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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这事儿你后怕不?”三天之后工头儿问唐童。唐童摇头:“我在琢磨是谁干的,我想肯定是山那边干的。你看,山前山后,比咱爷们儿麻利爽快的手儿多得是!所以我让你好好找人嘛,用人的日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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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只狐狸蹿西山(2)
最后的话让工头垂下了脑袋。唐童立刻警觉起来:“又出了什么事了?”
“这这……”
唐童盯住工头:“穀?”
“打穿哩……”
唐童揪住他的领子:“什么打穿了?”
工头仰着脖子叫:“金洞子打穿了,咱跟山那边,跟别人的洞子串了膛了。老天,那边的洞子真肥,可惜那边人手又多又狠,三两下堵了口子,再扒开再堵,还放了一把烟火,熏昏了咱这边几个弟兄……”
唐童不再吭声,咬着牙在屋里溜达起来。这样溜达了十几分钟,时不时瞥工头一眼。工头额上冒汗了。当唐童最后在工头面前站定时,工头吓得牙齿都磕打起来。唐童笑了:“磕牙不要紧,只要没尿裤子就行——我摸摸……”工头哎哟一声大叫:“疼死我了!”“疼死你?你不能把山那边伸过来的手砍下,你就得被人废了。你看看人家干得多爽快!”
工头被拧了几下耳朵,最后跟上三个人走了,全回矿洞子去了。
那三个人走路无声,脸儿窄窄的,嘴唇青紫。
当天午夜狐仙托梦:洞里开枪了,是那三个瘦子干的,他们端起枪,向对面洞子里的人喊道:“我屠屠了你!我屠屠了你!”对面知道“屠屠”就是扫射的意思,以为只是吓唬人而已,谁知三个人真的扣响了扳机。那边的几个应声倒下,被当场拖走,葬在了最深的老洞子里。当时三个人旁边有几个采矿工,一个个全吓傻了,半天不会说话。
工头把几个现场采矿工训导一遍,并许以重金。工头最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肥裆铁帽子早晚要来,那个头儿早晚要来。工头估计得不错,后来那些人果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们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四个人——全是那天在场的采矿工,戴上铐子就拉人。
唐童正心急火燎找那个头儿,想不到头儿自己送上门来。头儿一进门就冷笑,盯住了唐童问:“枪?人?”
唐童翻着白眼,然后又做鬼脸。
“别装了。他们都对我招了。”
“阁下,我说阁下,我知道——再大的破费我都认了,可是听几个大字不识的鸟人胡诌八扯,阁下就信了,这可不行啊!”
头儿再次冷笑:“四个人都是一样的口径!”
唐童撇嘴:“他们四个嘛,都是被狐仙调理过的人,这是谁都知道的!有三只火狐狸一天到晚往西山蹿,还几次托梦给我呢!阁下怎么能信那四个人的话?你得喊他们来这儿,我们大伙儿来个‘三岔对证’——好不好呢?敢不敢呢?”
头儿受不了唐童挤眉弄眼的样子,最后只好点点头。
四个人全都被铁帽子押进来。所有人全退出去,紧闭的室内除了四个戴铐子的人,只剩下工头、唐童和头儿。唐童又叫又跳,大怒,红着眼蹦到四人面前:“你们给我说!全给我如实招来!哥儿几个信狐仙多久了?它们又怎么教你们诈人、教你们胡###咧咧?不说,不说这铐子一直戴到死;说了,大鱼大肉伺候着!”
四个人相互瞥瞥,连连叫道:“说,俺说……”
“是不是被狐狸调弄了?是不是让西山的狐狸附了体?”
“是哩!全是哩!”
“光说不行,得签字画押、还得按红手印儿!”工头在一边喊。
活命粮(1)
这么大的一个公司,上百口上千口的人,有多少事情需要老板操心。可无论是谁,有时候硬是找不到唐童。电话不接,屋里没人。
谁想得到?在离镇子十几里远的沙原上,在一片灌木丛中,这会儿的唐童正擦眼抹泪呢,细沙沾了满手满脸。一些小沙鼠也觉得好奇,在树隙看热闹,野鸽子和更远处的乌鸦也落在高枝上往这边瞅。它们知道一只跛腿狐狸一会儿就来了,那家伙要藏在唐童身后的灌木——一棵石楠后面讨酒,专门来听他哭诉、听他胡咧咧呢。那个男人满头的茸毛全打着小卷儿,有趣极了,时不时就哭得像个娃娃。
跛腿母狐一拐一拐来了,偎在石楠下边,先解了小溲,然后理理胡须等着口福。
“日你妈一蹲下就是一泡尿,你要骚臭死我呀!你这个不要脸的物件,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接住酒壶呀,我刚喝了没有几口。日子过得没滋没味,活着还不如死了。什么法儿都想了,还是不行。我怎么才能走出这个天罗网呢?老骚狐你经多见广,倒是帮我破解一下……”唐童蜷在沙上,递酒壶、说话,眼睛半睁半闭的。
跛腿母狐先是大饮一口,理理胡须开讲:“凡事都得想开些,俗话说‘性急吃不得热豆腐’,又说‘睡刺猬,你得有耐性’,对她急不得哩。再说你这回要睡的还真是一只刺猬——刺猬精下的崽儿……”
“这话一点都不假,我和俺爹自打她从林子里出来那会儿,就扒拉过她的身子:周身上下,我是说脊梁那儿,全是金黄的毛儿。那当然是刺猬的尖刺儿变的。自那会儿咱就像中了魔障差不离:一天到晚想着她的小模样,叫着美蒂美蒂。我那时叫得嘴上都起了白沫子,让俺爹好一顿笑话!俺爹说我是八辈子缺德才掉下的孽种。话是这么说,他打心里疼我哩。他为我想了不少法儿,还后悔,说咱一起手就该把那个姓廖的打死,免得给她留下后想和念头。谁说不是呢,这也怨不得别人,都怨俺姓唐的爷儿俩心太软了——就像练歌房里那个臭娘们儿唱的:‘心太软!心太软!’哎,如今后悔药吃不得了,你还是帮我从头想想法子罢!”
“你办事从头就不利索!找娘们儿这种事手软了还行?你干吗不让手下人将她使根麻绳儿拴了,一顿打塞进洞房,这事儿不就结了?”
“骚物乱说些什么!她也是‘娘们儿’?你再这样没轻没重腌美蒂,我把你卖给山里老赶,卖给做皮裘的!俺是把她当成心头肉的,什么都为了让她欢喜。她要对俺笑一笑,俺就一天不困也不饿了。她是俺的活命粮哩,没有她俺这辈子就活不成了……”
跛子哼一声:“可你这些年也没少折磨人家,几次把人逼到了绝路上!”
唐童泪水涌出:“快别提这些了,一提这些我就疼得愧得不行!我恨不能学学蒙头鸡,一头扎到沙堆里!那会儿我真是糊涂啊,真是性急无智、慌不择路啊!我都干了些什么!还好,咱总算没干出更傻的事来——你知道有人——就是我师傅,教我喂她一些发昏的药面、再让几个热心肠老蛮婆子手把手按住她。这些法儿都让我动了心,可我犹犹豫豫还是没那么干。为甚?咱明白这是换来身子换不来心,白搭了工!我最后得让她自觉自愿把小嘴儿递过来,让她笑眯眯把身子偎过来。我自从生了这个心思,就再没想过干傻事儿,顶多是一个人偷偷躺在炕上骂她一会儿,伸手冲着她住的地方做几下手势。我要是真的遇见了她,哪回都像遇见首长一样,又点头又哈腰的……可我一颗心扑扑乱跳哩,日他妈的,这是个什么神物啊,我又中了魔障不成?我哪年哪月才能爬出这个天罗网?”
他一串串泪水把沙子打湿了。跛腿母狐叹气,怜惜,伸过毛茸茸的爪子拍打他:“老唐啊!事情两分着说,你这些年也没少勾连娘们儿啊,撒下不少野种儿,这是瞒不过人的。你能说这是一心不二依恋人家?”
“这个我承认!我就是这么个火暴脾气,火气上来一刻都不能等。我等于是借酒浇愁啊,可是怎么都不成!越是找别人越是想她!这等于是歌里唱的:‘借酒浇愁愁更愁’,白搭哩!‘美蒂美蒂美蒂’,这俩字儿磨出老茧了!月亮底下我骑到她家院墙上,一哭就是半宿!我喝了酒躺在她家窗前雪地上,把好好的腰都整坏了!我准备了三次毒药想毒死自己——你知道这不是人遭的罪啊……俺师傅怜惜咱,一把夺过毒药扔了,劝我的话从天黑说到天亮。你知道俺师傅是谁?她是个女的,姿色没说的,她把什么都给了俺,俺事事都听她的。俺师傅从不嫉恨美蒂,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她半夜搂住我说:‘童呀,光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咱得从头好好合计合计了……’话是这样说,其实俺俩都是干着急,干着急。”
跛子点头:“我也一样,我也没有白喝你的酒。你知道为这事儿,我找黄鼬妹商量过——本来事情再好办没有了,黄鼬从来都是刺猬的克星,它不是就那点本事——把浑身的刺儿球起来吗?黄鼬遇见刺猬,也不打它也不骂它,只是凑近了给它一个臭屁就得!那刺猬立马就得把球起的身子放开——这时候它又软又热的小肚肚就平展展露出来了,咱说怎么就怎么!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可你死活不让……”
“当然不让!你们这样只能毁了我和她。我说过,我要让她从心里愿意才成。以前我听了歌里的话,什么‘爱’呀‘死’的,一听就烦透了。我以为这都是骗人的哩,谁知还真是那么回事——真他娘的是那么回事儿,一点儿不假!我离开那物件还真的不行哩!‘爱’这物件儿还真的有哩,这都是我亲身经验过的,如果换了个人告诉我,我怎么也不信,杀了我都不会信,省长逼着我信我也不信。这回了得哩,这物件让咱老童儿自己遇上了,结果十年二十年把咱死死缠住哩!照理说咱钱也有铳也有,要招呼个帮手喊一嗓子来一群,看中了谁揪过来就得,小腿一攥一扭巴就得——可是这回不行哩,一点都不行哩!你知道我都是背后对她发狠,恨不得把她这样那样,小腿一撕扯分她个七瓣八瓣!可是发狠也没有用,一见了她那张小脸儿、那双有些凹的大眼儿,咱全都完了,手也抖心也慌,全身的野性一溜烟儿飞个精光,骨头都酥了啊……老天爷,什么人什么命呀,怎么这样的物件就让咱姓唐的撞上?难道是什么高人使上了妖术、从大海滩上支派出了这勾魂儿的物件来祸害咱不成?我听上年纪的人说黑狗血能解邪,就杀了两条,把血抹在身上、门框上——不瞒你说,咱小肚子上大腿根上都抹了不少。结果半月过去,不光屁用没有,倒是想得更厉害了。来咱镇上的骚臭娘们儿一个个都被咱收拾了,还收拾过一个洋娘们儿,该做的都做了,什么用处也没有。这事连俺师傅也怪纳闷儿,她说你中的可能是‘天蛊’。就是说谁也没法治了,除非是你亲手把她——美蒂——老天,就是这小娘们儿,老天——给杀了呀!可是这事儿说说容易,别说让咱亲手干了,就是想想也得折寿呀!那就等于杀了咱自己!我那会儿赶紧捂上俺师傅的嘴,她就把我的手挪到大奶子上。大肥物件是荒年的干粮,光棍的点心,可咱如今是饱汉子不饥,是中了‘天蛊’的人哩!妈呀,妈呀,我一到这时候就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活命粮(2)
唐童哭得伤心,沙土沾了全身,头发上是白白一层。他的身子在沙上扭动,两条腿蹬出了两道深深的沟痕。他的眼睛翻出了很大的眼白,瞳仁斜向西天,呼吸急促。
跛腿母狐吓得放下了酒壶,又摸他的脉,又摸他的胸口,可怜得一下下拍打,叫着:“老童!长不大的老童啊!你这样谁也没有办法!魔怔物件,在大婶跟前一天不如一天,真是越发无状了,连裤子都快掉在沙滩上了!要是一个生眼人这会儿路过见了,还以为是我没脸没耻又讨酒又讨人呢!也罢,也罢,大婶儿什么都不说了,什么都不抱怨,就只当你是个孩子得了,这会儿得好好安慰你哩!”跛腿母狐心里念着口中连连咕哝,一边把他的头抱在了腿上,把他的嘴按在了干瘪的乳房上。跛腿母狐的两条腿紧紧夹住了他无力的双手,使他动弹不得。
唐童像是沉在遥远的梦中。他觉得自己的手被谁攥紧了,然后是一顿猛吸——谁的双乳如此干涸、如此怪异?一股骚腥和膻气让他大睁双眼,接着扑棱一下挣脱,连着吐了几口。
“你这没良心的,刚摸了我,偎在我怀里,一离开咱的怀就吐,占了便宜也不能这样吧!”跛腿有些生气,重新回到石楠后面,拾起了酒壶。
唐童抹着嘴巴:“你呀,哼,谁占了谁的便宜还很难讲呢!你是趁火打劫呀,就像歌里唱的——‘我这不幸的人儿……’”他搓搓头发,看看四周,听着北风里飘来的声音——“扑,扑……”
“海浪吗?嗯哼?这里离大海还有好远哩……”
“可不是海浪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