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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妙,就是在于用药的与众不同也。
倒是乾隆爷时候的名医叶天士治邻妇难产的梧桐叶,却在这单子上,但未注明立秋经霜。仔细查证梧桐并桐的皮叶花子之功能,又是无一和难产有关,看来因时因地制宜不拘古法之医者意也的名言,实在令人不可捉摸。
而陈莲河所单用的败鼓皮,主治栏下,更和水肿鼓胀没有丝毫瓜葛,足见耽误周老太爷的,终究是那些所谓国手的庸医,而绝非祖国传统医学。
败鼓皮是韩愈专门提到的医师理当收蓄的名药,要求必须是自然穿败的,不论马皮驴皮,但尤以黄牛皮为胜。其所主治的小便淋漓月蚀耳疮,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症候,要紧的,却是有些暧昧的中蛊。
蛊据说是一种人工豢养的毒虫。饲养的法子类似古罗马的角斗士,若干毒虫圈在一起,让它们互相残杀,最后剩下的,是斯巴达克一样的真英雄,这便是积蓄了所有狠毒的蛊。主人将它放出去,自然可以致人于死地。
不过,像五毒教蓝凤凰那样死心塌地天天惦记整蛊的专业人士,毕竟少数,所以蛊在民间,更多的是以肚子里的寄生虫身份展示自己面目的。中蛊的临床症候表现为:或者下血如鹅肝,或者吐血,或者心腹切痛,如有物咬。破蛊必得破鼓,这当口,就是败鼓皮的用途了。烧灰作屑,水和服下,据说病人自己就会喊出放牧整蛊的主家,散出银子请来主家收回就可痊愈。这结局听上去太悬,那主家若是专意整蛊,两造就是你死我活的仇家,凭什么肯来收回?再说,蓝凤凰那样的毒婆子,又岂是几两散碎银子就随便打发得了的?所以这样不切实际的故事,只配作证艺术以及医学都是起源于巫术,此外再无丁点儿是处。
于是,还是回归到寄生虫层面更有建设性。《外台秘要》上说,取长一尺宽五寸的败鼓皮,加拇指大蔷薇根五寸,水一升,酒三升,煮热服之,蛊虫自会排下痊愈。这法子干净利落,求人不若求己,何必琐琐论证虫子的出身归属,再去腆颜央求仇家?擂破鼓皮,直截杀掉那厮便是。仇家一旦知道,当然明白遇见了高人,也只好断绝妄想,知难而退了。
败鼓皮
'气味'平,无毒。
'主治'中蛊毒。治小便淋沥,涂月蚀耳疮,并烧灰用。
拐棒姑妈嫡传亲授
文人最是招人嫌。譬如那山东老汉辛稼轩,闲来无事,和同官在衙门里叹息春天,书生本色,这倒也无碍,可偏偏在自己肠断的时候,还不忘记骂一句玉环飞燕皆尘土,把皇上的心头肉,直截贬为贱货,着实的可恶。
玉环飞燕,都是有名的美人,所以得到皇上贪欢。飞燕更是和同胞妹子一起伺候皇上,专擅后宫。按照野史的记载,那成皇帝就是沉浸在温柔乡不能自拔,最后在她们的床上精脱而死的。
据说飞燕姐妹有个拐棒姑妈,做过王爷身边的女人,因而颇有打扮自己的手段。姐妹俩是偷情的结果,娘亲不在身边,所以不免把这姑妈当娘一样看待。姑妈也不辜负,尽平生所学悉心传授,其中就有麝香缔造身体的独门功夫。姐妹俩果然腰骨纤细,异香扑鼻,令女人堆里厮混的皇帝都把持不住,只是却有意外的代价,那便是月水稀薄,终于不能生养。独门功夫变作独门暗器,世事真的难料。
遵照科学的表述,雄麝到了发情时节,肚脐和性器官之间的腺体上,会散发出用来勾引异性的气味。而同时并发的分泌物,则具有令人不快的臭味。不过,经过高度的稀释之后,该臭便会放射出摄人心魄的香气。这正是极其名贵的麝香。
香味总是让人愉悦,女人喜欢,并且用它激发男人对自己的喜欢。男欢女爱,人之春情,再正常不过。只是这常理之中的春情诱发,内中居然埋伏着血腥的杀戮。索取麝香之道,不可避免的需要击毙那勾引婆子的发情者。为了自己的肉欲,首先剥夺另外生命的肉欲,这正是标准的人本思维模式。
据说那为了肉欲惹来杀身灾祸的情种,早已窥破人的歹毒心肠,被追击得无所逃遁时,便迎头撞岩,磕死自己,并且用腿脚剔裂香囊,大有舍生取义士可杀不可辱的气节。只是,这死节宛如子路的君子死冠不免,徒劳牺牲自己而已,绝对不妨碍人家从气节义士的残骸上,照旧攫取香料,质量并且依然上乘。说了归齐,气节不过是把自己毁灭给人看,自绝于人民,所以当然是无可救药的悲剧。
悲剧不过是悲剧,就像过眼的云烟,一风吹过,便会消散。所以收罢泪珠儿,咱们还是正襟危坐讨论药材方是正理。麝香的入药,尤其以腺体上凝结的颗粒最为上品,术语叫当门子,听着仿佛看家护院的保安。
把门儿的麝香,在国医们看来,性子走窜,穿透力极其强烈,瓜果遇见都不能结实,甚至败坏,真的有些四处游走敲门入户扳瓶倒罐拦都拦不住的家丁气质。也惟其如此,所以它十分便于疏浚身体上的各个窍眼。医书上的确明白指出,这家丁吃下去,果然令人百毛九窍生香,拐棒姑妈的嫡传,原来不错。不过并未发现有掉磅去肥之功能。想来那时肥白正是富足之相,若非居心叵测,没来由给自己抹黑。
而家丁禀赋的轻扬飞窜本性,往往流泻营卫之气。妇人原是以血为生的尤物,血海里不安分了容易导致空虚,补养惟恐不及,如何可以轻做发散?娇艳的女孩儿正如水果,当然禁受不住狂风浪蝶的摧残,香锋所过,自然要担负血海一样的干系:断子绝孙,是无疑的塌天罪过,排在开除老婆的七项惊喜端正理由的第一顺位,皇室更牵扯社稷之重,皇上有知,备不住也得忍痛割爱,起码不舍得拼却万金身躯和她们日夜求子,这也无怪飞燕姐妹不绝于史书的唾骂了。
可本经上主治项里,在催生育堕死胎辟蛊气吐风痰种种之外,又明明写着纳子宫暖水脏止冷带下,似乎温润氤氲一团和气,丝毫瞧看不出剿灭生命于萌芽的凶残。真真的看不懂呢。扒开字缝,看到时珍大爷一句话说得精辟:非不可用也,但不可过耳。这话顿开茅塞,把握岂不正在疑似之间么。
麝脐香
'气味'辛,温,无毒。
'主治'辟恶气,杀鬼精物,去三虫蛊毒,温疟痫痓,久服,除邪,不梦寤魇寐。疗诸凶邪鬼气,中恶,心腹暴痛,胀急痞满,风毒,去面(左黑右黾)、目中肤翳,妇人产难堕胎。通神仙。佩服及置枕间,辟恶梦,及尸疰鬼气。又疗蛇毒。治蛇蚕咬,沙虱溪瘴毒,辟蛊气,杀脏腑虫,治疟疾,吐风痰,疗一切虚损恶病。纳子宫,暖水脏,止冷带下。熟水研服一粒,治小儿惊痫客忤,镇心安神,止小便利。又能蚀一切痈疮脓水。除百病,治一切恶气及惊怖恍惚。疗鼻窒,不闻香臭。通诸窍,开经络,透肌骨,解酒毒,消瓜果食积,治中风、中气、中恶,痰厥,积聚癥瘕。
却也不是银样鑞枪头
从前说,人生三大幸福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少年时多事,详细检讨,以为朋友颇容易交,所以他乡遇故知最是淡薄;老婆人人皆得而拥有,洞房那天晚上尽管大家朝思暮想的惦记,却也不是揽月捉鳖那样的难事;金榜题名则并非人生一定,头悬梁锥刺骨也未必得逞,所以该是幸福的极端。
说来这当然是农耕文明的产物,小农经济的理想,并且严重充斥书中自有千钟禄黄金屋颜如玉的官本位活思想,用今天的眼光判断,金榜题名可以使银子进行暗箱买断,不说唾手也是可得;而伴随上床之成为社交程序,洞房花烛早已蜕变为DV仪式,再没有什么神秘可以击破的了;倒是故知越发的难得,可手机短信电邮的迅捷晓畅,足以崩溃费墨老师醉心的信息阻隔,没必要非得憋宝似的选择荒凉偏僻一如宁古塔的异乡假装邂逅貌地做SHOW。
不过,老辈子们的三项排位,究竟把洞房花烛安放在首位,大约依照了圣人所谓饮食男女大欲不可谢绝的宗旨,所以,即便在GDP打滚儿让许多人银子多得没辙烧的今天,还真的只有洞房一事,宛如衣锦还乡,可以提供发泄诸多欲望诉求的管道,至今遭到几乎所有人的追捧。
可男女之事,终究是羞人答答的隐私,衣锦夸富可以,却必须夜行,起码是遮护起来才方便施行,所谓房事是也。
医书上说,交婚之夕也就是洞房花烛夜,男人茎萎,糙话便是办不成男人和女人的事儿,属于没有疑问的病症,日思夜想,临阵却中看不中用,一派microsoft,无勇可贾,只剩下一肚皮伤心凄惶,那该说无疑是男人一生中作为男人的最大失落,书面语言叫败笔。
败笔就是用秃了的笔,锋毛脱去,不堪使用,只有文人泛酸,叫它退锋郎,以为功成鬓发伤,不可辜负,挖坑掩埋,聊以纪念。不料,偏这弃而无用的秃厮,正好拯救洞房之夜致命之soft,败笔非得败笔挽回颓势不可,拣败笔头烧灰,酒服二钱,人生败笔,顿时化做一阵轻烟,眼前随即鸟语花香,生机一片。
时珍大爷说,做药材的败笔,必得是兔毫方可,羊鼠诸毛,皆不可用,理由不详。但何以笔不用新而取用败者,却在于它沾濡了胶墨。胶墨的功能是利小便胎产,所以某郎中治难产第一方便是:兔毫笔头三个烧灰,金箔三片,以蜡和丸,酒服。
但这并未诠释败笔之力挽败笔的究竟,肠胃变作笔冢,不过一肚皮墨水,往往更容易痿顿,读书郎少有做得强奸犯的,这里却异军突起,别样风光,于是凭添许多神秘。或许,虽然本笔败破尖秃,却也不是银样鑞枪头,紧急关头,舞马长枪,单骑救主,了却难言之隐,平复心灵创伤,赤胆忠心,苍天可鉴,虽书之丹青,亦不足以彪炳其功业,列祖列宗,伏惟尚飨。
败笔
笔头灰 '气味'微寒,无毒。 '主治'水服,治小便不通,小便数难淋沥,阴肿脱肛,中恶。酒服二钱,治男子交婚之夕茎痿。酒服二钱,治难产。浆饮服二钱,治咽喉痛,不下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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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道
按照鲁迅《头发的故事》里N先生的说法,头发是中国人的宝贝和冤家。这话果然深刻得有理。
所谓宝贝,想来是根源于那句著名的古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然而,头发毕竟不同于身体的其他部件,不但具有再生功能,而且毁伤之时,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生理痛苦,所以剃去头发的髡刑,偏重的必定是心理上的侮辱,惩戒效应远远不及杀头去势剁脚割鼻子,因此隋唐之后早就废掉了。
但是,头发之于国人的冤孽,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头发的毁伤变迁,突然超越了鼻子脚丫生殖器,直接关涉到了赖以附着其上的头颅。只是,头之不存,发将焉附,沉浸在头颅落地血泊横溢中的头发,其实失去了留存的意义。
碰巧,中医学上一向认定,发为血之余。这当然不能曲解为头发是血泊之后的余孽,不过说明头发是血液滋润下的富余而已。不但头发,甚至头颅上所有的毛发,都无一不和气血相牵连,也无一不反映着气血的状态。
时珍大爷指出,头上曰发,耳前曰鬓,目上曰眉,唇上曰髭,颏下曰须,两颊曰髯。当经气血盛时,这些就美而长;气多血少,就美而短;气少血多,就少而恶;气血俱少,便成不毛之地;气血俱热,则黄里透红;到了气血俱衰的地步,就只有白而秃落了。
这样的论断,听起来特别的痛快给劲,只是禁不得琢磨,譬如说气血旺盛脸上的毛发就美而长,似乎有关公做旁证;但被割掉了生殖器的太监们,多有身负绝世武功的海公公一路人物,另有东方不败岳不群那样为练葵花辟邪慷慨自宫的成名高手,他们的气血,不可谓不旺盛,他们的头发和眉毛照旧浓密滋润,可唇上颏下的髭须,却是寸草不生,一副娘儿们相貌;而许多天夺其魄局部或者完全秃顶的大哥,甚至无疑就是气血昂扬的汉子。由此足见,用气血两字探讨头发,实在太过偏颇了。
基于上述气血毛发的偏论,头发入药,当然专攻的血病,这倒未必没有道理;而拿去作为补阴的便捷方剂,更在不经意间,印证了头发和性功能的因缘,如此立论偏执却结局端正的叵测神秘,越发令人对如今普遍遭到抛弃的祖国传统医学,生发出由衷的敬意。
需要提醒的是,在清兵入关之前的长毛时代,作为父母大人遗体象征的头发,除了初生婴儿的胎发以及病灶非病灶所致的脱落和卖发葬夫、家庭暴力之类特殊个案外,轻易没机会剪除,所以本单方采撷的正规渠道,只好在梳头的孑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