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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的孩子-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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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岁的水明和五十六岁的聋子李重之间从很早就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默契,那默契是由他们之间多年里借书、看书、提问题和回答问题的习惯形成的。还在村里上小学的时候,水明这个没有母亲只有父亲的男孩儿就喜欢去李重家找书看。李重家很小,却是全村书最多的人家。李重的父亲早年是天水坞的地主,因此他在文化革命开始时被红卫兵从城里押送回天水坞接受改造,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李重的耳聋据说是当年被红卫兵打的,不过水明很早就发现,他和李重沟通时语言似乎从来都不是障碍。

  水明来到了黑鱼河上的小木桥,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他靠在年久失修的桥栏上,向下望去。桥下的河水在天色将尽的落日里闪动着紫色和暗红色交织的水纹,斑斑点点地晃成一片,看上去十分华丽。男孩儿使劲地吸着暖湿醉人的空气,脑子里忽然冒出来泰戈尔的一个诗句。

  “造化带来的神秘犹如漆黑的夜晚,令人惊叹。

  知识带来的幻觉犹如清晨的薄雾,终将飘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住这个诗句并在这里想起了它。他抬起头来,发现此时的天水坞就像一只蜷卧在天地之间的大猫;各家窗纸里透出的煤油灯暗黄色的光亮,好像长在猫身上的一只只发着疑问、朦胧又胆怯的眼睛。衬着黯淡了的天际,村后那片杨树林模糊的影子像极了大猫身上的一层松软的绒毛。

  桥上走过来一个人,水明感到脚下的桥身震颤起来。

  “那是明子吧?”来人低沉的声音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水明听出那是村里的铁匠聚祥的声音。“你爹在家吗?”人高马大的铁匠走近水明,木桥又被踩得吱吱嘎嘎一阵响。“我家手推车的把手掉了,想找他给修一下。”

  男孩儿似听见没听见地应了一声,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

  十七岁的木匠儿子此时正处在生命里的一个非常时期,一个从男孩变成男人的转变时刻。六年前,当离开天水坞去乔县中学上学时,他还只是个地道的农村孩子,不想太多的事,腼腆、知足;而现在高中毕业回来的他,虽然表面看上去依然安静和内向,实际上却已经被六年的学习生活脱胎换骨了。木匠长河和村民们都只看见他长高了,成了天水坞仅有的几个上过乔县中学的文化人。大家仍旧叫着他的小名“明子”。水明回来后就被村长指派当了大队会计,每天在村委会的一个屋子里与账本和算盘打交道。

  儿子回来后,木匠长河常在夜里听见儿子在另一间屋独自读着什么。让他感到疑惑不安的是,儿子读东西时的声音听上去很陌生,不像是自己亲手抚养大的那个孩子的声音,更不象一个农村男孩儿应有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在慢慢地唱着歌,一顿一挫的,又不全像。木匠听到儿子的声音里提到了云,山丘,树林,死亡,阳光,泉水还有女人。他也多次听到了“上帝”这个名字,但不能肯定他到底是谁。

  木匠不知道,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的内心正在发生一场裂变。在乔县中学的六年里,从小就爱看书的水明读了学校图书馆里很多的书,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无论是小说、诗歌、戏剧,还是哲学和历史。他喜欢与活在书里的人进行无声的交流,似乎那些人比生活中的人更懂得他的心思,无论他们是否在世,曾经生活在哪里,讲什么语言,名字是长还是短。书让生性羞怯的水明第一次意识到,他除了是个农村木匠的儿子,也有着和书里的人一样的只属于自己的思想和灵魂。

  六年后再回到家,水明感到了茫然和不习惯,虽然父亲和家里的一切和从前一样,不多也没少。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属于哪里了。有时他觉得自己活得像个骗子:人们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他,而真实的他是否能被天水坞人接受?他给自己的答案是否定的。为了平衡心里的矛盾,他开始频繁地去李重家借书、看书,好让新的思考不断进入脑中,冲淡他巨大的不安和焦虑。读书使他对生活又产生了与周围的现实无关的各种遐想,催迫他对自己的生活做出新的思考和选择。但是他没有勇气。思考的结果和现实的无奈总让他感到更加沮丧和彷徨。

  水明来到了李重家的小院子。李重的老婆莲芯一看见他进来就迎了出来,并对他说,李重今天不知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平时这会儿晚饭早都吃过了。她边说边走到院门口,再次向李重必经的路口张望了一回,然后就招呼水明进屋去等。

  和每次一样,这个没有自己孩子的女人一看见水明来,就会露出平时难得一见的好看的笑容来。她略显慌忙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枣,花生和白薯干让他吃,自己则坐到一边继续做针线。莲芯从来不打扰看书的水明,就像他从来不打扰看书的李重一样。她默不作声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但会不时地看一眼正在读书的男孩儿。这个不识字但是绝对聪慧的女人从来都对读书人怀着敬畏之心;她从读书人看书时的专注表情里可以猜出,书里写的必定是非常重要和了不起的事情,但同时也是能夺走人魂魄的事情。因为读了书的人都想离开自己的家,甚至舍弃一切去找书里那些眼睛看不见,却对他们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什么东西。

  水明一边吃东西,一边再次翻开那本随身带来的《失群的鸟》。他随意翻到一页,看见了一首诗,传神的两行字立刻就把他抓住,让他忘记了正在往嘴里送的食物。

  “一朵花向在清晨时失去了全部星星的天空哭诉说,

  自己刚刚失去了一滴露水。”

  他看见那诗的旁边有李重当年流畅、挺秀的一行笔迹,:“一个人的失去在宇宙中算得了什么?”

  他又继续看见了另一首诗:

  “真理穿上“事实“的衣服,却发现它绷得太紧,

  当他换上了“幻想“的衣服,才自由地跳起舞来。”

  旁边又是李重写的几个字:文学必须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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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又暗了一些,李重还没回来。莲芯终于站起身来,告诉水明自己要去村口迎一迎李重,嘱咐他再多等一会儿。

  但是水明没有再等下去,他决定改天再来。

  离开李重家,男孩儿并没有直接回家,他拐了个弯向村后的杨树林走去。从乔县中学回来后,他常喜欢一个人到那里去散步。此刻,夕阳已经不见了,只在天上留下了一片苍凉的灰蓝色。水明在树林里走着,感到一阵突然而至的失落和悲哀。看着大树根部那些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一层层暗色的枯叶,和从中长出来的大片绿色草丛,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迟早也会消失,就象那堆腐朽的落叶,就象那些在天水坞生活过,然后死去的村民和前辈一样。用脚踢着那些枯叶,他为自己作为一个人在宇宙中惊人的渺小和毫无价值感到惊恐、绝望和说不出的伤感。他想,无论书中的世界和里面的人如何让他着迷,他也会在这个出生后就已注定的环境中生活并死去。

  可是,当他抬起头向天空和树顶望去时,他看见了天幕上刚刚出现的几颗星。泰格尔那些响着永恒和自然音律的诗句立刻让他对生活有了另一种感知和认同。那是一个由纯感觉和智慧组成的世界,是以美和爱为生活全部目的的另一种存在。那是一个顷刻就能让人复活的世界,他向往并全身心地痴迷于那个世界。

  水明看着天上的星星,听着树上鸟巢里一片咕咕的低诉,闻着空气里混合着各种花香、腐叶、湿泥、新鲜草叶和树叶的气味,全身心地感受着自然万物散发出的种种信息。这时,他迫切地感到需要有一个能理解他此刻的迷茫和各种感受,并且无条件地接受它们的人。冥冥中他似乎能感到那个人在世间的存在,虽然对他/她到底是谁,他心里没有一个具像的肯定。他也不能肯定那个被渴望的人到底是观音,上帝,还是他死去的母亲。他渴望那个人此刻和他在一起,就出现在这个树林里。

  他看了看四周,然后大声问:“你到底是谁?我知道你肯定就在哪儿藏着,正在看着我!你为什么不让我看见你?”此时的树林里没有一个人,他便放心地把它们喊了出来。他发现把心里想的事大声说出来是件奇怪的事,好像那声音来自体内的另一个人。

  水明的母亲是在他两个月大的时候死的。木匠长河没有再婚,是一个人把儿子抚养大的。一开始,面对没有奶吃的儿子,生性羞怯的木匠束手无策。后来只好硬着头皮去央求村里其它有吃奶孩子的女人,在喂完自己的孩子后再喂一口他的儿子。看着被折腾得焦头烂额的木匠和才出生不久就没了妈的娃娃,天水坞有吃奶孩子的女人们多半都会动了恻隐,她们唏嘘着,即使有的会抱怨几句,但最后都会把水明接过去抱在怀里喂上一会儿奶。

  长河在地里干活时,就把儿子搁在一个竹蓝里,放在身边不远的地方,一边干活一边把篮子向前移。歇息时,有吃奶孩子的妇女会赶回家去给孩子喂奶,长河就望眼欲穿地等着她们回来时能给水明喂上几口。

  就这样,水明从出生起就被抱到很多不同女人的怀里吃过奶,这已成了当时村里大家很熟悉的一景。一个给水明喂过无数次奶的村妇曾开玩笑说,吃了这么多女人的奶,这孩子将来长大了怕会离不开女人呢。

  还不会走路时的水明喜欢躺在竹篮里向天空和四周张望,他很静,并不闹着要从篮子里出来。后来长河给他做了一个带轱辘的小木车,可以一边干活儿一边推着他在田里走。再后来水明能走路了,长河就让他在自己干活儿附近的地里玩。水明一个人能玩很长时间,并不需要大人。

  那是在水明十一、二岁时,有一天他和父亲一起去村里的杂货铺,路过正在自家门前乘凉的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清明身边。木匠忙叫儿子向老人打招呼,可是水明边走边想事,径直向前走去,竟没有听到父亲叫他。看着儿子的背影,木匠急忙替儿子道歉。他想起村里有人说过,自己的儿子从小没有母亲,又总喜欢自己想心事,要小心他心太重会错乱了神志。

  木匠对躺在藤椅中的老人清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老人听完大笑。他扬起那两道三寸长的白眉毛,说:“长河啊,你给我听着,你那孩子脸上的神情,已经把他和大多数来到这世上只为吃饭活命的人区分开了。他从小就喜欢跟着李重看书,脑子是绝对错不了的,但象他这样的人一生里注定要经历最好的和最坏的。”

  木匠对这个已经活过了几个朝代的老人的话似懂非懂,不过听见他说自己的儿子脑子不会有问题,心里马上宽慰起来。不久,水明果然从村小学毕业后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乔县中学。

  天水坞的女人们看见长得瘦高而俊朗的水明毕业回来,更喜欢向他提起他小时候的事。她们爱对他说,“叫我一声妈,明子,就这一次!”她们逗他,哄笑,高兴地看他无所适从的窘态。“我喂过你的次数可最多呢,那时你像个没奶吃的猪娃,饿得把我的咂儿咬得生疼生疼的!”那声音里的亲昵,常让这些女人自己的孩子在一旁看得陡生嫉妒,不明白自己的母亲凭啥对木匠的儿子更亲,更感兴趣。

  重新和父亲一起生活的水明,对母亲的渴望因为孤寂而变得更强烈和具体了。一个给了他生命的人,和他的存在有着最密切关系的人,他却对她却除了想象没有任何记忆。夜里,看着窗外的月亮,他常猜想,他那个被人说成是村里最好看的女人的母亲,曾经是如何在这个屋子里走动和说话的。有时,他仿佛能在家里嗅到她的气息,甚至能听见她的叹息——就在屋里的某个地方,大约就在炕上最靠里面墙角的那个位置。小时候他就总认为母亲就藏在家里的什么角落,是个隐身人,在和他玩捉迷藏。

  读了《失群的鸟》,他开始痴迷泰戈尔对女性的崇拜和赞美。在那个长着长白胡子、心和感情都细腻得如泉水一般的老人笔下,女性永远像女神般被欣赏,怜爱,由衷地赞颂。他越读越感到他的母亲就活在这些字里行间,有着薄雾般不确定的面孔、动作和声音。

  一次,水明将《失群的鸟》拿到李重面前,用手指着里面的一个诗句让他看:

  “女人呵,当你在家中走动着忙于家务时,

  你摆动的肢体就像山间的泉水在鹅卵石中歌唱。”

  然后他写了一张字条问李重:为什么身边看不见泰戈尔赞美的那些普通女人。“我怀疑她们是否真的存在于书本以外,即使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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