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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拍拍沈弼的肩膀,“反正你是主审,大头!”
沈弼扯着唇角笑了一下,目送着副庭长远去了。
沈弼静下心来阅卷,忽而在一审正卷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第三人代理律师……江……秉……宪……?”沈弼慢悠悠把授权委托书给读了出来。
“江导?”沈弼眼神儿里亮了一下,捧着卷宗不知不觉地咧嘴笑了。
3 旧事
“毛佑安成立月空侯前绰号‘三猫儿’,为原云南大毒枭郭一臣之走狗。”
沈弼把月空侯的一审卷宗过了一遍,上庭里领了合议庭名单,签好告知合议庭成员通知书就让下面的小书记员去送达。
沈弼抄送时写到江秉宪的名字,心里不由又乐了一下,飞快地抄完交给发文登记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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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弼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愉悦了。
江秉宪是沈弼大学时候的老师。江秉宪是博导,本来鲜少在本科生面前露面,但那年教育部出了规定,说博导教授们必须腾出一定时间给本科生上课,江秉宪上学院里领了门本科商法,刚好就是沈弼他们那一级。
江秉宪讲课有一手,但就是上课不积极,隔三岔五地迟到早退,弄得学生们很有意见;沈弼是班长,当仁不让地要去沟通。沈弼给江秉宪打电话反映群众呼声,江秉宪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的心情我理解,我这不是忙么。
沈弼义正词严:江导,您的本职是老师。
江秉宪被沈弼给逗乐了,说这位同学,你得空到我们家来一趟,我有任务分配给你。
沈弼心眼儿实在,傻不愣登地就上门儿去了。
沈弼到了江秉宪家,江导二话不说扔给沈弼几大本商事法律理论,一篇比一篇诘屈聱牙;沈弼懵了,江秉宪咧嘴一笑:“你回去好好儿钻研钻研,帮我把教学课件做出来,我保证不迟到早退。”
沈弼不知道江秉宪在逗他玩儿,呆呆抱着几本大部头,一咬牙就答应了。
沈弼把江秉宪给的书抱回宿舍去,从此以后就忙着起早贪黑地做课件;沈弼跟同届的学生一样一天没接触过商法,连票据行为是什么都搞不懂,这下就要系统理论地给学生们做课件了。江秉宪本来以为沈弼没这么大能耐,把这孩子打发走之后该吃的吃该玩儿的玩儿,该迟到早退还是迟到早退;谁晓得过了一个多礼拜,沈弼愣是把往后一个月的教学课件给江秉宪交上来了。
江秉宪有点儿震惊,从此就不迟到早退了。沈弼在恢复正常教学后傻愣愣地跑去问江秉宪,说江导,你怎么不用我给您做的课件?
江秉宪不耐烦一挥手:你自己看你做的是什么东西,狗屁不通的,我好意思拿去上课么?
沈弼说那,那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跟我说,我回去改。
江秉宪盯着沈弼那对黑幽幽的眸子,说不用了,你挺有天赋,得空上我这儿来多看看书吧。
沈弼说好,从此以后还真就没事儿往江秉宪家里学海徜徉去了。
沈弼看书安静,不费事儿。江秉宪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也不赶他,每次沈弼来了就帮他倒一杯咖啡,自己上一边去做自己的事儿。
江秉宪家的写字台背对着大书柜,沈弼每回看书的时候就正对着江秉宪的后脑勺。
沈弼觉得江导的后脑勺挺好看的;沈弼到后来经常看着看着书就盯着江秉宪的后脑勺发神,但这事儿他没敢跟江秉宪说。他有点儿怕,他怕自己是真喜欢上江秉宪了。
沈弼知道自己性取向异于常人,但他从来没跟别人提起过,也不许别人提起。他小时候就长得媚气水灵,这在乡下是十分不受欢迎的;他小时候爱笑,一笑起来就像狐媚子,被村里一大群孩子联合排挤,说他是娘娘腔,还硬说他喜欢谁谁谁家的公子,于是那家的公子就有事儿没事儿地带头朝他扔石头。
沈弼小时候被打怕了,上了初中就不敢随便乱笑,也不敢多看哪个男生几眼,他怕别人又说他喜欢男人。沈弼那时候跟一群女生玩在一块儿,女生们都不嫌弃他,见天地跟他谈心事儿,说班里这个男生挺好那个男生不错;傻愣愣的沈弼是女生堆里唯一的异性,于是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女孩儿们恋爱的狗头军师。沈弼跟着女孩子们观察班里几个小帅哥们的一颦一笑,渐渐地觉得自己也有点儿不对劲儿了。
沈弼有点儿慌,他觉得小时候那帮举着石头块儿追赶他的野小子们竟然一语成谶,真让他喜欢上了男孩儿。
喜欢同性是沈弼心里一个巨大又沉重的秘密,他小心翼翼将这个秘密埋藏了十多年,不肯漏给任何人看;即使有人知道了,他也只当别人都不知道。
对于沈弼来说,江秉宪是高高在上的,他也许喜欢,但是永远够不着,也不愿意去够;而廖党生是以一种肆意妄为的形态硬闯进他心里的,要是廖党生不帮他捅破那层纸,他可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一个人过一辈子了。
廖党生是特别的,他珍视;江秉宪也是特别的,他景仰。
沈弼知道江秉宪鲜少在外面代理官司,这回的诉讼他虽然是第三人,但也算是一只脚趟进来了。沈弼按着卷宗边缘写阅卷笔录,一点点理清思路。一审原告叫魏博军,月空侯会所原来的大股东之一;被告叫李又波,城南另外一家酒楼的老板。案情大概是魏博军想从月空侯退股,转手把所持股份卖给了李又波,但是后来魏博军又说股权转让是在李又波的威胁下进行的,主张转让无效。江秉宪的当事人毛佑安是月空侯的老板,作为第三人站出来说要收回股权。
案子的关键在于当初那份股权转让合同,弄明白真伪之后断案并不难。沈弼费神翻了翻原告一审时候的代理词,发现魏博军言辞十分激烈,一口一个黑社会组织;沈弼一皱眉,心说国内还没形成黑社会呢,再说要让沈弼相信江秉宪涉黑,不可能。
沈弼挑着眉毛仔细扫了一审代理词几眼,忽然在文书间看到一个戏称——“三猫儿。”
沈弼停下了,倒回去认真看那段话:
“毛佑安成立月空侯前绰号‘三猫儿’,为原云南大毒枭郭一臣之走狗,从商后仍与凫州地下势力勾结密切。毛、李二人以股权转让之名,行拉帮结派之实,危害我方合法利益,证据确凿,请人民法院明查。”
原告律师行文铿锵,让沈弼心中紧缩了一下。“三猫儿”这名字他知道,当年凫州警方围剿小西厢的时候新闻里有说过,大意是将贩毒团伙名单一一拉出来示众,打头的就那几个:郭一臣、三猫儿、严顺斌……“三猫儿”这名字不伦不类,让他记了很久。后来方驰当上检察官以后跟他在中院里打过几次照面,聊到工作的事儿也提过这个名字,说是他最近可能会立一项大功,把在小西厢漏网的三猫儿重新栓回法网。
沈弼由方驰猛地想起何穆,不由全身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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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弼看看表离下班还早,合了卷宗就朝着刑庭走去。
沈弼连着两三天不搭理廖党生,廖老板苦水没地方吐,见天地泡在茶馆儿里调戏邬红梅。
邬红梅跟廖党生一样是个闲人,这阵子要结婚了也没个嫁人的迹象,婚事全扔给夫家和父母,自己一个人继续在外面游手好闲。
廖党生闷闷不乐地坐在邬红梅边儿上敲核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教训她,说你好歹也是个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没个新媳妇儿的样子,说贤惠不贤惠,说体贴不体贴,头发也不说留一留,贴脑门儿上跟弥勒佛似的;你那夫家到底长什么样子,我们一个茶馆儿的人都没见过。
邬红梅瞪着天花板想了半天:“啧,记……记不住了。”
廖党生拿核桃仁儿扔她:“什么记性,你又不是包办买卖婚姻,连自家男人长什么样儿都记不住?”
邬红梅挠挠头:“什么样儿?还不就是跟你一样,一个鼻子一张嘴,眼珠子比你大点儿,一脸老实相。”
廖党生把核桃塞进嘴里,心不在焉地附和:“老实点儿好。”
邬红梅皱眉毛:“他太老实了,我跟他没话说。”
廖党生一侧头:“何瑨宁就不老实,你跟他不也没话说?”
邬红梅一愣,手上剥核桃的动作停了停,眼睛里就有眼泪花子涌上来。
“姑奶奶!”廖党生急忙去哄她,“我错了我错了,不该提他,咱不想他了啊。”
邬红梅不高兴地摸了摸眼睛:“我没想他。”
“行行,你不想。”廖党生随口附和,心里想着要怎么转移话题。
邬红梅讪讪盯着廖党生:“……要是何穆还活着,何瑨宁也不会死。”
廖党生不以为然:“何瑨宁自杀不一定是因为何穆。”
“怎么不是因为何穆?”邬红梅凑近了看他,“他跟何穆,那什么……”
“那什么?”廖党生不解地看着邬红梅。
“你不知道?”邬红梅一愣,“小沈没跟你说?”
廖党生跟着愣了,何瑨宁跟何穆是怎么回事儿他一向是放在心里偷偷猜的,谁晓得邬红梅突然间就把这事儿给捅了出来。再说沈弼一向乖顺得很,怎么会突然对这些风流轶事感兴趣?
廖党生神经质地皱了皱眉,默默看邬红梅一眼。
“知道何穆为什么会杀人么?”邬红梅压低了声儿,“被杀的那人手上有何瑨宁当律师时候勾结法官的证据,何穆为这事儿帮他灭的口。”
廖党生头皮一紧,不做声地看着邬红梅。
“何穆被抓的那几天何瑨宁天天让我给他念大悲咒,都快魔怔了。”邬红梅低眉抓抓脑袋,“我就觉得不对劲儿,这是前阵子小沈向他同学上市局打听的。别的不知道,但这事儿应该是真的。”
廖党生忽而想起崖北的那个穆怀瑨,低着脑袋不说话了。
4 端倪
“他何穆又不是傻子,为了这么点儿破事儿在闹市区开枪,可能么?”
廖党生带着贾乐跟福建的茶商签完了合同,时间正是下午六点过。廖党生估摸着这时候沈弼该从中院下班回来了,回头把自己那张太师椅搬到茶馆儿门口等沈弼。
廖党生觉得沈弼像猫儿一样,得靠哄,还得旷日持久地哄。
廖党生在灰城门口守着贾乐跟几个中年人下了几局围棋,等来一辆银色新君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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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党生像弹簧一样猛然跳起来,走了几步,站在屋檐的阴影里死盯着离自己数十步之遥的那辆车。
沈弼从副驾驶上开了门下来,温温和和朝着车里一笑,胳膊搭着车门一时没有要撒手的迹象。
廖党生几步迈过去,稳稳抓住沈弼的手,笑得极为讲究:“弼弼,你这就下班了?也没说让我上中院去接你。”
沈弼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廖党生扭头向着车里一笑:“江律师,今儿麻烦您了。”
江秉宪礼貌摇头:“我上中院办案子,也是顺路。”
廖党生不置可否地眯眼笑了一下。
“那我走了。”江秉宪给了个优雅的回眸,打转方向盘把车给开走了。
廖党生看着新君威远去,手里拽着沈弼不放。
沈弼一个劲儿扭:“廖党生你放开我!”
廖党生拖着他往灰城楼上走:“跟我回去。”
沈弼杵在原地,怒目而视:“廖党生!”
廖党生没工夫听沈弼鬼吼,使足了劲儿硬把沈弼给拖上楼了。
以贾乐为首,灰城茶馆儿的一干民间诗人们全看见这一过程了,不由得面面相觑。贾乐抿了口茶,手臂一挥:“管他的,下棋!”
诗人们纷纷埋头下棋。
沈弼这下是彻底没人管了。
沈弼被廖党生磕磕绊绊地拽进屋子里,一关门儿就坐地上了。沈弼红着眼,指着廖党生咬牙切齿:“你!你……刚刚贾先生他们都看见了!”
廖党生龇牙咧嘴瞪回去:“看见怎么了?”
“你……你……”沈弼一急,头一扭泪花儿就上来了。
“祖宗,”廖党生蹲在他旁边儿,粗声粗气地,“哦,我拖你上来你怕被人看见,你跟那姓江的一块儿回来就不怕被人看见了?”
“这不一样,”沈弼抬眼瞪他,“你无理取闹。”
“那你说,你跟那姓江的都干什么去了?”廖党生挪动了几步,凑得离沈弼稍微近了点儿。
“我手上有他案子,他过来办案的时候顺便送我回来怎么了?”沈弼理直气壮。
沈弼不说还好,一说廖党生七窍生烟:“你好意思,你学过法官职业道德么?什么叫不主动接触当事人你知道么?你平时不老说自己刚直不阿么,这会儿怎么就阿了?”
沈弼晓得自己理亏了点儿,皱眉反驳回去:“……他是我老师。”
廖党生低头哼哼:“你就是喜欢人家。”
沈弼低吼:“我没,没喜欢他。”
廖党生有些暴躁了:“你不喜欢他你喜欢谁。”
沈弼一双圆眼睛死死盯着廖党生,涨红了脸不说话了。
廖党生跟他对峙了一会儿,讪讪站起来,拉了门要放沈弼出去。他低眉顺眼地,哼哧哧一挥手:“……得,我早知道你喜欢那个姓江的。我是比不上他,我就是你一个床伴儿,也见不得光;你爱找谁找谁去。”
沈弼慢慢儿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门把手像是要回自己屋里去;他临转身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