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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嫉妒的民夫用木棍戳打那位抢吃了一块驴肉的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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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吩咐司务长安排分肉,然后再由各排排长分到各班去。在父亲的霸道领导下,排长班长名存实亡,今日分肉,才发挥功能。那十二个持枪民夫,大小都是干部,要他们参加分肉,必须撤销防线,而饥民们又在向前移动。
父亲动脑,智谋产生。他命令民夫们往驴肉锅里倒了几桶冷水,降低驴肉温度,然后让司务长把驴肉分成大约相等的四份。司务长很会照顾领导,为父亲和指导员留出最好的肉,自然也有他自己的份。
父亲在民夫连里(15)
父亲命令持枪民夫对空各鸣一枪,吓得那群饥民又退了三五十步,然后一声令下,那十二个民夫便跑到锅旁,卸下刺刀,快速切肉,民夫们都睁圆眼睛,盯着刺刀和驴肉,他们都生怕驴肉分割不均匀,又盼望着分割不均匀。父亲看穿了民夫们的心思,大声说:“不要在乎大小,吃点填填肚子就行了,吃不饱有汤灌饱。”他的话刚完,民夫们便呼啦啦挤成几团,一处呼哧声夹杂着骂声。然后,都站起来,低着头,双手捧着肉,生怕别人夺去似的,一个劲儿往嘴里塞。他们的腮鼓起来,有的鼓左边,有的鼓右边,有的两边都鼓。二百张嘴巴一齐咀嚼,汇合成一股很响的、黏黏糊糊的响声,这声音使父亲感到厌恶。他的眼前浮动着小母驴那生动活泼的可爱形象。他用半扇葫芦瓢盛了一些热气腾腾的驴肉汤,送到指导员嘴边。指导员还昏迷着,但他的嘴却被驴肉苏醒了。父亲端着瓢,看到肉汤激烈地灌进指导员的咽喉,一瓢汤灌进,指导员睁开了眼睛,父亲招乎司务长:快把肉拿过来!司务长捧着肉跑过来,父亲说:“你喂给他吃吧。”司务长说:“连长,您不吃吗?”父亲挥挥手,说:“我不吃!”
他一人担当阻拦饥民的重担。女领袖确实淌瘪了,圆月般的胖脸变得很长很长,嘴唇也缩了上去,龇了龇黑色的破碎牙齿。他尽量不去看她,但她具有强大的吸引力,诱惑他看,每看必厌恶,必胃肠翻腾。他吐出了一些很苦的胃液。他高举匣枪,对着饥民头上一尺处射击两次,把逼近的饥民又轰了回去。在他身后,犹如风卷残云一般,民夫们吃光了驴肉,啃光了驴骨头,吸干了骨髓,喝光了驴汤。民夫们倦倦地打着饱嗝,有一位十八岁左右的夫子在哭泣,原因是别人抢吃了他的一部分驴肉。
司务长用一把干净的白茅草裹着一块驴肉,悄悄地对父亲说:“连长,这是你的。”
父亲看,那块肉足有四个拳头大,比一般民夫所得要多出一倍,于是他从又一个侧面了解了当官的好处。
他说:“我不吃,你把它好好拿着,路上有用。”
指导员恢复了精神,站起来,对父亲说:“余连长,下令前进吧!”
父亲说:“伙计们,咱们驴也吃了,人也杀了。杀驴说是为给解放军送军粮,杀人又说是为解放军送军粮。咱要是送不到军粮,那就连王八蛋都不如!走吧,好汉吃驴肉,孬种吃鞭子!”
民夫们套驴架车,动作十分迅速。父亲找了一把斧子,剁下了连接在驴皮上那条驴尾巴,薅一些细草擦干净尾巴上的血迹,攥在手中,来回挥动,挥出一溜风响。
车队开拔时,已是日过中天两竿子,日光浅淡了许多,白光变成金黄光。毛驴屁股被打,夹着尾巴跑,木轮小车被拉着跑。车轱辘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近百辆木轮车齐声吱嘎,尖厉中透出雄壮,对神经有刺激,对革命有贡献,有一辆陈列在淮海战役纪念馆里。车队沿着生草的街道,匆匆穿过村庄,把饥民和驴皮抛在后边。
父亲没了坐骑,不得不徒步赶路。指导员坚持不坐小车,与父亲并肩而行,驴前田驴后刘尾随在后,威风大减。
车队出了村庄,便踏上了艰难征途。狭窄的道路早被车轮和马蹄踩翻,早晨结了层冰,中午融成稀泥,驴蹄打滑,车轮扭动,推车人扭秧歌。父亲跑前跑后,挥动驴尾巴打人脊梁,一边打一边骂,他的脾气变得很坏。
就这样跌跌撞撞前进了两个小时,估计赶了十几里路程,冬日天短,太阳已进入滑坡阶段,金黄色也渐渐被血红色代替,又赶紧半点钟,民夫连人困驴乏,全部汗水流尽,无可奈何黄昏降临了。车队前进速度大减缓,驴屁股尽管连遭打击,但驴们已被打皮了。它们低着头,伸着脖子,肚皮和四肢上沾满污泥,连最愉快的驴也愁眉苦脸。
父亲一下午不停地挥动驴尾巴,胳膊肿胀,但精神头儿还有,于是他想到了指导员送的那片白色药片,一定是它发挥了作用。太阳很大,挂在了黑色的林梢上了,它已停散热量,大地放出冷气,汗溻过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背上,父亲打了一个寒噤。战场上火光在南边闪烁,燃烧他,焦躁他,他叫着:“不许停顿,快赶,只剩下二十里路了!”叫着,骂着,队伍的前进速度照样如僵蛇过路。怒从心头生,他舞着驴尾,逢人打人,逢驴打驴,呱唧呱唧的皮肉声中,夹杂着民夫的哀号。
终于,反抗开始了。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子脊梁上挨了父亲的驴尾之后,便猛地摔掉了车把子,直起腰来,伸手抓住了驴尾巴。他的双眼喷吐着仇恨的光芒,脸庞痛苦地扭曲着。
父亲说:“你要干什么?”
中年夫子道:“豆官,你当了豆大一个官,就这么霸横?都是爹娘生的皮肉,你打一遍也罢了,不能翻来覆去打!”
父亲说:“为了送军粮,挨点打算什么?”
那夫子一把扯过驴尾,在手里调换一下,抡圆了,抽了父亲的脸一响。
父亲忍痛不住,手自动捂脸,嘴自动出声,“哎哟”一声后,说:“还真痛!”
父亲夺回驴尾,别在腰里,大声说:“弟兄们,我错了,我不打你们了。大家说怎么办?剩下二十里路,要么我们咬牙熬到,完成任务,吃米吃肉,要么在这里等死。”
指导员拼着命滚下车子,鼓动着民夫。
沉沉暮气中,民夫们都铁青了脸。
父亲从司务长那里要来了自己那份驴肉,高举着,说:“这是我那份肉,大伙儿每人吃一小口。”
父亲在民夫连里(16)
驴肉在人手上传递着,传到尽头,还剩下驴粪蛋儿那么大一块,父亲很感动,把那块肉给了那位中午分肉时吃了亏的小伙子。
指导员坚持不坐车子,拄着棍子,与父亲并肩行走。民夫们鼓起了最后的力气,推着车子,帮毛驴拉着车子,向着火光前进。
天越走越黑,路却渐渐变硬。半夜时分,不远处的天一片红光,照耀着地面和队伍。爆炸声不断传来,夜空中有飞机的轰鸣,道路两边的田野里,影影绰绰有人影活动,指导员兴奋地说:“同志们,努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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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夫们没人吭气,跟着感觉走。
终于,他们看到了那个大村庄,看到了村庄里闪烁光明的风雨灯。
民夫连到达村头路口,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喝问:“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指导员用他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回答:“我们是渤海民工团钢铁第三连,为解放军送军粮来了。”
岗哨揿亮一支手电筒,一道光柱扫过来。
岗哨问:“你们应该把军粮送到储运站呀。”
指导员问:“这不是贾家屯吗?”
岗哨说:“你们早过了贾家屯啦,往回走吧!”
父亲大怒,骂道:“混蛋,我们快累死了,你还让我们推回去。”
岗哨说:“你这老乡,怎么张口骂人呢?”
父亲说:“骂你怎么啦,我还要揍你呢!我们千里迢迢从山东把粮食推来,你敢让我推回去!”
父亲抽出驴尾巴就要往前冲,几个岗哨哗啦啦推上子弹,厉声喊:“站住,再走就开枪啦!”
指导员一把拉住父亲,低声说:“不要胡闹!”
这时,几个骑马的人从村子中跑来,马蹄得得,说明村里街道平坦而坚硬。一个骑马的人问道:“怎么回事?”
岗哨向骑马的人汇报:“报告首长,有一个从山东来的民夫连,走过了军粮储运站。”
几个骑马的人从马上跳下来,走到父亲和指导员面前,问道:“谁是领导?”
指导员跨上去,一个立正,说:“报告首长,我是渤海民工团第三连指导员!”
首长问:“车上运了什么粮食?”
指导员说:“六万斤小米,颗粒无损!”
首长说:“好啊!山东人民好样的!刘参谋,你回去找一个向导,把他们带到军粮储运站去。”
首长握了握指导员的手。
父亲愤怒地说:“你这首长不够意思,我们一路拼命,饿得半死也没动一粒军粮,都说见了解放军吃顿饱饭,可你连口水也不让我们喝就要赶我们走!”
首长怔了怔,问:“你们还没吃饭?”
父亲说:“我们三天没吃饭啦!”
首长道:“刘参谋,带民夫同志们到村里去,赶快让炊事班搞饭吃!”
父亲说:“这才像个首长样子!”
那首长笑着说:“小伙子,你好大的胆子!”
父亲说:“不是我吹牛,首长,十四岁时我就打死过日本鬼子一个少将。”
指导员说:“豆官,不要放肆!”
那首长说:“哟,不简单!刘参谋,带他们进村!小伙子,明天我找你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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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长跨上马,向火光闪烁的地方驰去。
红耳朵(1)
几十年前,我们巴山镇曾出过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有关他的传说,我初懂事时就听老人们说过;后来在政协的文史资料上,又看到过好几篇关于这个人的文章。这个人究竟是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还是个精神病人,那些写文章的人也说不清楚。
1 王十千,诨名:红耳朵、王疯汉、王神仙。他生着两只像小蒲扇一样的招风大耳,这是他最有名的生理特征。我认为这对耳朵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他的一切不被常人理解的行为都与这两扇大耳有关,这是我在王十千研究中的独到见解。我的观点在“王十千讨论会”上引起了很大反响,赞同者少,反对者多,但无论赞同者还是反对者都被我的观点新鲜了一下子。
王十千七岁那年的初春,镇上王家祠堂前的大槐树下,来了一个牵着一匹单峰骆驼的相面先生。许多闲人正坐在墙根晒太阳、抓虱子,相面先生手中铜铃清脆,立即把闲人招过去。正在闲人堆里厮混的王十千也跟着过去,他抽着两条黄鼻涕,蓬着一头刺猬毛,穿着破棉袄,趿拉着破草鞋,挤进里圈,与相面先生对着面。
他应该闻到了骆驼嘴里喷出的腐草味儿,相面先生的鹰钩鼻、元宝嘴,犹如两柄尖刀,插在他的记忆中。
闲人们腰里无钱,围上来是为了看热闹,并不是要相面。内中有一个叫孟中宝的,嘴尖舌怪,以刁钻刻薄闻名乡闾,此时自然不甘寂寞。他与相面先生搭上话,说:“先生给我相相,相对了我给你钱,相不对你给我钱,各位乡邻作证。”相面先生扫了孟中宝一眼,撇撇嘴说:“本该出将入相,却成了地痞流氓。”孟中宝一撸袖子,怒道:“我是堂堂君子,怎是地痞流氓?!”相面先生笑嘻嘻地说:“皆因一笔风流账,官运财运俱消亡。坑蒙拐骗全在行,你不流氓谁流氓。”相面先生几句话,把众人说愣了也说乐了,原来这孟中宝早年在军阀队伍里当过副官,因为勾上了上司的姨太太,险些丢了小命,幸亏有朋友帮助,才逃回家乡。他黄着脸说:“放你娘花椒麻辣屁,老子今日手懒,要不定宰了你的骆驼抠了你的眼!”言罢,悻悻地溜了。
众人都感到相面先生道行不小,七嘴八舌道:“先生反正闲着没事,何不相相我们,看看可有个真龙藏着?”
相面先生缓缓运动目光,把众人扫描一遍,失望地说:“一群凡夫俗子,连个像样的地痞流氓都没有。”
众人道:“你再好好相相,兴许漏了贵人。”
那时,恰逢着王十千从相面先生面前站起来,瞪着两只黑溜溜的小眼,举起袄袖子,擦唇上的鼻涕。相面先生拍额头,慌忙站起来,说:“该死,该死,果然把贵人漏了!”
众人听相面先生说得邪乎,便问:“哪个是贵人?贵人在哪里?”
相面先生指指十千,说:“这小官人注定了是人中龙凤。”
众人不由得大笑起来,看那王十千,抽着鼻涕蓬着头,脸上的灰垢有半寸厚,两根袖管上沾满鼻涕,亮晶晶的像盔甲一样。说也奇怪,他的脸上脖子上沾满了灰垢,那两扇大耳朵却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