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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道:“没有。”邢氏道:“既不与人合口,为何恼恼的?”刁仁把上项事说了道:“我正要想一计较,撺掇老头子,赶他出去方好。一则泄了以前的旧恨,二则可免将来之阻挠,去了这个穷酸,那老头子我视同木偶,悉听我扯线了。”
邢氏想了一想道:“你且莫急,我到有一计,他丈母极爱他,别的事算计他不倒,只消如此如此,那老头子自然着恼起来。”刁仁听了欢喜道:“此计必中,你今后可加意奉承老头子,于中取事便了。况我岂肯甘为人之下,少不得看机会,倘着我的道儿,弄了些银子回乡去,却不是好!”当下夫妻计议停当。正是:
莫道男子巧,妇人娇炎多,
不须夸六出,妙计竟如何!
从此之后,邢氏常在富公面前,说倬然夫妻的不是。又说:“我一日晚间,在小姐房门外过,听见姑爷与小姐商议道,当时没有公子的时节,原想承顶老爷的家产,所以真心为老爷。如今有了公子,料来没分了,赶早做些私蓄。故此小姐把奶奶身边的衣饰,不时运去,只瞒得老爷一人。前日我丈夫对我说,听见姑爷母舅那边的邻人说,姑爷把母舅出名买得有田房在那边,丈夫恐老爷不信,所以不敢说,叮嘱我也不可则声,只恐小姐知道,怪我们口嘴不好。但我想姑爷得去一分,公子就少了一分,公子是我喂乳,下半世,我却要靠着公子的,也算是我切己之事,所以不得不说。老爷将来也要留心些,且公子非奶奶所生,只有小姐是亲生的,自然偏爱些。老爷不要没主意,恐怕皮内损了肉去,日后叫公子受苦,反坏公子。”说罢,弥弥而笑。正是:
舌如利刃,口如甜蜜,
人面易知,人心难测。
这一席话,说得富公半信半疑,只留之于心,绝不提起。邢氏见一计不中,次计又来,心里想道:“如欲要用此计了。”一日,见富公独坐在内书房,他故意抱了公子走进去。富公四顾无人,见了他,不觉一时情动,一把搂住,吻了一个嘴。邢氏忙把公子放在床上坐,也把富公搂上来,富公即与他解衣宽带,推倒在醉翁椅上,遂赴巫山之梦。那邢氏百般奉承,万种娇痴,极尽狂荡之态。不想公子在床上哭起来,因而草率完篇,未尽兴而罢。邢氏起来,整了衣裤,掠好了云鬟,抱起公子。正是:
黄金人人爱,美色更动心,
一时贪念起,百计即相侵。
遂对富公道:“有句话要告诉老爷。”富公道:“你说来!”邢氏道:“我丈夫当时未投老爷之时,虽是买卖人家,然贱妾从来水清玉洁,并不晓与人讲话调情。不想流落异乡,自进老爷宅内,蒙老爷一时见顾,妾怎敢推辞,只得含羞服侍。本来原非淫荡妇人,不意前日我偶在姑爷书房前过,被姑爷一把抱住,扯进去,定要求欢。我不敢十分唐突,只说我们虽是下人,从不会干那些无耻的勾当,姑爷不可错认了人。他说,既然如此,你就不该与老爷弄了,今日决不与你空去。我死命挣脱,跑了出来,老爷不信,请看我的衫袖,还是挣破的。今日先禀明过老爷,若日后姑爷再要如此,只得得罪了他,那时老爷不可见责贱妾了。”
好凭三寸舌,拆散骨肉人!
富公听了,不觉太阳火发,说:“小畜生,怎敢如此无理,你既知与我有相干,一发不该了。”邢氏见富公恼怒,已知中计。又说:“老爷还不知哩!前日丈夫买了一幅美人图与小凤,姑爷又想调戏他,在画上题了一首诗。我见了,把小凤打了一顿,夺了他的,我娘儿两人,他都想哄骗哩。”富公道:“你去拿画来我看!”
邢氏即向房中取了画来,富公展开一看,果是倬然笔迹。从来人心中一动疑,诸邪皆入。富公遂认定倬然借画寓情赠小凤的,有甚说得。便收了画,打发邢氏出去,一径到房中,细细对夫人说了道:“我竟做瞽目之人,认他是个少年老成之品,这样事,可是老成人做得出来的!亏他平日不离说礼义廉耻四个字,爽是些假道学。罢罢!当初怜他父母双亡,收留抚养,今他如此作为,我已心冷。女婿终是异姓,他宗可归,叫他去罢,我竟不得这样口是心非的人!”
夫人道:“女婿不是那等人,你那里得这话来?不要耳根软,经目之事犹恐未真。不是我护短,你还该清心自想,我也不便对女婿说,待我去问琼姐便了。”遂起身往小姐房内而去。正是:
凭空驾起蜃楼舌,致令波涛顷刻来。
大凡人为了色之一字,悉听你至戚好友,未有不吃醋捻酸的,所以极淫之妇,舌利如刃,其言入情入理,良可畏也。古来英雄豪杰,谁不坏在此!即如晋献公,听骊姬之谗,而杀太子申生;吕奉先中连环之计,而弑义父董卓;楚平王纳无祥,至今父子相残。此皆前人已往之鉴,原非荒缪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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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遇飞殃烈妇誓节
诗曰:
百磨不怜方为节,留得声名万古芳。
一似寒梅经雪后,清贞依旧独传香。
当下富公对刁仁道:“我此番多凶少吉,本身之罪,自知不免;只刘瑾与我系对头,虑有毁巢倾卵之虞。我一生只有此子,意欲预先藏过,以防意外。但托孤之人眼前唯你。我如今将千斤担子交你,你急回家,悄然对夫人说知委曲。你夫妇领了公子,往山东去住着,只说你私自逃遁,致嘱夫人递缉的呈状在县,以为后计。倘邀天庇,朝廷不加重处,复图完聚。若我有不测,你好生与我辅养公子,如得成人,延我一线,不独你是千古义仆,竟是富氏之恩人矣!”
说罢,潸潸泪下,刁仁也假意弄出几点眼泪来,答道:“老爷何出此言!自然逢凶化吉,决是无事的。万一不幸,有尴尬起来,小人向受大恩未报,将来为程婴、杵臼者,非小人而何!请自放心,必有负老爷之托。只是于患难中,实不忍别老爷而去,如今为公子大事,也顾不得了,小人明日就行。”富公道:“你有此心,我心始慰。”当日无话,次日富公写了家书,即打发刁仁起身去了。
却说山东抚院,姓李,讳湘南,虽与他是同年,但此事实不能周全,只得具题了。那时刘瑾正恼着富御史,见了此本,知他被盗失印,正中其机,就要主张批个纽解来京的旨意,欲置之死地。亏了大学士杨公一清,是富公的年伯,揣知这一拿进来,性命难保,再四与刘瑾说道:“仓卒间被盗,原与失守城池者有间,只着该巡抚核拟便了,何必提进来!”刘瑾不得已,批了该抚从重严核具奏。杨公又另写手书,差人飞送李巡抚,嘱他不可轻拟,恐触了瑾怒。
旨意到了山东,此时富公已在省下。李公见了旨意,即请富公进署,细细说知。便道:“不是弟不用情,年兄的对头不好,难以周全。杨相公见光景不妙,特写书与弟,托弟转致年兄耳。”富公道:“弟既犯罪,何敢希图侥幸,以累年兄,只凭依法处治便了。”两下又说了些朝政的事,就辞了出来。
李公不敢轻拟,定了遣戍,并佥妻具题达部。刘瑾以为轻了,就要处分问官,全得杨相公委曲挽回,方才依。但刘瑾明知富公有妾生一子,不容使其漏网,批令未分家之子,一并遣发陕西兰州卫充军,同城印官武弁,俱革职,仍着缉盗追印。兖州府知府,费三千金买荐卓异,不想此案内也革了职。可见富公荣达,各自有数,断不可强的。
旨下到了山东,抚按即请富公看了,说道:“弟效力不能为年兄周全,有屈了!”富公道:“这朝廷的法,与年兄何干?只求行文原籍,唤山妻辈来发遣便了。”话毕辞出,到寓即唤一家人,同紫霞过来,吩咐道:“你两人今日即起身回家,致意夫人,收拾料理,家事俱交富方管理。其余家人,要去者,听他自去过活。公子的事,可在本县起一回文来。还有一说,可悄悄对夫人说,钟相公久无消息,我今日又值此一变,若带小姐同去,实不便;孤身留在家,又不可,莫若视一好对头,另嫁了罢。此乃一桩大事,断不可没主意,书已写下,可速去速回。”
两人接了家书,忙收拾行李起身。不则一日,已到家。叩见夫人,呈上家书,把上项事说知。夫人此时,因刁仁到过,悉知其事,已将鹤仙交他去了。正在与小姐终日烦恼,又知道了发遣一事,母女哭个不住。既而夫人对琼姐道:“你父亲的意思,以钟郎杳无下落,恐误你终身,叫你另嫁,你意下何如?”
琼姐听得,登时柳眉剔起,双颊通红,说道:“孩儿虽不识书字,然亦晓妇道从一而终之义,即使钟生不弃,客死在外,儿亦不萌再醮之心,唯有继之以死,以尽夫妇之情。何况钟郎尚在世间,断未有忽言更抱琵琶之说,背伦灭理,狗彘之行,儿岂为乎!钟郎若在,儿亦不忍分离父母,将来唯有追随戍所,以侍晨昏。况钟郎志诚君子,并非薄幸之徒,倘知遭此大祸,自然踪迹孩儿,完聚有日,母亲断不可听父亲之言。倘必欲夺儿之志,则儿不敢丧名节,以偷生于人世也。”
说罢,大哭。即取桌上一把剪子,把股乌云剪下。夫人慌忙去夺,已剪却大半矣,从此夫人更不敢提另嫁之字。有诗赞富小姐曰:
凛凛冰霜并碧霄,青丝一缕等#荛。
男儿不惜平生节,独把真贞让阿娇。
夫人就把家事料理明白,尽交富方。其余事,悉遵富公书上吩咐。又将盘费银两,并细软之物,包叠停当,只候差人到,便起身。
隔了几日,山东提牌到了,县差人来催夫人、公子去点解。夫人即在屏门后对来差道:“未蒙之前,我小儿已被家奴刁仁拐遁,曾具呈在县,现差捕捉缉,烦你转禀老爷,恳据实回文。至如我老身,若你老爷肯看缙绅体面,免了一番点解,只消差人来,我们就起身了,不知可使得否?”差人道:“夫人见谕的,待我们禀过老爷,回复便了。”言毕而去。
去不多时,又来说道:“我老爷说,公子的事,自然准富老爷之情,据实回文。若点解一说,此乃朝廷的法,夫人是钦犯,十分不能徇情,必须屈夫人一行。”夫人道:“我以前的话,无非要你老爷尽一番通□之情,我既做了钦犯,岂惜得出头露面?悉听便了!”差人道:“夫人见得极是。我们且去,明日早来,伺候夫人到衙门前去。”夫人见此光景,知不能迟延,遂连夜收拾停当,叫家人雇下了船只,当夜无话。
次日绝早,差人来了,夫人吩咐打点轿子,即同差人至县前。差人进去禀了,出来说道:“我们老爷多拜上,不消夫人下轿了。这就是老爷的情面。只是吩咐致意夫人,今日便上船罢。”夫人道:“总之悉听!”差人道:“既如此,我们也去收拾行李起身了,夫人请便罢。”即令轿夫抬回,夫人到家,又叫富方吩咐了一番,即同小姐上船,只带两个家人同紫霞,又带两个丫鬟。
可笑一切亲朋,当初富公赴京之时,毋论亲疏,争先进馈送行,还恐不肯收他的;此时转身,连鬼也没一个来了。凄凄凉凉,母女二人开船而去。这也是炎凉世态,人人如此,真令人可叹!正是:
诗曰:
炎凉世态总如花,万紫千红蝶捧葩,
忽听杜鹃啼尽处,更无人泛武陵槎。
夫人见光景,暗自感伤,一路无话。不则一日,船抵青江浦。舍舟登陆,雇骡轿进发,早行夜住,涉水登山,说不尽风霜,客况之苦。行够多日,已抵济南府。夫人、小姐与富公相见,各各悲伤。又把小姐立志坚贞的话,说了一番。
富公对小姐道:“我为父的,读圣贤书,身为风纪之臣,岂不知名节为重,而忍发此伤风败俗之念?只因遭此意外之变,我是获罪之人,岂惮劳苦。你是个不出闺阁的女子,岂可出头露面,远涉风霜,况我此去回乡未卜,恐一旦而作边磷,那时使你失足他乡,终何了局?况钟生负心远去,音信杳然,若留你在家,一孱弱女子,如何使得?实在事出两难,故发此不得已之想。”
小姐道:“若论孩儿与钟郎,夫妇之情不问存亡,自无二心之理。若论父母之恩,则爹爹今日远戍边荒,身无亲属,孩儿岂忍不想相依膝下?昔缇萦尚能舍身救父,儿岂惜出头露面之小节乎!一则尽孩儿为女之情,二则全孩儿夫妇之义,倘日邀恩赦宥,回乡完聚,未可料也。”富公道:“汝能克全节孝,千古名香,夏侯令之女不足数矣。有女如此,我死亦含笑九泉!只是数千里之遥,你闺娃嫩质,叫我于心何忍。况你兄弟虽有刁仁夫妻抚育,然终是骨肉分离,使我牵肠,此心已碎!”说罢,大家泪下。
正说间,李抚院差人请,富公即起身进院,见礼毕。李公道:“尊眷到了么!”富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