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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更不应该听她的,让你这条怎么也养不熟的老黑狗,这个浑身尿臊味的阉人,做了监察院的第一任院长。”庆帝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之中却夹杂着无穷的寒意。
陈萍萍沉默许久之后,抬起头,十分平静说道:“就连监察院,我这条老黑狗死命看守了数十年的监察院,只怕也不是她想看见的监察院。”
皇帝听着这位老跛子幽幽说道:“监察院是监督百官的机构,却不是如今畸形强大的特务机构,尤其是这个院子本身还是陛下你的院子。”
陈萍萍忽然难看地笑了起来,双眼直视皇帝的那张脸:“还记得监察院门前那个石碑上写的是什么吗?”
那是一段金光闪闪的大字,永远闪耀在监察院阴森的方正建筑之前,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京都百姓的目光,然而却永远没有人会真的把这些字看的清清楚楚。监察院的官员都背的很清楚,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这段话背后所隐藏的意思。
最关键的是,当年的那些人或许知道这段话的全文,然而不论是皇帝还是别的人,或许下意识里都遗忘了这一点。整个天下,只有陈萍萍以及监察院最早的那些人们一直记得那段话。
“我希望庆国的人民都能成为不羁之民。受到他人虐待时有不屈服之心,受到灾恶侵袭时有不受挫折之心,若有不正之事时,不恐惧修正之心,不向豺虎献媚……”
这是叶轻眉留给监察院的话,然而这段话并没有说完,后面还有两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就这样的湮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陈萍萍漠然地望着皇帝陛下,枯干的双唇微微颤动,一字一句说道:“我希望庆国的国民,每一位都能成为王,都能成为统治被称为自己这块领土的……独一无二的王。”
“陛下,我的王。”陈萍萍的眼光里带着一抹灼热,以及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执着。
“监察院……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用来监察你的啊。”
第九十五章陈萍萍的复仇
御书房又安静了下来。从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到朝阳跃出大地,再到暖暖晨光被乌云遮住,淅淅沥沥的秋雨飘絮似地落了下来,在这样一段时光之中,御书房里的声音,就像是天气一样,时大时小,时而暴烈,时而像冰山一样的安静,此间的气氛更是如此,一时紧张刻薄,一时沉默铁血,一时忆往事而惘然,一时说旧事而寒冷。
庆国的皇帝陛下与陈萍萍本就不是一般的君臣,这二人之间的战争,也与一般的战争有太多形势上的差别。直到此时,陈萍萍只是言语,或许只是言语所代表的心意,在那里举着稻草刺着,扎着,盼望着能将对方赤裸而娇嫩的心脏扎出血点,刺出新鲜的伤口来。
一抹并不健康的苍白在庆帝的脸颊之下久久盘桓,不肯散去,他的眼眸空蒙,不,应该说是十分空洞,微显瘦削的脸颊,配上他此时的神色与眼神,显得格外冷漠。
谁也不知道庆帝此时的心头究竟有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萍萍,在沉默许久之后缓缓说道:“你凭什么来监察……朕?”
他冷漠地开口:“朕舍弃了世间的一切,所追寻的是什么,你们何曾懂得?”
这是身为帝王,对于老黑狗的一种不屑。然而陈萍萍的双手很自然地搁在黑色轮椅的扶手上,淡淡地看着他,眼神中有的也只是冷漠和不屑。君臣二人彼此对彼此的冷,彼此对彼此的不屑,就这样弥漫在整个御书房里。
“陛下您再如何强大,庆国再如何强大,可你依然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你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陈萍萍微垂眼帘说道:“庆国之强大。最终还是依靠于她的遗泽,如果不是她留下了内库源源不断向朝廷输送着赖以生存的血液。如果不是她留下了监察院帮助陛下控制着朝堂上地平衡,我大庆连年征战,你如何能够让庆国支撑到现在?”
“你想证明,没有她。你一样能够把事情做到最好,甚至比她还活着的时候更好。”陈萍萍缓缓抬起头来,沙哑着声音说道:“你想掀开她盖在你头顶上地那片天,然而实际上。你却只是证明了,你必须依靠她。”
“你不如她多矣。”陈萍萍很平静自然地话,刺中了皇帝心脏的最深处。
皇帝忽然想到三年前的那个雷雨夜,自己在后方不远处的广信宫里,曾经亲手掐着李云睿地咽喉,对那位最美丽的妹妹说:“你怎么也比不上叶轻眉。”
他的心头微动,面色微微发白,薄而无情的双唇抿地极紧,冷漠说道:“历史终究是要由活人来写,朕活着。她死了,这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说,陛下你何必还解释什么?你只需要承认自己的冷血、无情、虚伪、自卑……”陈萍萍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这样就足够了。”
“她真的是一位仙女?不食人间烟火,大慈大悲?”皇帝忽然微嘲开口说道:“还是说在你的心中,只允许自己把她想像成这样的人物?不,不止是你,包括范建。包括靖王那个废物。恐怕还包括安之在内,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朕冷酷无情。却放肆地凭由自己的想像,在她的身上描绘了太多的金边。”
“她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仙女,更不是一个来打救世间的神。”皇帝幽幽叹息了一声,眉头渐渐皱得极紧,缓缓说道:“她只是你们这些人,不,以往包括朕在内也是,她只是我们这些人地想象罢了,朕往往在想,这个女子是不是根本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是任由我们的想像汇聚在一起,在凝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陈萍萍冷冷地摇了摇头:“你知道这不是事实。”
“可依旧是想像!”皇帝地面容冷酷了起来,唇角微翘看着陈萍萍说道:“你们这些废物,把对世间一切美好的想像都投注在了她的身上,所以她在你们的心中光辉无比,甚至连一丝暗影都找不到。”
“冰雪聪明,却无谋人的心机,悲天悯人,却不是一个不通世务地幼稚女子,而是有实际手段去做地实干家。”皇帝双眼冷漠继续说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没有任何缺点和漏洞地人,这样的人……还是人吗?”
他忽然笑了起来,悲哀而戾气十足地笑了起来:“可惜,世上本来就没有这样的人。她一样是个凡人,有喜有怒有光彩有阴暗有心机有阴谋的普通人,说到底,她和朕又有什么区别?”
“陛下。”陈萍萍缓缓地摇了摇头,“她若真是你所想像的那种人,她又怎么可能死在你的手上?”
“是吗?”皇帝的眼瞳微缩,怪异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每个人都成为自己的王?好狂妄的想法,监察院原来是监察朕的……朕直至今日才知道,原来你这老黑狗竟然是她留下来监视朕的!她当年若不疑朕,若不防范朕,又岂会留下这样一句话来?”
“错了,陛下。”陈萍萍面色木然说道:“不论是谁坐上龙椅,我监察院便要监督于他,这并不是她从一开始就提防你,想要对付你的证据。”
“那霸道功诀呢!”不知为何,皇帝的语气忽然变得极为阴暗幽深,声音虽然高了一些,但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气,他的声音就像是被九幽冥水泡了亿万年的剑一样,直刺御书房的四周。
皇帝的脸没有扭曲,只是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阴寒之色,一字一句说道:“当年她传朕霸道功诀,朕本以为她是想着北齐东夷两地各有一位大宗师,她才有此决断,朕感激至深……凭这霸道功诀,朕带着你,带着叶重。带着王志昆,纵横沙场。横扫四合,难得一败,然而谁会料到,这所谓的无上功法。背后里却隐藏着无上的祸心!”
皇帝的声音在出离愤怒之后,变得异常冷酷起来,“当年初次北伐之时,朕便察觉体内的霸道真气有些蠢蠢欲动。不安份起来,然而事在必为,朕领军而进,与战清风在北部山野里连绵大战,然而却在这个时候,隐患爆发,朕体内……经脉尽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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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萍萍默然,他是对这段历史最清楚的人之一,当年北伐艰难,战清风大师用兵老辣至了极点。大魏兵员尤盛,南庆以数万之师冒险北进,着实是九死一生的选择。然而大魏已然腐朽不堪。民不聊生,若想改变天下大势,从而开创出新地局面和将来的可能性,南庆地发兵是必然之事。
时为太子殿下的庆帝,领兵北征。而陈萍萍却是留在了初设的监察院之中。一方面是要保证京都的安全,二来也是与战场保持着距离。保证冷静地眼光决策。本来便是敌强我弱之势,恰在大战最为激烈,战清风率大军于崤山外围包围庆军之时,庆军的统帅,太子殿下最忽然受了重伤,全身经脉尽断,僵卧于行军营中不能动!
虽然时为副将的叶重以及亲兵营少年校官王志昆,在最关键的时刻站了出来,然而战场之上南庆本就处于弱势,统帅忽然又不能视事,转瞬间,战清风大军挺进,南庆军队被打地四分五裂,而太子也被困在了群山之中。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陈萍萍带着监察院黑骑完成了他们震惊天下的第一次千里突进,生生在大魏军队营织的罗网上撕开了一道大口子,冒着无穷的风险,将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庆帝救了回来。
一路艰辛不用多提,黑骑几乎全军覆没才将今日的皇帝陛下救了回来。在那时,陈萍萍心头就有一个疑惑,究竟陛下是受了怎样奇怪的伤?外表上并没有什么大的伤口,但内里的经脉却全部碎断,变成了一个废人。
这些年里,陈萍萍猜到了一些什么,而且范闲也曾经面临了一次险些经脉尽断的危险,他自然知晓当日皇帝陛下诡异而可怕地伤势由何而来。
想必就是霸道功诀练到一定境地之后,必然会出现的危险的关口。
“朕身不能动,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体内若有无数万把锋利地小刀,正在不停地切割着我的腑脏,我的骨肉。”皇帝的眼神空蒙,冷漠说道:“那种痛苦,那种绝望,那种孤独,那种黑暗,不是你能想像的。朕心志一向强大,然而在那时,却也忍不住生起了自尽地念头……然而朕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想死……居然都死不成。”
皇帝地唇角微翘,自嘲地笑了起来,“这是何其可悲和凄惨的下场。”他淡淡看了陈萍萍一眼,“当日若不是你不惜一切代价地救我,或许我当时便死了。”
陈萍萍沉默不语,不讥讽,不应声。
皇帝的鼻翼微微抽动,冷漠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上天未曾弃朕,在这样的痛苦煎熬数月之后,朕终于醒了过来,而且不止醒了,朕还终于突破了霸道功诀那道关口。”
皇帝的声音微微颤抖,已经数十年过去了,他想到那可怕的,非人类所能承担其折磨的关口,坚强的心依然止不住摇晃了一下。
他低下头来,微嘲地看着陈萍萍说道:“她传我这个要命的功诀,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朕问过她,怎样能够突破关口,她说她不知道。”皇帝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眼帘微眯,从缝隙里透出寒意,“她不知道!她造就了苦荷,造就了四顾剑,造就了朕,她居然说……她不知道!”
“她想拿着朕这个要害,要朕一生一世都听她的,应允她的。”皇帝的唇角怪异地翘了起来,嘲讽说道:“但……朕怎是这样的人,朕过了这生死大关,也将这世间的一切看的淡了,也终于明白你们眼中这个光辉夺目的女子,其实也有她最残忍地那个部分。既然天不弃朕。朕如何肯自弃?”
听完了庆帝的这番话,陈萍萍微微地笑了起来。叹了一口气之后,又将那微敛地笑容继续展露到了尽处,摇着头哑声笑道:“多疑啊多疑……陛下你这一生,大概从来就没有办法摆脱这一点了。”
陈萍萍的笑声很沧桑。很悲哀,他静静地看着皇帝说道:“借口永远只是借口,或许陛下你当年是这样想的,然而范闲如今也练了。如果不是有海棠帮他,只怕他也会落到那个地狱一般的关口之中。”
“天一道地心法,她的手上本来就有。”皇帝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可那有可能永远停留在九品的境界之中。”陈萍萍微嘲说道:“你甘心吗?”
不等皇帝回答,他轻轻地摆了摆手,叹息说道:“过去的事情,再去提也没有什么必要了,你既然连她都能疑,自然能疑天下所有人,只是……这种疑也未免显得太可笑了些。”
既然可笑,当然要笑。所以陈萍萍笑了,在黑色地轮椅上笑的前仰后合,浑浊的眼泪都快要从他苍老的眼缝里挤了出来。
“朕只是要让你这条老狗死之前知道。你所记得的,只是一个虚无缥渺的幻像罢了。”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