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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炳坤躺在船尾,似看不看地向远处的水面望着,半睁半闭着眼,睡意朦胧,远处一个涵洞口,有一丛绿色的水草长出水面,好似小芦苇般一丛丛挺立着,灼热的阳光下,几个黄尾巴,绿尾巴蜻蜓,正在一高一低地飞舞,转了几圈,便落到一丛水草的尖上。
小荷才露尖尖角,已有蜻蜓立上头。刘炳坤想起了这句诗,心中道:这诗在这用也算恰当,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荷字改为草字,小字要改为水字,在这里应作:水草才露尖尖角,已有蜻蜓立上头。方为符合,正为自己能改名诗句而欣欣自得,猛然间发现,水草间好似有一个黑色的皮包。
“哎,那是什么?”刘炳坤用脚蹬了一下对面躺倒的黑子的脚。
“什么?”黑子睡眼朦胧。
“那,你看,那黑的?”刘炳坤指给他看。
“过”二人将船划将出去,用抄子抄起那黑色包样的物体,放到船上,果然是个皮包,还是一个真皮好高档的皮包。
“谁把皮包扔到水里了?”刘炳坤问。
“谁知道啊,不知是谁不小心掉到河里的吧,让河水给冲到这里了。”黑子揉揉眼睛说。
“打开,瞧瞧里面有什么东西?”刘炳坤说。
于是黑子开始拉开拉锁,翻开包里五六个兜,除了几张空白信纸,一摞有颐和园作背景的相片外,就是五斤全国粮票,剩下就是一个手绢。
“这么好的包,怎么里面什么都没有?”刘炳坤说。
“谁知道?”黑子没了兴趣,把包扔到船上水草堆上。
“别是包主人被人杀了,连人带包扔河里,咱捡了包,可不要被当成嫌疑人。”刘炳坤说。
“最近,没听说这河段里飘私人,不太可能是被杀的人掉的。”黑子说。
“这个包可是牛皮的,瞧,水泡的有地方都长绿毛了。那皮子还挺的挺直,拉锁也没生锈。”刘炳坤说。
“可能是”黑子若有所思。
“可能是什么?”
“可能是小偷在颐和园附近,在车上或在公园把人家旅客的包偷了,拿走钱后,把包顺手甩到河里了,河水就给冲到这儿了。”黑子说。
“你够会编的!”刘炳坤说。
捞了一个月的水草,刘炳坤对划船捞水草的工作已经适应了,虽然是临时工,一个月才挣三十块钱,星期天又没有休息,但是他觉得,有个工作总比没工作强,挣得少总比一分钱不挣强,划划船,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河面含氧多而又清纯的空气绿水蓝天,听听鸟鸣,观观蝶舞,也是挺惬意的,陈鲁平问他:“你到水务局干甚么工作?”
他说:“划着小船水面巡视,捞点水草。”
“这工作倒不错,清清爽爽的,不用再吸尘土了,对肺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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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炳坤也确实感到,自从回北京后,自己的肺呼气也畅快了,也爽利了,尤其捞水草后,呼吸更觉得舒服,一口气吸进,好像能把整个肺叶涨满,一吐,又把肺里的浊气一口吐光,真爽。
可是在他一次出气时,嗓子眼却感到痒痒,一咳,好像嘴里有个小东西,他忙用手把那小东西掏出,一看,是个比火柴略细,火柴头般长短的小疙瘩,灰白色的,外面好想包着像鱼气泡般白白薄薄的一层皮。
这是什么,自己怎么咳出这么个东西,他放到手里,用指一捻,那层薄皮破裂,里面竟是干的灰色的灰,这灰太熟悉了,就像高炉钢壳上和自己工作服上经常落上的高炉生产时落下的灰尘一样。
刘炳坤心里一阵惊喜,莫非自己肺里在钢厂吸进的灰尘由于工作环境变了,它自己能吐出来。“不错,老天可怜咱这劳动人民啊。”刘炳坤暗暗说道。
此后,经常不断地,十天半月,嗓子里边能咳出那么个小疙瘩,而每次,他都要从嘴中掏出,放手上碾碎,看着那灰色的粉末在指尖上弥散。
“你捏什么呢?”在家,有一次陈鲁平看到他在捏那个从嘴里掏出的小疙瘩问。
“我在告别过去!”刘炳坤说。
船划到半路,前边河边围了不少人,河边栏杆里,一个人正要往河里跳。“姑娘想开些,千万别跳河,人一死什么都完了!”“姑娘别跳,为个负心汉值得吗?”“姑娘,你才多大啊,有什么事想不开,非要跳啊!”岸上的人七嘴八口不停地劝说。
“黑子,前边有事,咱们划过去!”刘炳坤说。
小船划了过去,就停在那姑娘要跳下的地方。“怎么回事?“黑子一脸严肃,站在船上大声问。
“这姑娘可能对象和她吹了,非要寻死觅活的要跳河!”河岸上一个中年妇女说。
“是啊,也就是二十刚出头,对象吹了,就跳河,值不值啊!”一个白发老人说。
“姑娘别跳,我不允许你跳河!”黑子在船上,仰头一指那姑娘说。
“我没活路了,我为什么不能跳河!”那姑娘哭泣着说。
“你年纪轻轻,怎么就没活路了?”黑子问。
“我千里迢迢来找他结婚,他跟别人好了,不和我结婚了,你说我还有什么脸回去啊。”姑娘边泣边诉。
“他是什么伟大人物,舍得把你这么漂亮的姑娘甩了。”黑子又问。
“他来北京上了大学,又留北京工作,就变心了。”姑娘继续哭诉。
“真是个陈世美。”“到他们代为告他去。”人声汹汹。
“我告了,单位领导说,这是我们的私事,改革开放了,领导不管家庭这方面的事!”
“这也是个混蛋领导!”人群中有人骂。
“我活着也没意思了,我也没脸回村了!”那姑娘哭着就要往河里跳。
“慢着,你先别跳!”刘炳坤从船尾站了起来。
“为什么?”那姑娘一下愣住问。
“你知我们是干甚么的?”刘炳坤问。
“你们是捞水草的吧?”那要跳河的姑娘看着小船上堆着不少水草,刘炳坤和黑子又穿着橡皮连鞋雨裤,猜测说。
“我们不光捞水草,我们还在这河里捞人呢,前两年,我们也从这河里捞起个姑娘,她兜里的相片掏出来一看,那叫靓丽,时髦女孩,妙龄青春,唇红齿白,跟林黛玉似的,真让人看了恨不得亲一口。
可是她一死了,在水里泡的没法看了,身体泡的像个褪毛猪,水泡的脸上都长绿毛了,头发一揪就往下掉,鼻子还让河里的鱼给啃了,光剩俩黑窟窿。
左耳也没了,哎呀,那个难看,就像一个西瓜在猪圈里沤了半个月,烂得长了黑白毛一样,又凸又陷,又流汤又滴水的,你瞧,那么漂亮的一个美人坯子,一想不开,化作一堆骸骨,又烂又臭的。别人见了,都得绕着走,你想学她啊?”
那姑娘被刘炳坤的话唬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也停止了哭声。“别跳了,别跳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早上起来一看到那样,心里就应该高兴,自己还活着呐,我们岁数大的人都怕死,都知道活着好,你怎么寻死呢!”围观的一个老年妇女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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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怎么有脸回村啊,我怎么有脸活下去啊!”姑娘停顿了好一会儿,突然悲声又大起,又要往河里跳。
“别跳,你钱还没交呢!”刘炳坤突然大声说。
“什么钱啊?”那姑娘哭腔问。
“你跳河,污染了这条河,也是污染了这条水源,这河里的水是供给北京市人喝的,你跳下去,污染了饮用水,让北京人都喝你泡死尸的水,你良心让狗吃了,你跳下去,我们就要给水源消毒,那消毒费是要你出的,我们捞你工钱,也是要你出的,你想你跳河死了一闭眼全完了,完不了,你不仅害了你自己,也害了大家!”刘炳坤大声说。
“姑娘,别跳,我们可不想喝你跑死尸的水!”几个声音愤怒地说。
“我跳河寻死都不行,要交多少钱,我兜里还有十块钱,给你吧!”那姑娘从兜里掏出十元钱,伸手递给刘炳坤。
“就这点钱,你还想跳河寻死,在这河里游个泳,耍个水也不止罚这点钱。”刘炳坤说。
“那得多少钱啊?”姑娘颤声问。
“怎得也得个一两万吧!”刘炳坤一脸正经地说。
“我们家也没那么多钱。”
“那就拆你们家房子,买你们家地!”
“你胡说!”姑娘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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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碎石料
“想开了,睡两觉,把这事忘了,你长的漂亮,在北京找个临时工,又年轻,找个比他还好的,气死他,那才叫志气!”刘炳坤劝慰道。
“是啊,是啊,又年轻又漂亮,找个比他好的,气死他,对了,我们家缺个保姆,你先上我们家干吧!”一个白发苍苍大娘说。
“奶奶,您真雇我?”
“我这把年纪,像哄你吗?”那老太太说道。
捞草船向前划去,已捞了满满一船草,船靠岸,刘炳坤和黑子正一叉子一叉子的往岸上卸水草,只见水面几条舢板划过,像水面飞鱼一般地在水面向前窜去。
“真快!”黑子边卸水草边说。
“可不是,他们正在比赛呢!”几个单双人舢板在水面飞驰而过后,只见一条长长的大舢板船,上边坐了十几个青年壮汉,随着船头一个站立的人吹哨,一齐划桨向前飞驰,舢板上插着一面红旗,上面印有清华大学字样,又有一艘舢板划来,上面也是十几个青年壮汉,听哨声在用力划桨,船头上插的是北京大学的校旗,又一艘舢板划来,校旗上写的是人民大学,又一艘舢板划来,校旗是北京理工大学,原来这是北京大学在进行舢板比赛。
“真够意思,大学舢板比赛,咱不用买票,能看个够!”黑子说。
“可不是嘛,又不用跑路,又不用花钱送到眼前的比赛,咱能看到,是有眼福啊!”刘炳坤边叉水草边说。
这时岸边,随着舢板跑来好多大学生,舢板在河中划,他们在岸上跑,男男女女说说笑笑,不时为自己学校的舢板呼喊加油。“大学生就是好啊,不用为挣钱发愁,除了学习,就是玩乐,人家那日子过的多棒,不像咱们整天到河里捞水草,还得撅着**往岸上卸。”黑子说。
“谁让咱们没考大学呢?”刘炳坤说。
“听说你爱人还在上大学,是读研究生,是吗?”黑子问。
“是。”
“你说你老婆是个研究生,不嫌弃你个捞水草的。”
“我们在山西工厂结的婚,孩子都十多岁了,老夫老妻了,嫌弃个什么。”刘炳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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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炳坤,是你啊!”刘炳坤正低头叉水草,间一双凉鞋停在自己眼前,他忙抬起头,见陈鲁平穿着粉裙子站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刘炳坤大感意外,忙问。
“给我们大学舢板队加油来了,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瞧你这一脸泥!”陈鲁平从兜里掏出手纸,走到刘炳坤身边,给他擦脸上的泥水,雪白的纸巾一下就被湿的黑涂涂的,陈鲁平又掏出一张纸巾,继续给刘炳坤擦脸上的泥水。
“不用你擦,我自己会擦!”刘炳坤心里产生一股甜蜜,放下叉子推开陈鲁平的手,他看到,和陈鲁平一起来到面前的,还有两个漂亮的女大学生,好似是陈鲁平的同学。
“怎么,你怕当着别人面,老婆给你擦脸,害臊?”陈鲁平笑着说,随后转脸问那两个漂亮的女同学说:“这就是我老公,娃他爸,刚找个临时工,捞水草,我老公长的不赖吧?”
“不赖,不赖,潇洒,和佐罗似地。”两个姑娘咯咯笑着。
“炳坤,我们往前走了,干活悠着点。”陈鲁平嘱咐一声,和那两个女同学向前走去。
“行啊你,刘炳坤,你哪找这么一个好媳妇。”陈鲁平还未走远,黑子便迫不及待地问。
“怎么了,你吃惊了?”刘炳坤掩住骄傲,故作平常口气问。
“盘够亮的,还是研究生,你老婆够有本事。”黑子说。
“怎么,你老婆不漂亮啊?”刘炳坤问。
“我老婆可没你老婆漂亮,长的一般般,脸上还好多黑点,像茶叶沫,开始我对她脸上有好多雀斑看不惯,结婚后,每天晚上在灯底下我就专盯着她那张有雀斑的脸看,脸看了一个月,嘿,让我发现了美,发现脸上长雀斑女人的脸,别有一番情致和风韵,是其他女人所难比拟的,就像雾里看花花朦胧,雪里赏梅梅清新一样,怎么看,怎么觉得俏,再看脸上没有雀斑的女人,平淡无奇,白白的秃秃的似一张白纸,寡无味。”
“你哥捞水草穿水裤的临时工,还文绉绉地谈起女人了。”刘炳坤说。
张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