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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于婕眼也不眨,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半天,把韩锷都盯得都有些心里发毛了,窘迫道:“于姑娘,你有事……?”
底下于婕却轻轻一舔嘴唇:“没事。只是你穿夜行衣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韩锷怕就怕她开口无忌这一点,每得她称赞,心中虽不免窈喜,但窘迫中,负疚感就莫名地增了一分似的——似乎让她觉得‘好看’也是自己的一重罪过。那于婕忽一仰头,喉里因干渴而显得异样低哑地道:“虽说你实是为了另一个女子才来助我的,但不管怎么说——不细想的话,你也算为我而来的,我也就足以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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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锷一愣,总觉得于婕以前似乎见过自己一般,低声问道:“于姑娘,你以前见过我?”
于婕舔了舔唇,笑道:“不错,我见过你,只是你从没见过我。”
她忽然声音里隐有怒意,看来这牢狱之灾给她这本一向颇不凡俗的女孩儿也添了些焦燥,只听她愤愤然道:“我要是没有见过你多好!我情愿孤孤单单,没有人来相救,也没有什么人来相助!”
韩锷心头一滞,看着她浅嗔微怒的样子,几乎忍不住要伸手下去一拂她那孤瘦溜滑的万难触到的肩膀。这时外面忽隐有声息,韩锷一惊,他极为机敏,轻轻道:“于姑娘,有人来了,想来是不愿你这案子拖延太久的人。你放心,有我韩某在,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轻易得手。”
他话声一落,人已勾腰一缩,仗着腰肌之力,倒仰而起,双足勾梁,如一只飞翔乳燕,轻挺挺地在梁间横悬起来。于婕仰头又看了他一眼,才回头去望向笼外。只一瞬,外面果已轻手轻脚跃进五个人影来。他们全是寻灯影而来,一人已见到于婕,轻声道:“妈的,早知如此容易,岂用我哥五个一齐出手?”说着,那人已立在笼前,手向怀里一掏,在木栅间隙中就扬臂待射。却见他身后一人道:“别,老五,托咱们做活儿的人说了,要做得粗暴些,留下些暴劫迹象才好。”说着,那人已一凝气,一扬掌,一手就向那木柱劈去。韩锷只见那五人俱是夜行装扮,那出掌的人一扬手,臂上衣服太紧,就见衣下暴起了一条条粗筋的纹路。
只听得木裂声一响,那人掌上功夫当真了得,小腿粗的木栅几下竟已为他当场劈断。那人似不太怕惊动旁人,再度出掌,只听木栅连声而断,已露出可进一人的空隙,那人一回头道:“我先斩了这娘儿,你们拿那灯准备放点火。即叫咱们乱来一些,索性就乱出点兴头来。”
说着,他已一跃而进,抬掌就向于婕脑门劈去。
梁上韩锷双腿一松,口里大喝了一声:“有人劫狱”,人已如重石之坠,整个人直向那人砸去。那人心头一惊,忙一缩步。韩锷见对方人多,势必要先伤两个了。他左手电闪而出,已适时一捏,只听那人锁骨‘咯巴’一声,已应声而裂。那人也当真硬挺,痛呼一声:“还有人在。点子扎手!”
说着一翻手,已抽出背后之刀。韩锷手下不停,一连几招,已把那人迫出笼外。他势起突兀,那五人全没料到,仓促间已被他迫得连连后退。这一退,就已一步步退向牢门之外。外面已有人惊动,虚张声势地大叫起来。那五人中已负伤的头儿一咬牙,知道不好再呆下去,低声恨道:“风紧,扯乎!”
说着,他抢先而退,一退就已退上牢墙。余下四人跟他而退,韩锷却紧追而上。他们一追一逃,直向洛阳城北奔逸而去。
那五人在洛阳北城墙上却早已布好了悬索,到得城下,只见他们身形一腾,攀索而上。韩锷要查他们来历,所以并不急着追上,只在后面跟着。
又一刻,他们一逃一追,已奔出城外。洛阳城北数里之地就是北氓山。俗话说:“生在苏杭,死在北氓”,北氓山原是富室大户们的埋骨佳所。那五人眼看到了北氓山脚,似是心中大定。忽一停身,一个个就站住了脚。
韩锷已追到他们身前,当下也收脚停住。只听那五人为首者低喝道:“朋友,你是何方神圣?要干涉我们兄弟今晚的事!”
韩锷凝定地没有说话。
只听那人又道:“朋友,这可是一趟混水,劝你早退,否则于你不利。”
韩锷拂了拂背后露出肩头的剑柄,冷然道:“我只是外乡人。我只想问你们一句,今晚你们到底是受谁之托来办此事?我知你们也与此事无关,我也不想探查你们来历。你们只要告知我托付之人,咱们就此两散,各走各的路,如何?”
他声音低沉,但沉稳间自有一份威吓之意在内。那五人先愣了愣,忽又同时扬声大笑起来。为首之人似已看出韩锷不是好相与,忽一拍掌,低声道:“布阵!”
他此言一出,就见余下四人身形一退,此地已为北氓山脚,四周俱是墓地。他们一退就已乱杂入坟间碑畔。
韩锷一挑眉:北氓鬼?
——‘城头之枭呼呜呜,北氓之鬼好夜出!’难道他们竟是以杀手组织名噪两都的北氓之鬼?
这事看来水深了,不是所有的人都请得动北氓鬼这样有来头的杀手的。
韩锷眉头一皱,锉然一声,已拨出背负之剑。那为首之人见他拨剑手式已经一愕。韩锷挺剑一刺,那人一躲,可韩锷之剑招起“石栖废垒”,转眼之间已压至那人颏下锁骨之处,近不及寸。只听他低声道:“我不想知道你们的来历,可也不会就这么放你们走。把托你们办事之人名字告诉我,咱们两利。”
那人神情大骇,身形暴退,可他退到哪,韩锷手中的剑就跟到哪儿,始终不离他咽喉前寸许之地。
那人惊叫一声,面容惨变,低呼道:“哥们儿,今晚咱们碰着了高手了!”
余下四人一时也来不及救助,忽然齐齐口中低吟,只见一蓬青烟就似在这坟间碑侧弥漫而起。韩锷知‘北氓鬼’之人手中颇多诡道,手下加力,并不轻取那人性命,只一意逼迫,口鼻间却已闭住呼吸。旁边忽有一人身形暴起,手中一洒,韩锷知道等他一松手,必有大片暗器飞袭而至,那时不免麻烦。手中剑意一振,剑锋仍直指那为首之人,剑锷却侧起横击,已逼落那背后之人。那背后之人无暇放出暗器,倒吸一口冷气而退。却又有一人在韩锷身后潜行而至,双爪疾抓,直扣向韩锷后心。韩锷手中剑把一顿,极快地一下后撞,这一下后撞已击退了他,那为他剑锋所逼的人才待逃走,但韩锷剑势一振,剑锋已重又逼在为首那人喉畔。
这时只见身后又有人击来,他身形向左一闪,却将剑锷向后横拍。那后面之人面色巨变,一个跟头后翻而退。韩锷手中剑尖却仍不离他所逼迫之人的喉头。
这时却已有一人惊叫道:“这一招是‘光渡星野’!”
余下之人一惊。
第二个出手之人也叫道:“不错,前一招就是‘火灭夕华’。”
接他一拍头,大叫道:“大哥,第一招是‘石栖废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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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锷心头一愕,要知,他这一套招术原本极少现世,今夜如果不是所谋甚急,他也不会轻易动用的。那五人已齐齐惊愕,面面相觑,齐声道:“石——火——光……”
他们串念起来的正是这三招每招名目的头一字。
然后他们大声叫道:“石、火、光、中、寄、此、身!”
为首之人已身形一停,韩锷不愿伤人,他艺成以来,还未轻伤过一人,当即也停下手来。那人已戟指向他道:“你是韩锷?”
韩锷一愣,实难想到会有人在招术中认出自己。
那人一声大笑,忽向前一扑,竟直向他剑尖撞来。
韩锷大惊,这下轮到他变生不测,只有收剑疾避。那人已笑叫道:“好呀,正主儿来了。没咱们兄弟的事,二儿、三儿、四儿、五儿,撤!”
他似料定韩锷会收剑一般,那余下四人忽齐齐拍手,只见一片烟腾然而起,烟中杂着点点磷火。韩锷抽身一退,那五人已各近一个墓碑,伸手在碑上一拍,人就已缩入坟中,再无踪影。韩锷只听得最后一句:“石火光中寄此身——咱们主人给咱们日夜演练过的招主终于来了。嘿嘿,嘿嘿,不枉她多年之候。”
第七章:看似平常最奇崛
北氓山冷静凄清。适才那五人一去无踪,韩锷惊愕之下,也不知他们口里所谓的主人是谁。难道,难道……?他心里迟疑着,犹不甘心,放步向那山上奔去。兜了好几转,犹没找到那五人身影,他心底废然一叹,立身在一个小山凹中,停住了脚步。
那山凹中碑坟累累,如此深夜独处,韩锷心中也升起一分人世凄凉之感。他信步在那坟碑之间转着,心里在回想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洛阳王,北氓鬼,御史台,卫尉寺,轮回巷……,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关联?
他忽隐隐听得似有什么轻轻磨擦的声音,开始没在意,然后才发觉:那象一个人磨牙切齿的声音。如此荒坟暗夜,他也不由一惊。那声音空空洞洞,绝不象生人发出的。难道:真的是鬼?
韩锷心里虽哂笑了下,却也不由暗暗发毛,四处寻眼望去,却一无所见。原地转了一圈又转回原地后,那声音却已停了。他不由松了口气。忽然那声音又起,竟就在自己身后。他一转身,身后不足二尺之处竟就有一个人影,那人影蹲在地上,伸着一手在摸那坟头的石碑,另一手在碑上轻轻凿着。韩锷第一个感觉就是:鬼!他不自主地退后一步,喝道:“谁!”
那人不答,只管用手中斧凿向那碑上刻着什么——原来适才那声音却是那空心凿子敲在石碑上的回声。
韩锷心头一松——是人,可能是个碑匠。
他低喝道:“你在干什么?半夜三更的,还装神弄鬼!”
只见那人头也不回,轻轻道:“我没干什么,也没装神弄鬼。”
他后退一步,似在鉴赏自己刻字的成绩:“我只是被迫无奈地出来做一点儿活儿。”
然后他又凿了两下,似才满意:“总算改过来了,要怪,也要怪他们。他们刻错了我的名字。”
一股轻烟似从他身上升起——韩锷耳边一炸,当真是妖言鬼语!连胆识如他,也不由闻声吓得退后了一步。
——什么叫“他们刻错了我的名字”——那碑上刻的该是死者的名字!难道他就是坟里的死者?
他一惊之下,好奇之心大起,伸手一搬那人肩膀。那人却忽然一倒,似立时死去了般。那人披了件斗蓬,斗蓬上的头兜盖住了他的头脸。韩锷轻轻一掀那那斗蓬,只见那布一翻,露出里面来,韩锷却更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人腔子的上面居然没有头,而只是一具有身无头的身子!
韩锷一个倒旋身子已然腾起,直翻飞了两转才远远立在两丈外的地上,这时他才来得及看得清碑上的字,只见那名字的第一个字已改,上面已划了个叉,在旁边另填了个‘余’字。
那被改掉的字分明是“于”。
那三个字原文就是‘于自望’!
——已经身死、惨遭割头的于自望?
韩锷出了一身冷汗,心头更升起一股凉气!
那地上无头之人这时却象从腔中发出了声音:“他们不只要急急埋我,还不肯找回头来给我。就算我生前害过人,但死了真的就连头也不还给我吗?没有面目的人在阴间也无法投胎的呀!他们是想埋掉积压了这么多年的一件冤案。可惜,他们忙乱之下,还刻错了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忽转惨厉:“我要找回我的名字!”
韩锷心头一惊,要知他人虽自恃,但从小也最是怕鬼。如今虽心胆成熟,但当此暗夜,遇此诡事,也不由不汗毛一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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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无头人却忽又坐起。韩锷勉强定住心神,那人却忽用凿子在自己手臂上一敲,自己在自己臂上凿出了一个洞,洞里冒出了一蓬血。然后只听他腹中出声道:“你不知道我出身大荒山吗?大荒山的人,头可以没有,人并不见得就死的。”
韩锷只觉喉中一阵发干。然后只见那人居然用一个小皮囊接住自己臂上冒出的鲜血,低声道:“送你。”
手一掷,那个小血袋居然直向韩锷掷来,口里轻声道:“我死因在此。”
韩锷心知关联极大,不由就冒险伸手一接。他久闻川西大荒山‘排教’中人最多幻术,难道自己今晚所见也是幻术?这一革囊血会不会隐藏着什么暗算?这时他心中忽有所念,忽颤声道:“殊儿,是你吗?是不是你?你是殊儿吗?”
只听对面那人声音一滞,竟似有些慌乱。
只听韩锷道:“要不,你是阿姝?别跟我闹了,我听说你们中有一人到了北氓山来,但我没有搞清到底是谁。到底你是阿姝还是阿殊?”他声音忽转柔和:“你知道我禁不住吓的。”
那“鬼”的心情却似已瞬间凝定:“可笑,可笑,我是于自望,世上之人难道真的要当面才能相识吗?”
他腔中惨笑一声:“可惜我已没有头面了。”
说着,那无头之尸忽又站了起来,向那碑前晃了两晃,似要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