跨进了大门。
七弯八绕进入书房,太监按了按墙壁上的机关,书柜右移,露出一条明亮的通道。
女子尚未走入其中便听到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有本事你直接杀了我!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英雄好汉?我杀了诸葛钰,又让你和诸葛钰的最后一个孩子胎死腹中,你不是恨我恨到了极点吗?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