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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压顶,刘伯温逃过了一劫,痴心不改,《珍珠翡翠白玉汤文存》与弹劾奏疏两道菜齐上,皇帝挠头,刘基未尝不是自掘坟墓。
一
朱元璋决心杀刘基,其心已不可动摇,这也多少怪刘基自己,他被绑到午门外时,朱元璋去看他,问他有什么话说,刘基竟说,从前的朱元璋死了,面对今日的独夫,更有何言!
这叫朱元璋在群臣面前尽失体面,他不想杀他也得杀了。但这不等于他内心里平静。
他从午门外回到奉先殿后,一言不发,心事重重地走来走去。马秀英坐在那里,望着他,说:“皇上又不想用膳了吗?”
朱元璋觉得有一张网,很大、很密,又看不见,他就在这张网里头,怎么也钻不出去,这网越收越紧,这是很可怕的。
马秀英劝他,太过于劳累了,该好好将养将养,大事小情有太子呢,还有丞相替皇上分忧呢。
“分忧?”朱元璋冷笑,“不添乱就烧高香了,谈什么分忧。你说,这皇权与相权必定是要相抵触的吗?”
马秀英故意回敬他说:“我只管后宫,这是朝廷上的事,我无说话的份儿。”
“叫你说又不说了,”朱元璋道,“不叫你说,你又偏说。好了,朕让你说,不算后宫干政。”
马秀英便直言,对有野心的人,不可不防。又不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如果把所有的臣子都看成是危险的叛臣,那是把大家都推到了敌人营垒了,谁人可用?得饶人处且饶人,譬如这刘基,皇上真要杀他,必犯众怒。
朱元璋急了:“又来了!越是百官对他奉若神明,越发证明他们重刘基而轻朕,越不能留他。万一他日后堂上振臂一呼,岂不是阶下百诺了吗?这种人不可留。”
马秀英气恼地说:“既如此,问我干什么?”
午门外的围观民众越来越多,很多百姓公开为刘基喊冤。
刘基被绑在左面柱子上?熏儿子刘琏绑在右面柱子上?熏身后各有一个操鬼头刀的刽子手。午门前监斩台上坐着胡惟庸和刑部尚书吴云,只等时辰一到开刀问斩了。
尽管都督府出动了几千武士组成人墙维持秩序,人们好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往前拥,围观的民众人山人海,有的备了万民书,要呈给皇帝,要求赦免刘基。
刘基神态自若,仰脸看天,甚至面带笑容。
刘琏大声说:“父亲,我死不足惜,你就这样冤死了吗?你看民众,他们都为你不平啊。”
刘基并不意外,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本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他没想到的是,虽然急流勇退了,仍未躲过去,没有做到全身而退呀。
朱元璋一个人仍在奉先殿空旷的大殿上走来走去,在巨大的廊柱下,显得孤单而渺小。
值殿官上殿来,小心翼翼地启奏:“回皇上,监斩官刑部尚书吴云启禀皇上,问什么时候问斩。”他说再不动手,恐怕出事。
朱元璋仿佛听到了午门前的汹汹人声,也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三顾茅庐去青田请刘基出山的场景。他实在大有不忍之心。
忽然,奉天门外的登闻鼓响了,一声,两声,敲得朱元璋一阵阵发愣。
登闻鼓下击鼓人竟是朱元璋的国丈郭山甫。
几个人抬着郭山甫在登闻鼓下,郭宁莲扶着父亲,郭山甫亲自执槌击鼓。
当值殿官来报是国丈在击鼓,朱元璋大惊,说:“宁妃这又是弄什么把戏?”他急忙急步下殿。
朱元璋到了登闻鼓跟前,鼓声才止。他无心去责备郭宁莲,却到抬着的竹躺椅前说:“岳父在上,你怎么来了,事先说一声,也好派人去接呀。”
“我一个山野村夫,哪有那么大的排场。”郭山甫冷冷地说,“你一定怪我多事,擅击登闻鼓吧?我听说击这面鼓,是向皇上陈述冤情的?”
朱元璋说:“是。不知岳丈为何事喊冤?”
郭山甫说他刚刚从浙江归来,因为听小女说,浙江谈洋地方有人点出了一块龙脉皇田,他有点不信,也想开开眼,便不惜病身子去一看。
朱元璋惊问:“你是为刘伯温而去?今天又是为刘伯温而来?”
郭山甫更正他,说自己是为皇上而来。刘伯温与自己无亲无故,他有罪没罪,杀不杀头,与己何干?但是皇上如果错杀无辜,这无辜者又是极负众望的人,就会有损天子的威仪,这他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朱元璋知道,普天之下,看坟山风水,怕是没有超过岳丈的了,既然他亲自去看过,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山甫说,除非刘伯温是个白痴,才会相信那块田有帝王之气。话又说回来,如真有灵气,刘伯温也就不会有今日刑场之灾了。
朱元璋表示信服地说:“这么说,纯属子虚乌有了?”
郭山甫说:“正是这样,皇上快降旨,午门放人吧。”
朱元璋对郭宁莲吩咐说:“送岳丈快到后宫休息,晚上再为他老人家接风。”他自己则带上云奇等侍从一阵风往午门去了。
朱元璋的出现,令监刑官和武士们大惊,胡惟庸、吴云为首纷纷跪倒,口呼万岁。
百姓们先是惊愣,随后海浪推进一样跪下去,欢呼声里夹杂着“皇上开恩”、“赦免刘伯温”的喊声。
《朱元璋》第八十一章(2)
朱元璋登上高处,大声宣告:刘伯温无罪,刑部尚书吴云所奏不实,放人!
一时间群情振奋,午门外欢呼声震天动地。
刘基却并无特别感激涕零的表示,他对刘琏一半感叹、一半戏谑地说:“一幕生死戏,这么匆忙地收场了。”
刘琏说:“多亏皇上是个明君啊。”刘基却用意不明地笑。刽子手用鬼头刀割开他们的绑绳。
朱元璋对跪在地上的吴云说:“你怎么说?”
吴云说:“臣有失察之罪,听信了下面的一面之辞。”
“你说得轻巧。”朱元璋说,“你一个失察,险些让朕铸成大错。刑部尚书你不要做了,杖你一百军棍,你没有冤情吧?”
“谢皇上警戒之恩。”吴云马上被拖了过去,就在百姓面前行刑。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都是赞扬神色。
胡惟庸小心地对朱元璋说:“险些坏了大事,还是皇上决断英明。”朱元璋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这令胡惟庸胆战心惊。
二
放了人就不了了之,郭山甫很不以为然。马秀英也主张朱元璋安抚刘基。朱元璋决定大摆宴席,为刘基压惊。郭山甫不给他面子,不肯出来作陪,朱元璋只得请出来还没归去的宋濂。李善长和胡惟庸的加入,又使气氛变得扑朔迷离了。
席间,朱元璋亲自为刘基斟酒,并且赧颜抱惭地说:“朕有失察之过,先生不介意为好。”
刘基并不买账,死都差点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可介意的。皇上其实不是失察,许多事情,皇上还是明察秋毫的。听他这么说,宋濂又在桌子底下踢他脚。
刘基说:“皇上看,宋夫子又在踢我脚呢。”他这么说,也是故意。
朱元璋心情好,哈哈大笑。
刘基转对宋濂说:“你步履蹒跚,脚步拖沓,已使皇上生厌了,请君回家,今后是升斗小民了,你还有必要这么战战兢兢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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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红了脸,朱元璋笑道:“你二位都是秉性难移呀!来,喝酒,给伯温先生压惊。”
胡惟庸为讨朱元璋喜欢,特别强调说,皇上用膳从来菜不过四道,今天却叫御膳房上了十二道菜。
刘基玩笑地说:“这是老夫鞠躬尽瘁半生赚来的吗?还是误走鬼门关的补偿?”
李善长温和地调解气氛,认为伯温虽是戏谑的话,却也是对的,这番心意,正是皇上的褒奖啊。
朱元璋说:“南京也很好,伯温不要回浙江去了吧,宋夫子也可留下,礼贤馆照住,朕早晚有事也可求教。”
刘基说:“那位走路拖沓的夫子留恋繁华,可留下,我是要回青田去钓我的鳊鱼的。”
宋濂忙说他也想回去,人老了,总是恋自己的故乡。
朱元璋说:“既如此,朕也不勉强。不知对时政还有何见教?”
刘基说:“这自有肉食者谋之,我不好多嘴,本来已经很讨人嫌了。”他有意无意地斜了胡惟庸一眼。胡惟庸忙一笑转移了话题:“来,大家尝尝这道菜,烧河豚。”
刘基夹起一块,讥刺地说:“胡丞相对河豚情有独钟,这也难怪,当年是给李丞相做河豚发迹的,我是得尝尝,借点运气。”
朱元璋大笑,李善长很尴尬,宋濂左顾右盼,只有胡惟庸不动声色:“是啊,不过,李丞相显然不是因为鄙人会做烧河豚而相中我,若那样,我如今该是个御膳房的领班。”
这一回李善长顺了气,也忍不住笑了。
赴宴归来,朱元璋让胡惟庸过一会儿到奉先殿去见他,胡惟庸便不敢离开皇宫,想去达兰那,大白天又怕耳目多,便随意在御花园转转,恰巧与达兰走了个碰头。她见胡惟庸有意躲她,正向奉先殿走去,便抄近路,过小桥拦在了胡惟庸前面。
胡惟庸忙问安:“真妃娘娘安好。”问安毕,便想走开,但桥窄,达兰无意让他过去,胡惟庸因为随从离他没有几步远,大声说他要去奉先殿见皇上,又小声说,晚上让达兰出宫到他外宅去。达兰却说他没良心,把她当成了风尘女子,高兴了就去逛逛,不高兴了十天半月不见人影。
胡惟庸有苦难言,因左右有人,他只好说官话:“有事娘娘尽管差遣。”
达兰问他朱梓去封地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胡惟庸说:“潭王去封地的事已定,这事我给你办了。”
“你别买好。”达兰说,“到年龄的王都到封地去了,梓儿并没什么特殊。”
“那你还有什么吩咐?”胡惟庸见随从在桥下等他,心里着急,想尽快敷衍了事,“皇上在奉先殿等我呢。”
达兰说:“你别太兴头了,乐极生悲。我看皇上对你不像从前那么言听计从了。”
这话很灵验,他马上让她说详细点,皇上说什么了?因什么事对他不信任了?
“这回不急着去面见皇帝了?”达兰揶揄地笑着,胡惟庸买好,他说他可是对得起娘娘的,有一回皇上问起皇子来,他说潭王最有帝王之资。
“谁知道你说没说。”达兰说,“说不说在你的,我今天真不是来求你的,是来救你的。”
胡惟庸说:“你快说呀,我会铭记你一辈子的。”
这回轮到达兰卖关子了,她说她很忙,没空说,说罢扭动着纤细的腰过了石拱桥走了。
《朱元璋》第八十一章(3)
这明摆着是吊胡惟庸的胃口,勾他晚上相会。胡惟庸不是不愿意,在风月场上,像达兰那样能使男人满足的女人真不多见,谁沾上她也得酥骨,问题是这是危险的游戏,胡惟庸称这是骑着老虎背乐呢,说不上什么时候被虎所伤,所以每次去赴达兰的幽会,都是喜忧参半,祸福相倚呀。
胡惟庸从朱元璋那里出来,便到他在城外新买的外宅去等达兰,在这里,比宫里相对安全多了。
达兰准时到达,二人如同干柴烈火一样,达兰都来不及寒暄了,在起居室的太妃躺椅上两个人就云雨起来,等仆人们端了茶点叫门时,他们已经完事,胡惟庸连衣带都束好了,早文质彬彬地坐在了客位上。由于是偷情,又是揩皇帝的油,大多数时间都是胆战心惊的,便养成了速战速决的习惯。
喝着茶,开始说话,胡惟庸马上问起白天她说的危险是什么,达兰撇撇嘴,说他关心这个胜于关心她。胡惟庸也不讳言,就是在她身上动作时,他也想着这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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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兰显然不是单纯骗他来幽会,她问起了皇上交代给他的三百零八个县令、知府的委任名单。胡惟庸心里咯噔一沉,这正是这几天他心里不落底的事,原本是他做得没分寸了,成了一块心病,唯恐皇上有微词,果然就出事了。
胡惟庸说,不是皇上交他的,是他提给皇上的名册。今年有三百零八个府县官员任满,或升或贬,都要换地方。
达兰问:“于是你就提了个名单?”
“我哪敢那么一手遮天!”胡惟庸说,皇上说他太忙,顾不过来,让胡惟庸先提个升迁调派的单子,他再过目。
达兰反倒比他明白了,打死你也不该提呀!提一个两个尚可,算是荐贤,三百多州县府衙门的官员由你提、你定,你不成了皇上了吗?
胡惟庸吓了一跳:“你可别胡说,这是杀头掉脑袋的玩笑啊。”他又急忙问:“皇上怎么说的?”
达兰告诉他,昨天皇上到她宫里去,手里拿个名单,她问他,他说是府州县长官名单,是胡惟庸提的。皇上说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