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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还不快给我解开这绳子,帮你背上这宝贝,顺着炮响的地方朝前走啊。”
“可是得说死了,我这算自首,主动投案,你要是出来使坏,我非杀了你,咱俩一天周年。”小老汉给黄河平解绳子,一边还不放心。黄河平轻蔑地笑道:“我要使坏,早就没了你的活头了,更不要说刚才还救了你这个喂不熟的东西。快把我的胳膊揉一揉,没有我一把摸的这双手,也就不会有你的命,走吧——”
小老汉的内心此时已被黄河平牢牢牵着:手中壁画的真假成了心病,使他不得不依赖对方,一场较量,也让他心悦诚服,变得老实多了。
两人像幽灵一样从积沙墓中钻出来,经过商量,为了防止壁画再次被沙土淹埋,小老汉从藏壁画的洞口中掏出一条床单扯成两半,每人都背了一个布包袱,里边装着壁画。由于负重,在黑暗中走了不到几百米,便一个个气喘吁吁起来。小老汉见黄河平累了,让他坐着休息,自个儿提了棍子到前面探路,不多一会儿,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眉眼儿却闪着光。
“老兄,你往前走几步,看那是什么?”顺着小老汉举着蜡烛的方向,黄河平视线所及,只见是半截城楼,墙上留着圆圆的孔洞,像是炮口。
“这是城墙,咱又到了一个朝代,你看这砖,是用江米汤和着白灰弥缝,炮也炸不动,下边这红夯土,砸得就像铁块,这边上的斜坡是上马道,我估摸着这当年打仗用水当兵,水淹了城门就用木板盖上,板子朽了露出这条救命道,咱们有救了!”
顺着黑漆漆的砖阶道,他们很快来到一处极宽敞的空间,头上是砖砌的拱顶,脚下是扒地的大方砖,原来是处高大的城门洞。黄河平只顾抬头观察,不想脚下被绊了一下,发现是一块方方正正凸起的石头。
“这是关城门的门挡!”小老汉叫起来,他举着烛光的手一晃,蜡油从手中流到胳膊上,在最后一线光明熄灭的一瞬间,黄河平看到四周竟全是森然狼藉的白骨。可以想见,这里曾爆发过一场惨烈的肉搏战,盾牌和刀剑早已腐朽,盔甲战旗化成了粉末,交战双方敌我莫辨。
就在这时,前边的小老汉又发出了一声吓人的喊叫,因为城门洞向前的通道全被横七竖八的巨大木料堵死了,根本没有路径。
“都怪我引错了路,也说不准到了哪座皇城,咱还是歇歇脚,攒点儿气力,看能不能从哪里钻出去。”小老汉像是扎泄了气的轮胎,刚才的那股兴奋劲儿荡然无存,把包袱放在一边,一屁股要坐了下来,黄河平又把他拽起身拉着往前走。
这些日子,黄河平已记不清在地下的时间了。这里没有白昼,只有黑夜,他觉得不仅慢慢适应了黑暗。而且最初由陌生产生的恐惧感也渐渐消失。看来这梁州地下城像古代大多数国都一样,都建在河网密布的水运发达之地,黄河决口荡平了城市的表层,却给地下留下了无数暗河和孔洞。随着地下河流的冲刷,淤土的陷落,逐渐形成了交错纵横的峡峪和谷地。由于高大的城墙和坚固的宫殿互为支撑,残留的市井竟像凝固的化石一样保持着旧时的风貌。特别是一些街道两厢的门阶石柱处,还能触摸到当年的拴马桩和石槽,依稀可以感受到昔日的繁华盛景。黄河平真没想到,千年的历史还以这样的形态完好地封存着,他一定要活着出去,把这一切告诉世人。
污点 二十二(4)
又走了一段时间,两人终于精疲力尽,躺在一个坑凹处喘息。这里大概是一处祭坛,石壁处隐约可见一些雕镂的图案,看来是水患到来时的避难所,也是死人最多的地方。
黄河平和小老汉就躺在一片白骨之上,每个人枕着一具头颅,小老汉见他沉思不语,便安慰道:“你放心老哥,我不能让你死在前头。经你的点拨,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对天对地发誓,跟着你背这证据出去,争取多活一回,要是能再活这命都是你的。”
“少说没用的话,节省点体力,能走多远是多远。”黄河平喘息着回答,他知道带的一盒饼干只剩下一些残渣,水早就没了,只有用破瓦罐接自己的尿喝。那副加密手机也早已没了电,和外界失去了任何联系。在这像巨大棺材一样的地下城中,如果能活着出去,肯定也会被人说成是鬼了。
“从前有三个人合伙盗墓,粮食吃光了,还没有找到出去的道儿,三个人却只剩下一口气,就商量着抽签先吃谁,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吃那个先睡着的,因为那个人体力不好,吃了他另外两个答应把盗出来的财宝去养他的家小……”小老汉怕黄河平提不起神,就瞎讲一气。
黄河平听着,装着睡熟了,倒把小老汉吓了一跳,摇着他说:“大哥,你可不要吓我,你就是睡了我也不吃你,你的皮糙肉厚,要吃吃我的一身瘦肉,肉丝软骨头小,好消化。要说我也不想死,我还想听大哥开导教诲我,出去后脱胎换骨呢。”
“你不偷了,你不说几辈子就是要端这墓坑里的饭碗吗,靠水吃水,靠墓吃墓吗?”
“我实在是偷上瘾了。”小老汉见黄河平揶揄他,竟有些不好意思,“咱俩到这一步,也是离黄泉不远的人啦,俺啥话现在都给你说了吧,我大哥是这一代盗墓的头一号,临枪毙前一天,让人捎话来,说是有啥遗嘱,叫我找公安局的一个人,说要俺听他谈谈话,你说我是活腻歪了,敢往阎王爷蛋上碰,躲都躲不及哩,我就没去找。”
“他叫你找谁?”
“一个姓黄的,说要是他自己早认识姓黄的,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他不想让我和他一样。”
“你哥比你壮,右臂上刺了一头辟邪。”
“你认识他?”
“岂止是认识,还不打不相识哩。”
“你是谁?”小老汉惊觉起来。
“我就是那个姓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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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被公安局开除,后来吃文物的‘一把摸’吗?”
“既然咱俩交到了这分儿上,我也给你说了实话吧。我的任务是做你的工作,把你争取过来,搞清这案子。”
小老汉一惊,瞪圆了一双眼睛,“你该不会骗我吧,我这样的人还有救?”
“命都快没了,我给你说什么瞎话,你能归了正,给国家立了功,法律会从宽处理你。因为这案子只有你说得清,我的意思是你身轻路熟,能活着出去,给外边的人送个信儿,给我恢复个警察身份就知足了。你小老汉这辈子算是死过一次,打从这里出去,投胎从头来,多做善事,不能祖祖辈辈再做这卖祖先家当的事儿了。”
“黄大哥,冲你这话跟咱俩的交情,我认你,死也挺头了。这案子说起来,彭彪是天下第一号大傻蛋,我也是,叫人当枪使了,这叫人家偷驴,俺俩拔桩,真正的玩儿家现在还没出场呢……”
小老汉越发压低了声音,惹得黄河平骂了起来:“这儿除了有鬼,还有谁呀,你大声点,我这儿有一个录音机,你就对着它讲,而后再带出去,交给一个人,我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说,你记住……”
“俺他娘的不记!”小老汉一摆手竟把录音机碰得飞了出去,“你是骂我吧,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了?我小老汉个头低,在道上也是个人物,既然认你这个老兄,我就不能不仁不义。说实在话,我早就看出了你的底细,可我佩服你的为人,你这一路开导我,叫我心里一点儿点儿豁亮起来。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过去俺瞎胡混,今后要跟着你走个正道,要死死一堆儿,要活一块走。你他妈那么能算卦,咋不算算自己能大难不死?”
“我也有算不准的时候,就说这走背运被开除的球事儿。”
小老汉在黑暗中摸录音机,一边说道:“医不自治,一会儿我替你掐掐指,再问问镇墓神,它可是灵验。”
小老汉在尸骨堆里横竖摸不到录音机,就划着了一根火柴。由于长久不见光亮,两人霎时间都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无意间看到对面的石壁上那些精美的图案,正中位置是一对男女,他们的身体正快乐地扭在一起。两人的上半身是人面人身,下半身是蛇尾,并且像麻花一样缠绕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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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点 二十二(5)
火柴熄灭了,又是一片大黑暗。小老汉嘴里嘟囔着,说这古人真不要脸。黄河平说,你敢骂祖宗,那是伏羲女娲交媾图,没有他们哪有咱们呢。小老汉说,古人都兴这个,我这辈子是白活了。黄河平听他话音凄楚,便逗他说,弯刀对着瓢切菜,丑男自有女人爱,出去了我帮你找。小老汉不以为然道,别拿我寻开心,谁能看上俺这地哧溜。说着,他装作摸到了录音机,煞有介事地吹了吹上边的土,做了个递给黄河平的动作,黄河平伸手去接,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掌,攥着手指肚,给他掐起卦来。
“你这个人桃花运不错,可这官运不到,太犯小人,你走背运时遇上了啥事呢?”
“时间长了,想不起来了。”黄河平不想重提当年事,可小老汉却死缠不放。
“你那个时候应该是个坎,可你没过去,到底遇上了啥倒霉事,你还不放心你这个傻兄弟吗?”
“正在竞聘副队长。”黄河平不知道怎的竟脱口而出。说起当时队里有几个人条件都旗鼓相当,他则是最有希望的。
“你是给人绊了一下,这个人害你不浅,还是你最亲最近的人,你想想是谁?”
见黄河平半晌未搭话,小老汉得意起来,接着又道:
“像你这把材料,不犯小人才怪哩。”
“为啥?”黄河平终于开了口。
“你想啊,别人犯了小人,有人罩住,你犯了小人,却没有贵人相助,那不等于吃家伙倒霉呗。”小老汉断言道。
黄河平哑然不语,他真有点儿恨起一个人来。
“你仕途上的事儿我不问,那时候有没有喜欢的女人呢?嘻嘻……”
“……”
“她漂亮吗?唔,一准正点儿,俺黄老兄的眼光应该是不错的。”
“这关你屁事儿!”黄河平被戳到了烦心事儿,不想再多说。
“那一定还有一个人追她……行了,我明白了,是有人想害你……”
“哈哈,哈……”黄河平大笑起来,想用这大笑来排遣掉多年积郁胸中的愤懑,可由于缺氧,他陡然觉得心口发闷,眼前冒出了无数个金星……
就在黄河平和小老汉昏昏欲睡的时候,又一声剧烈沉闷的震动使两个人同时睁开了眼睛,小老汉的耳朵灵,他突然冲黄河平耳边喊:“黄大哥,你快醒醒,咱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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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平屏住呼吸,支起耳朵。他听到了有一股水流的声音,那水声似远又近,淅淅沥沥,又若断若续。起初,他以为是幻觉,可仔细听,果然是潺潺的水响!两人不约而同地向那个方向爬过去,那声音又转瞬消逝了。
“人说地下有九泉,是不是咱真到了阴曹地府了,还是咱耳朵出了毛病?”
“不会,我可知道这黄河里的淤土,它可是神土哇。听我爷说,飞沙走石扬尘土,这黄土是大风把它卷到天上,又刮到黄土高坡的,一千年一万年,黄河背着它走,水里有泥,泥里还有水,水和泥混在了一起,成了条泥河,舀碗水就是半碗泥汤汤。虽说这地底下叫淤土盖住了,可下边肯定还有河,说不定还有湖,湖里还有鱼呢。”小老汉说得眉眼都挤到一起,兴奋异常。
那股水声又出现了,两个人一起竖起耳朵,两臂支撑交替着朝前爬,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扒开那些堵在面前的巨大木块,不料手指摸到的地方,那些梁檩木料竟像棉花一样松软,顷刻之间被折断,化成了粉末。
两人跌跌撞撞穿越了这段朽木的孔道,那水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但看不到任何水光的闪动。原来,那水是从身下看不见的孔洞里流淌,或许就是地下的一条汹涌暗河。黄河平的手指突然触到了一件圆乎乎的东西,他揣摸着它的形状,竟然是一把洗衣服的棒槌,这肯定是当年洗衣妇在灾难临头的恐慌之中丢弃的。同样,当这把棒槌握在手中时,也像酥糖一样变成了斑斑碎块。与此同时,他发现身下竟是一块块整齐排列的石板。
“这是一座桥!”小老汉叫起来,因为他正搂着一块石碑,石碑中间刻有“漕运”二字的字样。碑中腰还有一道凹槽,大概是供拴船用的。小老汉说得不错,不一会儿他们的手指就触到了近乎腐朽的船帮、桅杆,摸到了冰冷锈蚀的铁锚。
“说不定这就是古梁州有名的那个御街桥吧。”黄河平少气无力地说道。黑漆一般的四周,没有人回答他们,如果真是御街桥,那应当是宋代的建筑,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