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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不到十天,西河就泛起了第二场春水。
在冬天里冻得发白的西河,被流水冲刷得面目全非。过水的河道成了打得半死的蛇,没有规律地到处乱扭,将那座架在流水之上的独木桥,变戏法一般抛弃在新冒出来的沙滩上。曾经离水线很远的一个个沙丘,免不了被一股股流水开膛剖肚般切开。“河那边就是天门口,在这儿,傅先生想做什么都行,莫看有个马镇长,真正说话算数的还是我们杭家。”杭九枫领着傅朗西在与天门口隔水相对的沙滩上徘徊,“傅先生不相信?那好,一会儿不管是谁,只要有人露面,我就要他背你过河。”傅朗西没有做声,他被眼前隐隐可见的山势与地形吸引住了,随后说了些与北方人见解无异的话。被流水冲刷的沙滩突然塌下半边。正要说话的杭九枫机灵地拖着傅朗西往后退了几步。不等他们重新续上这个话题,打更的段三国就在远处单调地叫着这一夜的结束语。
圣天门口 一一(2)
“强盗莫来!贼也莫来!火神回庙!老狼进山!哪个不听!要遭报应!”
云一样雾一样飘飘荡荡的几句话,再次吸引住傅朗西,他以为西河左岸上出现的人影就是打更人。
“不,那是守桥的常守义,他老婆在武汉给人当奶妈。”
杭九枫亮开嗓子大声吆喝,让常守义背傅朗西过河。
常守义没法拒绝,桥垮了,过河的人就得由他来背。
面对涉水过来的常守义,傅朗西稍作推辞后还是接受了。
“你也是个读书人吧?你该明白,这样做是对我的剥削和压迫!”常守义反手搂住傅朗西,一路说个不停,“我儿子在董先生那里学说书,你是董先生的表弟,这一次算我心甘情愿的,不是剥削和压迫。”爱睡懒觉的常守义是被马镇长从家里骂出来的。有赶早出门的人告诉彻夜打麻将的马镇长,夜里下来的春水将桥板冲走了两块。常守义讨厌马镇长的威胁,离开马镇长的视野,他就恨恨地回骂,马镇长若敢不让他照看河上的独木桥,他就要用卵子在马镇长老婆的肉沟上搭一座桥。“没良心的人才说我懒!整个冬天,我就穿着这样的衣服,河风本来就冷,早上的河风更冷。说句无可奈何的话,我愿意背你过河,你热乎乎的胸口贴在后背,我就像穿了一件狗皮袄子。”
“我来迟了!”
杭九枫没有理解傅朗西的长叹:
“董先生让我接你,一路上可是一点也没耽误!”
接下来杭九枫和常守义一人说了一句笑话:
“一个大男人,又没有月经,还怕过冷水河!”
“傅先生这身子,轻得就像没生过孩子的女人。”
一阵河风吹过,趴在常守义背上的傅朗西连连咳嗽起来。趁着傅朗西不能说话的空隙,常守义乱说了一通:来到天门口,首先要找个心疼自己的女人;女人热乎乎的胸脯往后背上一贴,那些号称会诊治肺病的郎中就会气得舌头上长疮;天门口的女人除了会心疼丈夫,对野男人更是好得不得了;去年冬天夜里,他在一个公佬的女人那里睡觉,被她婆婆发现了,婆婆不但进屋来替他们掖被子,还煮了两个鸡蛋放在枕头边上。常守义将自己说高兴了,便建议傅朗西,应该找在上街开饭店的麦香。麦香虽然结婚了,可丈夫却像被劁过的公猪,见到母猪只能骑一骑,男欢女爱的事一样也做不了。换了别人,早就要找野男人了,麦香不一样,她心气高,一般的人看不上眼,只怕就是为了等傅朗西来。“西河同别的河不一样,冬天的水不太冷!因为这条河是女人屙的尿。”常守义用手指了指很远的高山,“那座山叫天堂,一般人轻易不敢上去,只有杭家的人例外,他们说起天堂就像说自己的女人一样熟悉。山脚下有座鬼鱼潭,西河的水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有空让表哥带你去看看,鬼鱼潭和上面的悬崖峭壁连在一起,又叫美女现羞,那样子就像女人解开裤子蹲在地上屙尿。若不是女人拉的尿,又没有在地底下烧火,西河的水为什么会热得冒气呢?”
常守义的话引起傅朗西的注意。锳过飘着雾气的水流,站在河滩上的傅朗西用手试了试河水,很有把握地告诉他,同池塘里的死水比起来,流动着的水总会暖和一些,这是一种普遍规律。常守义哪里服气:“鬼鱼潭与金寨那边的燕子河是相通的。”傅朗西三言两语就将常守义的理由说得一无是处,燕子河的水是经淮河流入大海,西河的水是经长江流入大海,两大流域的水不可能通过分水岭而联系在一起。常守义强词夺理:天门口一带的人从来都是这样认为的。傅朗西马上因势利导地解释:就像穷人年年穷,富人年年富,出苦力的总在吃苦,会享福的总在享福,人间的许多事情其实是很不合理的,要想改变它,就得先让自己的思想有所改变。
“也好,请傅先生帮我一把,我早就想变了。”因为兴奋,常守义的脸色迅速红润起来。他意犹未尽地表示,自己有足够的胆量,只要再听到马镇长说自己好吃懒做,他就用刀将那张嘴多划一个口子,让它变成会吃草的兔子嘴。
西河右岸上有人在喊常守义。那人发现了被水冲走的桥板。
天色已经很亮了,看得见春水漂来的片片桃花。
常守义临走时突然问:“傅先生来天门口,是想拉人闹暴动吧?”
傅朗西吓了一跳:“我不懂你说这话的意思。”
常守义说:“马鹞子说过,读书人最爱到乡下煽风点火搞暴动了。”
在董重里的来信中,傅朗西已经了解到马鹞子是马镇长的侄儿,在县自卫队当副队长。
常守义继续说:“我敢出头露面替你扛大旗,当先锋。”
圣天门口 一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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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此,傅朗西只能不置可否地劝他学会保护自己。
常守义一走,就轮到杭九枫问了:“你说的暴动,就是撕破脸皮与政府对抗吧?”傅朗西说:“暴动只是手段,是为了建立自己的政府。”
杭九枫固执地说:“麻城那边的事,天门口人都明白。董先生一说接你,我就明白了好 几分。假如你没有把柄让那些反水的富人抓住,董重里就不会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非要请我去迎接。你们不该先在麻城那边闹,如果开头就来天门口,不说别人,光是我们杭家,个个是以一当十、以十当百的好汉,就是扛着洋枪洋炮的自卫队也奈何你们不得。”
傅朗西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喜欢暴动吗?”
杭九枫很粗鲁:“我人不暴动卵子还要暴动哩!”
傅朗西不高兴了:“你最好去武汉,当一条街头恶棍。”
圣天门口 一二(1)
一股臊臭气味顺着小街上的风刮过来。沿着小街走出不远,就看到阿彩房里的丫鬟正同杨桃
一起,在紫阳阁前的小溪里用笤帚使劲擦着马桶。雪家人一不种田二不种地,夜里的屎尿留着没用。听到脚步声,杨桃抬头看了看,马上将头低了下去。阿彩房里的丫鬟却不怕,一眼看过去,半天也不收回目光。
杭九枫故意问:“为什么这样臊,是不是有男人尿?”
丫鬟一点不害羞:“这马桶可是少奶奶屋里的。”
杭九枫说:“这样臊的尿只有雪大奶和雪大爹才能屙出来。”
丫鬟用手臂堵着嘴巴用力笑了几声。
傅朗西的喉咙里又在难受,他使劲咳出一团绿痰,吐在街边的小溪里。一只长着花翅的马口鱼夹杂在一群白色马口鱼中,就像武汉街头穿旗袍的女人。正在顺流而下的花翅马口鱼察觉到水面上的动静,飞快地打了一个旋,张大嘴巴将绿痰拖入水底。杭九枫蹲在小溪边掬了一捧水浇在脸上,回过头来还叫傅朗西学他的样子,洗一洗,夜里的疲倦就会去掉一半。傅朗西弯下腰用指头在水里试了试,叹了口气说,等见到董重里,让他烧些热水再洗。杭九枫不再像过河时那样讲笑话了,他开始觉得这是傅朗西身上的富贵气,将来肯定要做大官。那只花翅马口鱼又从水底冒出来,跟上别的马口鱼顺着溪水继续向前游。杭九枫突然提起常守义,一个男人既穷又受人欺侮,那日子真是没办法过。杭九枫说,自从常娘娘去了武汉,常守义的日子比往日稍好了些,不用再想办法捞那些不上斤不上两的小鱼儿做年饭菜。其他穷人的生活却没有任何改变。在平时,临街的小溪是不能断流的,只有过年之前可以例外。一到腊月底,镇上的穷人选个日子邀到一起,先将上面来水的地方切断,然后每人分一段,等小溪里的水干了,各自将那些乱蹦乱跳的小鱼儿拢到一起,拿回家放在锅里,往灶膛里塞几把稻草,用细火慢慢地把鱼烤熟,然后厚着脸皮去富人家讨半碗腌菜水。等到年三十,一家围在一起,用小鱼儿蘸着腌菜水,就算是吃了团圆饭。杭九枫还说了一件事,去年过年时,下街有个懒汉,没有捞着小鱼儿,只好打着赤脚上西河去碰运气。没想到竟在水边的柳树蔸下,摸到一条三斤二两重的鲤鱼。他用这条鱼从雪家换出一斤新鲜猪肉、两斤腊肉和二两大粒子淮盐,三十晚上还有一个闻到腊肉香的寡妇不请自来,陪着他守岁。
傅朗西说:“这么风流,日子过得不差嘛!”
杭九枫说:“傅先生这样说就不对了,在天门口一带,若以女色来论日子,你会找不到一个穷人。”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到小街中间的小教堂。敲过门后,刚听到董重里在里面应答,身后就传来一只狗的喘息声。傅朗西转过身来,没做任何停顿,冲着迎面走来的杭大爹响亮地叫了声:“好早哇!”杭大爹没有开口,杭九枫也故意不做声,那只大白狗会意地低声咆哮起来。
傅朗西并不怕,他将大白狗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又从尾到头打量一遍。杭大爹生起气来,两眼瞪得比灯笼还大,他觉得傅朗西的目光像在盯着女人或者小猫。杭大爹依然不说话。白狗往前跃了一跃,傅朗西下意识地准备抵挡,右脚刚刚抬起来,白狗已经趴在地上,真的像只猫。杭大爹对着白狗大吼一声。白狗非但没有按他的意思猛扑过去,反而起劲地摇尾乞怜。杭大爹奇怪地站在那里。他不明白,从来没有怕过人的大白狗,为何会在傅朗西面前示弱,还没挨踢便夹着尾巴躲在主人身后,连声都不敢出。杭大爹揪着大白狗的耳朵,要傅朗西真的踢一脚试试,傅朗西哪里肯踢。一再谦让之下,杭大爹有些发火:“你不踢,我就要踢你了。
”傅朗西犹犹豫豫要踢未踢之际,大白狗早已趴在地上,呜呜地哀嚎起来。杭大爹瞅着大白狗:“畜生也会犯邪?是不是遇到克星了?”傅朗西向前走了半步,大白狗便随着后退半步。试了几步,见大白狗只顾后退,傅朗西突然有了底气:“趴下!”话音刚落,大白狗真的趴在地上。傅朗西又喊:“起来!”大白狗听话地爬起来,乖乖地偎到傅朗西身边。傅朗西抬起脚尖在大白狗的肚皮上来回摩擦两下,大白狗如同动情女子在感受着男人的抚摸,夹着尾巴,忸怩地摇动后身。杭大爹再也无法容忍,冲着屁股撅得比头高的大白狗狠狠踢了一脚。大白狗只好汪汪地逃到一边。“和畜生斗气不值得!”杭九枫上前宽慰杭大爹,“金木水火土,世上的事总是一物降一物,恶要恶降,毒要毒克。遇到更狠的东西,大白狗当然也怕。”
“你就是傅先生?在天门口,大白狗从没怕过谁!”
因为着急,傅朗西一伸脖子,手捂胸口又咳嗽起来。
圣天门口 一二(2)
“你这样子哪像男人,比坐月子时阊了血(注:阊了血,鄂东俗语,指产后大出血)的女人还不如!”杭大爹趁机贬了傅朗西一句。
董重里走出来:“表弟身子虽弱,心气却一向很高。”
傅朗西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杭大爹已经扬长而去。
董重里上前扶了傅朗西一把,借助这股力气,傅朗西将堵在喉咙里的痰咳了出来。白狗还在地上趴着,直到傅朗西进了小教堂,它才爬起来夹着尾巴溜走。喝了一杯董重里亲手沏的热茶,傅朗西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三个人有问有答地将一路上的情形粗略说了一通。傅朗西将董重里夸奖一番,说他有眼光,选了一个有见识也有胆量的杭九枫去接自己。董重里没有接话,他将一只砂罐交到杭九枫手上,要他去麦香的饭店里买几碗豆腐脑儿,顺便再买几根油子。
杭九枫一走,傅朗西就问:“街上还真有一个叫麦香的女人?”听傅朗西将常守义的话做了简要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