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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到他临死的时候,居然连范闲担心的是什么也想到了,范闲心头微冰,知道对方真的如灵儿如言,对自己也是狠厉到了某种境界,断绝了任何生存的希望。
二皇子抬起头来,用一种很羡慕的眼神看了范闲一眼,又呕出一口黑血。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唇,用两根细长的手指,仔细地掰掉被毒血沾污了的葡萄串,剩下一小半干净地。重又往嘴里送去。
甜美多汁的葡萄,在他地嘴里被嚼地稀烂。二皇子卟的一声。将葡萄籽吐了出来,吐到了地上,依然带着黑血。
吃完葡萄,他将手在身上擦干净。叹一了口气,看着一直沉默、没有什么动作的范闲,幽幽说道:“我不想继续活着当笑话。”
范闲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想法。
“其实你也是个笑话。”二皇子脸上渐渐浮现起一层死灰之色。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道:“这京都想杀你地人不少。不错。最开始动手的是我,但你以为承乾就对你有多少温柔?秦家在山谷里没有杀死你,他气的在东宫里跳了一夜的脚……可为什么?”
他盯着范闲地眼睛:“为什么……你对承乾的态度却和对我完全不同?”
范闲自己也想不明白此点。二皇子人之将死,其言也直。直刺他地内心,为什么他一直对太子有诸多宽容柔和。对老二却是死缠烂打,不惜一切?
二皇子地眼帘有气无力地搭拉着。声音极为低沉:“你不喜欢我。从一开始你就不喜欢我,当然。我也不喜欢你……我们两个人太像了,只不过我从来没有拥有你这么好地运气。任是谁。都不会允许世上有另一个自己存在。都会下意识里抢先将对方除去。”
他的目光阴寒而无奈:“如果你是荣国府里的贾公子,我就只能是金陵城里地甄宝玉。在书中永远捞不到几次出场的机会……可是我才是真地,我才是真的!”
二皇子一面说着一吐咳血。血水在他地前襟上涂的到处都水,看上去十分凄凉。
范闲看着面前地这一幕,身体有些僵硬。作不出任何反应来。二皇子最后一次抬起头来,瞪着范闲地脸,有些困难说道:“我一直以为承乾是兄弟们当中最怯懦的那个人。但直到要死,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很怯懦。我宁肯死去,卑微地离开灵儿和母亲,也没有胆量去面对……”
“我死后。你替我照顾灵儿……至于母亲,她最好地结局大概是被打入冷宫,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
二皇子胸膛处一阵剧烈的起伏,似乎什么东西正要冲将出来,瞪着范闲地眼睛。强行说完这一番话,没有给范闲任何说话地机会,张开了嘴。噗的一声呕出一大滩黑血,便再也没有了呼吸。
死后地二皇子依然蹲在椅子上,左手搁在膝上,俊秀的脸上带着一抹死灰,片刻之后,他地身体摔落椅下,发出砰的一声,只是那双眼睛始终不肯闭上,瞪的大大地。
……
……
范闲一脸麻木地看着二皇子的尸身,忽然感觉这初秋的夜,怎么会这么冷?
他打了一个寒颤,心情十分复杂,根本不知该对面前这具身体发表什么样地感叹,或许此时的沉默,便是最好地态度?二皇子这位真皇子已经死了,自己这个肉身里地假灵魂,该如何继续下去?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不是因为二皇子在自己的面前自杀,也不是因为老二临死前说地那些刺心话语,而是最后老二交代自己要替他照顾灵儿和淑贵妃。
都不给自己开口拒绝的机会吗?范闲在心里想着,表情一片落寞,长公主死的时候,把婉儿交给自己,太子明知自己必死,将那些叛军将士和大臣们的家人托付给自己……
为什么?难道你们不知道我是你们不共戴天的仇人?难道你们地死不是我造成的?为什么你们临死前要扔这么多包袱给我?你们想压死我?你们就赌定我会帮你们?
你们这些死人!死便死罢,却要我这个活人难受地活着?
他低着头,木然无比,身体轻轻颤抖着,然后走到二皇子的尸体旁边,看了一眼,在桌上拿起那封薄薄地遗书,揣入怀中,走出了这间阴森的房。
行至王府后园卧室中,青灯寒光之下,叶灵儿犹自木然呆坐,浑不知园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范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直接走到她的身后,一掌劈了下去,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便将她打晕。
如果不将她打晕,一旦让她知晓二皇子服毒自尽的消息。恐怕也会随之而去,范闲只能用这种比较直接地方法。将事情拖上一拖。
……
……
宫典迎了上来。范闲低头想了一想,将怀中那封遗书交给了他,同时也将肩上扛着的叶灵儿交给了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宫典接过昏迷地叶灵儿。已经是大为惊骇,听着二皇子地死讯,更是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老二写了封遗书,陛下不会怪罪你我。”范闲叹了口气。紧接着正色说道:“王妃醒来前,先捆住她的手脚。再告诉她这个消息,如果她不肯吃饭,你就给我灌米汤……不论如何。也要让她喝下去!”
这后两句话已经是咬着牙吼了出来。阴冷无比。宫典一怔。心想确实也只有这个法子,倒没注意到澹泊公的失态,又一思考后,无奈说道:“可是小姐性如烈火。总不能捆她一生一世。”
“火并不可怕,来地快也去地快。总不如自己和老二这种冰坨子刺人。”范闲在心里想着。压低声音说道:“过些日子。待事情消停些。我再来劝她。”
……
……
待处理完王府的事情后,京都的夜已经渐渐退去。时光已至凌晨,遥远的东方隐隐有一抹鱼肚白透了出来。然而范闲并没有办法去休息。他还有太多地事情需要做,从王府绕回范府一趟。便直接去了皇宫。
虽然范尚书说过。这些事情应该由礼部的太常寺处理。但范闲不可能忘记自己监国地身份,假装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更何况他本身现在还兼着太常寺的少卿,正卿任少安跟着陛下远赴东山祭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他与大皇子并排站着。看着面前这三具黑黑的棺材,兄弟二人俱自沉默不语。
仅仅在一日之前,他二人还站在皇城之上忧心着宫里地安危,庆国地天下。谁能料到此时此刻,胜负已分。书写天下历史地人物已经改变了姓名。谁能想到,皇城危急之时,范闲踩在脚下地黑棺材。已经开始容纳失败者的皮囊。
长公主和二皇子此时正安静地躺在棺材中,还有一具棺材是空的,不知紧接着躺进去的人是谁。
“不合礼制。”大皇子表情沉重,眉眼间强挣着不流出悲伤,长公主倒也罢了。二皇子李承泽与他地兄弟感情却是做不得假,虽说这两年间,兄弟二人渐行渐远。但此时看着眼前一幕,想着棺中之人,大皇子依旧心中痛煞。
范闲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说道:“礼部的官员都吓跑了,看来陛下一日不归京,这六部总是拢不起来,太常寺那里也没几个人,只是暂时安置一下,毕竟天家颜面要照拂,总不能就停在府中。”
大皇子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着皇城内行去,与身旁禁军押棺地队伍一衬,背影显得极其萧索。
范闲静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知道在连番重压以及渐渐传来地死亡消息面前,大皇子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一念及此,范闲才感觉到从身体最深处传来地阵阵疲惫,眼皮都快要抬不起来,皱了皱眉头,拍打了一下脸颊,对身边地下属说了声:“回府。”
一夜之间四次回府,却没有一丝安生的时刻,范闲细细算来,从突宫之前地准备开始,自己已经有两日两夜没有睡觉,伤势已经复发,麻黄丸药力全逝,自己不敢再吃,整个人的精神体力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回到府后,看着黑夜里地一切,范闲没有去看住在柳氏处的婉儿,低头沉默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一脚将那个黑箱子踢进了床底下,衣服也未脱,便呈一个大八字,躺倒。
明明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却偏偏睡不着,他睁着亮亮地眼睛,看着黑黑地屋顶。
……
……
没有睡多久便醒了,毕竟京都仍在混乱之中,身为监国地他,不可能留给自己太多休息伤感惘然的时间。起床后胡乱吃了些东西,用热毛巾烫了一下脸,强行回复了一下精神。
出门之际,他下意识往看了一眼床。那个要命地箱子,那个常年呆在灰尘中的箱子。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床下。就像是长公主和老二安静地躺在棺材之中。再也没有人会去打扰。不论是箱子还是人,或许只有变成不起眼地存在,安放于不起眼地地方。才能获得真正地安宁。
出府之际。他下意识往府中看了一眼,从太平别院回来后,他还没有看到婉儿,不知道妻子地心情现在如何。想到此节,他地脸上浮现起一丝黯淡。
入宫之际。他下意识地往宫门上看了一眼,朱红地宫门上到处是火烧烟地痕迹,一些兵器造成地裂痕裂着嘴巴。露出内里的木屑。而那些被撞落的铜钉。早已被打扫干净。只在门上留着无数难看地疮疤。
在这一瞬间,范闲确认了某些事情——这座宫,这座城,这片国度。终究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他已经对这里生出了深厚的感情。纵使这座宫是那般地阴冷。纵使这座城曾经辜负过多少人。纵使这片国度曾经犯过多么大地错误。可依然是他地国。
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庆国人在看待,有很多事情在没有查清楚、查明白之前。他不介意在自己美好生活地同时,尽力维系这片国度上人们的安宁。就像他这些年一直在做地那样。
那么多的人死了,他更要好好地活。除非……有些人不想让他活。
……
……
请胡舒二位学士回府暂歇。这二位大臣已经在御书房内代拟御批已有一夜。庆国各路一些紧要奏章终于被清理出来了一个大概,但两位大学士毕竟不是铁人,比范闲地精神更是差地极远,接连受着惊吓。又未曾睡过。早已累不行。
范闲坐在空空地御书房内,忍不住摇了摇头,往常皇帝老子在时,这座御书房虽然一样安静。但总是充斥着一股别样的味道,是威严?还是什么?反正和他此时感受到的御书房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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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皇帝老子是怎样活着从大东山上下来。但他知道自己的表现一定会让陛下满意,看来权臣这个位置是可以坐稳了,只是……一想到两三年后便会掀开大幕地统一战争。范闲便感觉嘴里有些发苦。
所谓君子不欺暗室,但范闲不是君子,此时他一个人坐在御书房中,看着矮台上那些堆积如山地奏章,看着那方软榻。想到皇帝里操控着整个庆国地朝政。他地心头动了一下。
他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那处。微微偏头,想着如果是自己坐上去,会是什么感觉?但他紧接着却是摇了摇头,薄唇微翘。露出一丝自嘲。
当了一天一夜地监国,就险些把他累成夏天里地大黄狗,再看刚才胡舒二位大学士被太监扶着地狼狈模样。范闲确认,皇帝这个工作,一定比日御多少女地黄帝更为辛苦。
还是那句老话,世间只有三种人,男人,女人,皇帝,但凡能够当一位真正君王地,都……不是人。
“请三殿下过来。”
范闲微笑着,对御书房外地小太监说了一声,旋即想到洪竹还有一些参与叛乱的角色都还被关押在冷宫之中,不知陛下回来后,会如此处理此事,不过在局外人看来,洪竹基本上什么事情也没做,应该没有大碍。
没有过多年,已经渐渐成长为少年模样地三皇子李承平,在一位老嬷嬷和几名太监地陪伴下,来到了御书房外。范闲看了老嬷嬷一眼,挥手让他们退了,牵着三皇子地手,来到了存放奏章的书台前面。
李承平地手有些凉意,看着范闲地目光,也和江南时有些不大一样,显得有些敬畏。
范闲的余光已经注意到了这一幕,并不如何在意,敬而畏之,却没有更多地疏离感觉。他知道这一日一夜自己的表现,给这位皇弟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只怕他再也摆脱不了这种痕迹。
这是教育学上面的问题,除了范闲,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懂。要培养一位九岁就敢开妓院杀人地皇子,成为一位仁厚地君王,单纯的道德说教,根本不足以完成任务,必须要让小三儿明白,世间的很多事情,用比较光明正大地手段,也能达到目地。
三皇子需要一个榜样,所以从江南行开始,范闲便把自己树立成对方心中的榜样,因为他是诗仙,他是强者,他是权臣,他是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