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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罗-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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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是实话实说,自始至终,不过远远遥望,却撒了张看不见的网,渐然收紧,待我意识,已成亡羊补牢的愚钝牧人。凝住黯色渐深的墨瞳,我笑意渐深:“因为你,我定会遭报应。”
  这话直觉使然,也不知缘何心中凉瑟渐重。只得阖眼,令他复又吹起澹泊的音律,自欺欺人,但求片刻恬静……
  “何苦至此。”
  焦候许久的莞菁见我安然回到永徽宫,端详我难掩疲惫的面庞,摇头轻叹:“你这样折腾自己,可是怪皇姐劝你留下这孩子?”
  我微怔,笑嗔公主娘娘着实多虑:“别说皇兄小鸡肚肠,如果母妃知我和仇人共栖一身,定会含恨九泉。”
  许是我不经意提起归女御,莞菁一时怔默。二十余年沉寂深宫,源起归氏母女。即使看淡浮华,可她到底不是超凡脱俗的圣人,尚不能对父亲厚此薄彼心如止水,无一丝遗恨。仿然透过我的脸,深望那个令她失去亲生母亲的女子,足有半晌,怅然开口:“仙子一样的人儿,当是长命百岁才是。”
  先帝的后半生,眼里只有他动了真情的女子。听我直言不讳,问她恨不恨这个独擅专宠的庶母,她摇首恬笑:“你母妃是这宫里唯一担得起「冰清玉洁」四字的女子,旁人若要对她生恨,甚难。”
  回想有过数面之缘的归氏,我说:“给我说说母妃的过去可好?”
  本要我好生歇息,可闻言片刻迟疑,莞菁终是点头,和衣与我并排而躺:“你母妃是个极美好的女子。”
  只是太过美好,令人不甚真切。
  一声轻叹,似忆往事,眼神悠远。生在后宫,她早知这里并非清净地,尤是出身世家的后妃,长袖善舞,彼此勾心斗角,她的母妃便是如此。可自问阅人无数,自始至终,却未能看懂身居永徽宫的那位高贵妃子。
  “按说那时尧烺哥哥的储位许会不保,太后娘娘理当对你们母女恨之入骨才是。可真正令她戒防的只有归相一人。”
  诚然,比起高贵后妃,归女御更若平凡人家的贤妻良母。先帝也说一家独大,不利于施政,当年极宠梵愨妃,不过平衡彼时尚且势均力敌的客、梵二家。可对归氏,明知帝王不可轻付真心,可仍是输在一个讳深的情字。
  “虽非亲父子,可皇上对你,像极了当年的皇考。乃至哥哥们和朝中大臣对娘娘多瞧上一眼,亦会不快。”


  追忆往事,莞菁慨笑摇首,“对女御娘娘,我有羡,有怜,但无恨意。”
  世间真情难求,帝王真心更是难能可贵。只是帝王唯我独尊,占有欲更胜常人。归氏但凡出外,皆有诸多宫人前呼后拥,并非恃宠而骄,而是患得患失的丈夫特命如此。如果听闻归氏与唯一常居宫中的帝储照面叙话,定是整整一日,龙颜不悦。我暗忖可是当年先帝有所觉察,便听莞菁慨道:“如果是我,宁是弃了这集于一身的万千宠爱,去换自由身。”
  因是她不曾这般坦率道说心事,我怔了怔。许以为我默然不语,正是比照归女御,自哀而今形同禁脔的境遇,莞菁懊恼,顾左右而言它:“那时宫里的人私下笑说皇考防得那般滴水不漏,并不仅是提防会对女御娘娘不利的人。”
  果然如此。眼前浮现壬生寺中那个待归燕可始终如一的男子,我苦笑。知子莫如父,先帝那等心思缜密之人,怎会看不出尧烺的心思。只是心照不宣尚可,断不能听之任之。回想当年先帝故世前,坦然道是不甚甘心自己日渐老去,心爱的妃子却是年轻依然,立懂先帝缘何如此忌讳归氏与年纪相仿的帝储谈笑。不由慨叹:“皇考的醋劲,及得上我家登徒子。”
  翁婿二人殊途同归,皆是酸不可耐的陈醋坛子。我浅笑,莞菁亦然:“女御娘娘心里只有皇考和你,也未尝不是一桩幸事,至少无须费心争宠,比宫里的其他女人活得安生。”
  明丽笑容略微黯淡,许是想起她争了一辈子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母妃。我低眸埋首在她心口:“对不起。”
  “好端端的怎又道起了歉?”
  莞菁柔笑:“这些年来,你的性子沉稳许多,确是好事。不过梅儿,你须记着,你是要做皇帝的人,礼贤下臣是一回事,「对不起」这三字可不能轻易对人道。”
  片刻怔愕,我淡笑应承:“皇姐教训的是,梅儿记住了。”
  确是鲜有低声下气的皇帝,即使犯错,也是拐弯抹角,另行弥偿。我摇头叹气:“既要日理万机,又要摆谱装孤高,皇帝真是桩苦差事。”
  莞菁微怔,即又失笑:“放眼世间,这样想的人,许也只有你了。”
  权力与责任相生相依,君临天下,便要担起民生。只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现在的我几是一团乱麻,首尾难寻。如果这般糊涂下去,即使成为皇帝,也不过第二个茈尧焱。我深深一叹,对近前的女子道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摇首:“还是那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顾虑越多,反会阻你成事。”忽是想到什么,她一手移至我小腹,“若是信不过自己,你就当是为了这孩子的前程着想。”
  不论前生今世,来历不正的私生子皆会惹人非议,虽不至公然讥笑皇家公主,可成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在所难免。我苦笑点头:“老百姓才懒得管你皇帝的风流韵事,只要自己的日子过得富足安生,就歌功颂德。如果水深火热,就对你不起,连带我肚里这小家伙一道骂得一无是处。”
  莞菁淡笑:“你行事亲民,怎将百姓说得这般不堪。”
  “并非不堪,现实如此。”
  倒不是我忘本,瞧低了百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往日所见所闻,我尚不至天真地以为人间处处有真情。淡淡一笑,我避重就轻:“我这母亲确是对她不起,能给她的也只有一个没人敢看轻她的羲和国。”
  难堵攸攸之口,便只有令羲和国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不至斤斤计较皇嗣不甚磊落的出身,便是我唯一可予这孩子的弥偿。
  “在我未有立稳脚跟前,百合就劳皇姐费心了。”
  “百合?”
  莞菁微愕,即又欣然,“孩子的名字?”
  我点头,一并告与云桑的念法:“リリ撬盖椎墓朊!
  也不避讳,迎向莞菁意味深长的目光,我坦承借用孩子祖母的名字。她点头,也不探究有何深意,只柔声问我送亲回来预备如何安置即莫寻。先前只令他一路护我们母女周全,确未细想折返羲和后,彼此如何自处。皱了皱眉,我移眼避开那双通透的淡泊眸子:“劝他重掌紫麾军。”
  虽然彼时替他解围,可紫麾军是为皇帝亲军,他若重掌将印,于我登位有百利而一害。而且回去朱雀营,从此无须朝夕逢面,于彼此皆是幸事。知我借故将他推离身边,不若少隽那般劝我莫要执拗过去,莞菁淡说:“他确是有过,就算你现在将他撵出宫去,也是无可厚非。不过皇考生前宠爱你的母妃,并不全然沉迷娘娘的绝色天姿,我们皇室中人难寻可说真心话的知己,不管将来你有何打算,你当要记着,即大人追随你,只因你是茈承乾,而非羲和国的德藼亲王。”
  我不语,良久,微微苦笑:“不但德藼亲王,「茈承乾」也不是他执着的人。”
  莞菁惘然。我摇首,轻描淡写:“我若只是寻常百姓,尚有可能。可现在隔了太多的东西,我什么都给不了他。”
  复仇,皇位,未卜的前程。已然诸事加身,顾此失彼。望向赤金烛台之上,红烛凝泪,我漾笑:“许是这辈子,我就这寡妇的命,守着那个爱吃醋的小男人就成了。”
  莞菁摇首,轻抚我的面庞,柔笑惨淡。命运际会,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并不仅是我们三人牵扯其中。原可视而不见的人,因为我的缘故,与她结下孽缘,片刻踌躇,我问:“王孙殿下可要姐姐答应一些条件?”
  不知幸或不幸,那位博学多才的伽罗王孙略通医理,当日我昏倒后,他和莞菁闻讯赶至,搭脉便知我有孕在身,可许有风闻我和皇帝哥哥暧昧不清,只悄然告与莞菁,道己不精此道,许是误诊,请她另寻高明。只是尔后请来可靠的许御医,确是喜脉,且非茈尧焱的子嗣。为保我们母女,莞菁萌生借送亲出外产子的念想,便令吉卓去其下榻的客栈请来伽罗王孙,不知两人有何约定,亚米尔罕答应守口如瓶,乃至揽下麻烦事,代我们去寻可靠的人家收养。经年累月,等我已无忧虞,再行将她送回羲和团圆。故而那日才会在茈尧焱面前抛砖引玉,促成送亲一事。可个中微妙,我耿耿于怀。莞菁但笑不语,饶是我旁敲侧击,仍不松口:“不过绵薄之力,不足挂齿。”
  虽知莞菁自有分寸,可彼此心照不宣,亚米尔罕这般这般施与援手,源自何故。不论相见恨晚,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莞菁已是他祖父的妻,绝无可能,除非……
  “我远嫁伽罗只是为了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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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米尔罕现下置身储位之争的风口浪尖,如果拉拢即要成为国母的羲和公主,便是取得先机,抢占上风。仅一瞬的心思仍未逃过莞菁的眼睛,见她神情冷淡,我负疚道歉:“确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设身处地,你往深里想,也是在情在理。”
  面色渐缓,莞菁淡说:“即使嫁给国主陛下,我仍是外人,不便置喙他们的家务事。而且王孙殿下为人磊落,这等旁门左道,想是不屑为之。”
  莞菁看人亦准,这般斩钉截铁,当是如此。我点头,不无遗憾:“如果皇姐现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该有多好。”
  莞菁恬笑,云淡风轻:“茈家的人生来要不起「如果」。”
  皇家公主,姻缘由不得自己做主。与其漫想,徒添惆怅,不如自欺欺人,茫然一生。凝望沉静笑颜,我心中微窒:“说一套做一套,真正苛待自己的人是你。”
  阖了阖眼,她轻柔一笑:“兴许这就叫做当局者迷。”
  于一个即要出阁的皇女,惘惑的情感,置若罔闻便好。淡睇了眼藕荷帐外渐淡的夜色,她倾身与我两额相抵,黎明拂晓前,皆是身心俱疲的我们几无间隙,相拥而眠。
  拾叁章 · 疾日 '一'
  隆兴四年,三月初九,德蓉公主启程去往伽罗和亲。出阁前一天,我陪一身盛装的莞菁去往长乐宫,拜别嫡母客太后,便见诸位好皇嫂齐聚长乐宫,明着给素不亲近的小姑送嫁,实则秀女大选将近,怕是御座之上的夫君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争奇斗艳,挽留君心。即使井水不犯河水,对她们无甚好感,可生在一夫一妻制的年代,极是鄙夷这里的男人理所当然地见异思迁,冷睨了眼木无表情的帝王,我轻声一嗤,挽着淡雅如菊的女子从容向前,走至殿中,莞菁盈盈拜下身去:“莞菁向母后娘娘拜别。”
  她的母亲也曾艳冠后宫,深受皇宠,与茈尧焱近侧那不苟言笑的雍容女子名争暗斗十多年。漠睇莞菁片刻,那双冷淡如霜的凤眸徐缓向我,即使见我如见盘踞君心十余载的归家女儿,眸中却无嫉恨,隐隐戒防,淡唤我们起身,彼此漠睇良久,我不着痕迹,冷然一笑。
  当年借茈承乾之手,刺杀自己的丈夫。却是误打误撞,夙敌香消玉殒。看似赢得这场旷日持久的储位之争,却是功亏一篑,输了她唯一的儿子,无疑报应。眉峰轻扬,决意临去前做个了断,我转望近旁的紫袍男子:“臣妹有个不情之请,望皇兄恩准。”
  淡望我一眼,茈尧焱点头:“但说无妨。”
  凝住金钗颤颤的女子,我清浅一笑:“有个客府死卫,名叫荀攸,早前和臣妹有些过节。不知皇兄可允臣妹与他见上一面。”
  不知是客平,还是那个淡漠神情刹那分崩离析的女子斡旋之果,茈尧焱已将当年两度行刺我的男子放出天牢,已然回到客平身边。听我似是有意清算当年旧帐,淡淡沧桑的雅丽面庞骤然变色,凤眸渐厉。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彼时刻意不去深究的隐衷,豁然明朗,我从容迎向隐约惶恐的逼视,浅笑依然,却亦百感交织。正是彼此滞视,忽闻近旁帝王慵慵开口:“你若有意治他的罪,命刑部拿人便是。”
  冷淡语气,难掩疲惫。漠睇了眼惊瞠向他的客太后,茈尧焱支首雕龙扶手:“梅儿容忍至今,已是那人的造化。”
  帝王尤善过河拆桥,鸟尽弓藏,客太后恼恨,可又不得当面拂逆这喜怒无常的庶子,冷然回望,冷厉眼神似若示儆,似若探询我意欲何为。我只淡笑,不急不徐:“承乾身为臣子,不敢逾矩行事,只求见荀攸一面。”
  即使客太后有心维护,上谕既出,惟有恨恨移眼。晌午,那个初见其容的刺客神色淡定地出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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