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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在往后的相处当中手冢知道得最清楚,无论何时只要遇到挑战或挑衅,对于他的恋人来说那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激发能量的契机。偶尔他惊叹于那种精神上的宏大与不执,同时对于自己竟然能得到那个人心中独一无二的位置感到不可思议,而不二会笑着说,关于这一点,他跟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但正因为如此,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感到快乐,对于自己能得到心目中的唯一人的感情,只能说那是无法祈求、一旦得到就是要一辈子握在手心的幸运。
爷爷难得地没有在早餐的时候出现在餐桌上,父亲苦笑地说「爸爸八成还在房间闹别扭吧」而母亲呵呵地说「没关系我等下叫国光送早餐进去」,实在不明白何以双亲毫不紧张的手冢皱着双眉想他不过是出国半年回到日本这个世界就变了……
个性悠哉的父亲一边用利落的手法分开竹筴鱼的肉骨之后说,「公司的同事们都在说我甚么时候可以恢复通勤上班呢,好像是没有人可以阻止工作狂上司这几天没听到我说笑话的躁郁……啊对了对了!隔壁真田家的爷爷说爸爸这几天都不过去下棋害他闷死了还说拜托我们家爷爷不要整天对着鱼池一个人下对棋好不好年纪大了看起来真的很阴暗欸……」
实在很想说「爸您这样算是不孝的发言吧」的手冢把嘴里的饭咀嚼一阵还是把话一起吞下去了。从昨天晚上回来就意外地发现除了温和地劝自己回家的母亲之外、彷佛他只是是外出晚归一般打招呼说『你回来啦』的父亲、以及充满相当奇妙宁静气氛的家里。没有一个人问他关于新闻的事情,当然也许母亲事先已经跟家里的两位男性家长恳谈过了也不一定,然而意外地没有压力的第一天还是让手冢相当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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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己长大的地方、以及远游的归处,不二也同意他应该回来一趟。他们都不是忘本的人,也无法坐视家人因为自己的事情受牵累。
「爷爷偶尔会忘了自己在下单人对棋,常常走了白子之后会喊『国光该你了』呢。」
母亲突如其来的发言让手冢端碗的右手顿了一下,几滴汤汁在极力稳住之后还是落在餐桌上,沉声道歉之后,手冢彩菜制止他起身的动作、很快拿过一张抹布拭干说:「妈不是故意要说这些话怪你,但是你也出去得太久了,其实爷爷是很想念你的。」
手冢感觉那种喉咙梗得非常紧的感觉又回来了──半年──对于不愿意出国而且还受到警局聘雇防身术教练工作无法随时休假的爷爷而言,不能见到过去朝夕相处的孙子的日子真的是有点长了。即使可以透过电视转播看到比赛实况,也无法跟活生生的他说话;投入了比赛完全忘记了那些在背后关心他的人、为甚么会一直拖到发生了事情才肯回家?
手冢明白了家人真正担心的、并非自己对这件事情有任何合理的解释,而是脱离不了自己解决问题的坏毛病的习性……
「爸、妈,真的…非常对不起…」
笑着摸摸长大之后颀长得自己都要抬高视线看的儿子低下来的头,手冢国晴示意儿子看看妻子已经在托盘上准备好的三菜一汤说:「你端去给爷爷吧。」
手冢先在和室的纸门边敲敲木框,然后静候祖父的应允才能入门。
踩在因为年代以及材质显得相当沉稳的木制走廊上,透过加装的透明玻璃门可以看到自家庭院里为了造景特别挖空注水的池塘,周边泛满青苔的景观岩石堆垒成小小的假山,在石缝之间生长出羽状叶片的蕨类看起来总是很湿润的视觉感显得满目苍翠。
他想起中学时代几次不二到自己家来的经验,他生命中重要的记忆彷佛总是跟那个水池有所连结。
不二会在两个人为了期中考温书的休息时间跟他一起到庭院来走走,蹲踞在池边的青花岩磨石阪上看水里成群光华灿烂的锦鲤优雅地摆动着色彩鲜明肌理透析的云鳍,不二从手冢手心分来一些饲料碎散地喂给这群娇贵的食客。手冢看着恋人微笑的侧脸上显得特别柔软的唇角、轻盈的睫毛、光洁的鼻尖,凑过去轻轻吻了他弧度优美的下唇。
『手冢?』不二有点讶异一向拘礼的恋人会毫不避讳在自家里吻他,即使在手冢家人各自出门休闲的星期日早晨。
『我突然很想你。』
于是他明白了,恋人正渴望与他拉近距离。而不二一向毫不吝惜给恋人需要的、最多的爱、最亲密的肤触。他并没有不允许他的帝王软弱,但是只有在他身边才可以,这样他才不会太忌妒、太担心。
『手冢,来吧。』恋人张开手臂、那个小小的怀抱是手冢永不愿意与别人分享的世界。他靠近,用自己的手臂围起来更大的圆、把纤细的恋人圈进怀中,他的、跟他的小小世界与无限未来。
从国中到现在,他们一起面对网球场上的竞争、一起完成梦想。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不二深藏不露的支持跟随、绝不放松的切磋砥砺,没有那个在大石的辅佐、队友的奋斗之外总是给他安心感的微笑,他们迈向胜利的到就不会那么充实无憾、他也就无法在胜利的锦旗下抱着完成理想目标的信心对不二开口说『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们并不需要世界上所有人的肯定,但是亲人的支持无疑是超乎衡量的意义。
「爷爷,请您开门。」手冢并不强势但坚定地要求。
母亲说从早上祖父就没有出到房门外过,这几天也一直很沉默;父亲则说从来都比儿子孙子还要活力充沛的祖父突然这样实在让家人有点不知所措,那天看到电视新闻的时候祖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很仔细地盯着屏幕看自己牵在身边的人影说『看起来不像个女孩子啊』然后叹气。
『不二当然不是个女孩子,这点我非常清楚──从五年前就非常清楚。』
『……是吗?』父亲感慨似地望着他坚定的眼神、点点头说:『这样啊,你从以前就是个很清楚自己要甚么的孩子,我们都来不及给你意见你就决定好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要怎么走,打算进入青学就读而报考入学甄试的时候如此、决定打网球然后又转入职业界的时候也是如此,你要体谅我们没有甚么机会体验到为孩子烦恼的寂寞啊。』
『我不希望让你们烦恼。』
『但是,对爷爷来说,就像是孩子有话不告诉他一样的令人难过啊,国光。你记得国三的时候你发烧的那次吗?爷爷那天推掉了所有的工作跟棋局、和妈妈轮流进来看护你,爸爸小时候也从来没看过爷爷那么紧张谁呢。』
『让我们了解你,跟『给家人添麻烦』是两回事,希望你不要弄错了。』母亲难得严肃的教训让手冢无话可说。
传来两次水音笛敲响池岩声音的时间过去了,手冢不放心地再度叩门,还是没有回应,担心祖父是不是身体不适的手冢道声失礼了就直接拉开纸门,却听到祖父严厉的声音。
「我不记得曾经教过你可以未经长辈允许就擅自打扰。」
「但如果长辈身体有恙,晚辈就不应该拘泥于礼,而应以关怀为先。」沉着自若地应对之后把负载着热腾腾菜肴的托盘放在室内的榻榻米木桌上。
「您早上也没有进食,这对身体不好。」手冢简洁地说完之后把餐盘上的碗筷摆到适当的位置,「您不总是告诉我早餐是作为日本男儿精力来源必备的要素吗?」
……(默)威严攻势无效。早知道孙子不是简单人物的手冢爷爷无法继续板着脸,转而取出一直收纳在橱柜里的京绸和服放在手冢面前。
「我年纪大了,也想要完成你奶奶的遗愿才有脸去见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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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转告不二,他非常聪明,我想他一定想得出权宜之计可以完成奶奶的愿望。我会跟奶奶报告,请求奶奶的同意。」
……(再默)悲情策略还是无效。孙子果然不负他所愿成长为一个毫不松懈、难以打败的男人了。然而选择了一个同样性别的人作为伴侣──手冢国一这几天早上焚香跟神龛里慈悲微笑的仙逝老伴沟通了很多次还是无法理解两个男人之间是怎么发生这回事的──但是、掷筊的时候那一正一反的答复不论如何就算只有自己看到也无法昧着良心说不是。
「……几年了?」
祖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软化,发挥在球场上敏锐捕捉对手意识松懈的瞬间发动攻击的帝王虽然不会对家人采取相同的策略,但是语气改变往往代表出现了微妙的转机(by录口供经验丰富的祖父)。没想到父亲说的闹别扭居然是真的……手冢感觉到了从青学毕业之后很久没长出来的黑线。
「满五年了。」恭敬地回复之后先把味噌汤递过去。
五年……手冢国一感觉手有点抖──那不是国光还中学的时候吗!茫然地想着从小品学兼优、长相跟气质都相当优良的孙子那么早就走上了跟普通人大相径庭的道路不知道该不该说优秀的人总是会做出超乎想象的抉择啊──
孙子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就会非常坚持地贯彻到底,如果遇到阻碍就会全力排除,手冢国一这几天不只一次想过要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一条能被大众接受的道路,但是『对这孩子来说是不是被大众接受很重要吗』的问题也闪现在脑海好几次,然后恍然发现自己也被外界传递的大量讯息以及他人的眼光左右了意志。
其实真正害怕的东西,是从内心的自己反射出来的,是自己认定了外界会怎么想、别人会怎么说,甚至因此取消了跟邻居棋友的订约──因为不相信。
自己认定的价值跟他人认定的价值究竟孰先孰后,如果自我核心不够清晰就不知道真正的价值份量了。并不是『只要自己认定是对的,就不需要在乎别人怎么想』这种过于天真、忽视外在环境实际存在困难的想法,而是尽量不要让他者掌握了自己、失去自我保卫重要存在的能力。
每个人都是一出生就要学习如何跟环境磨合,不断用各式各样规则检视自己是否合格,他一直教育孙子要成为顶天立地的人,而不是苟且于方寸之间、得到赞美就欢喜踊跃,真正的价值并非来自他人的言词。
真实不是肉眼可见的东西。
很久以前的某一年夏天,孙子曾经在棋局终了数目的时候,指着一处没有注意到的眼(围棋用语)、引用跟别人借阅的一本童话书里的某句话这么说。
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也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他保守着自己的感情不发一语的过程里有没有一次想过要告诉家人呢?也许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如此』是好的,每次事情都有它暴露真相的最佳时机,在那之前,时间以及历练会使人增加包容与接纳的勇气,也许那是五年前为了孩子的臂伤已经心疼得说不出话、身为祖父与父母的他们所欠缺的东西。
又或许这五年正好也考验了他们维系感情的毅力,如果他们不够坚定,感情就是不需要他人反对也会自动溃散。能够不着痕迹地、为了某个珍惜的事物隐忍到现在,这种感情似乎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可以介入的东西,更何况孙子的个性也不容许。
「好快啊…把这件和服收起来也已经十年了…」手冢国一抚摸着那被蜡油宣纸包裹起来、彷佛历经时间却没有残留痕迹的雪白绸缎云纹布料,柔软得彷佛妻子还在世时总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一匹长发,「如果让它一直收在橱柜里、似乎太可惜了啊……」
手冢沉默地望着祖父,有时候某些话只是必须让它从心底最深最柔软的地方流出来,让它与春蕊同谢、与夏花同开。
手冢国一看了一会儿庭院里粉铺似的一地阳光,听见水音笛清脆地敲响着、家里的老钟安祥的轮齿声,想到眼前的青年也有那么小小的、要爷爷教他看时间的那时候……
然后他转过头来,释然而笑。
「国光…说起来,我跟你奶奶求婚的时候,就像你现在这么年轻呢……」
大石打电话来的时候,手冢是有点惊讶的。
本来以为从青学时代就特别会关照人的前副队长一定是很担心他跟不二要面对的问题,然而大石只是很温和的说:『出来走走吧,你们回来得正好,现在是樱花开得最好的时候。青春台神社附近这几天都是庙会期很热闹,英二很久没见到不二了,从昨天就一直在说要约你们出来。』
手冢在晚上临睡前跟恋人联络的时候提到了大石的邀约,不二微笑地提及要不是这几天家门口还是有些小报记者徘徊,菊丸老早就飞扑过来了。
「最厉害的是阿隆跟阿桃,」不二笑得连声音都在抖,「他们两个﹏﹏扮成了寿司店外送的店员﹏到我家~~呵呵、好久没见到他们真高兴。听说本来亚久津也要(跟着阿隆)来呢!可是桃城说他那个长相装成寿司店店员还不如扮成讨债流氓~~」
手冢可以在受话器的这端听到恋人笑倒在床上的声音,眼前彷佛都可以想见那双泛满了笑意、流光溢彩的双眸,脸部的线条便不觉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