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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图腾 安波舜-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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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骑马来到西北面山里的一条深沟里,沟里的坡上有大片野杏林,大部分树还活着,一米多高的树干上,仍有不少烧焦枯死的树杈。杏花刚谢,落英缤纷,山沟溢满杏花的苦香,沟底是厚厚一层烂杏核。两人掰了两大抱干柴,用皮绳拴紧,再骑马拖到野餐地。乌力吉已经剥完羊皮,卸出大半只羊的肉,还在河边采摘了几把野葱和马莲韭。陈阵发现新草场的野韭菜竟有筷子那么粗。
  三人都给马摘了马嚼子,卸了马鞍。三匹马抖了抖身子,迫不及待地找到一处缓坡,走到河边痛饮起来。毕利格乐了,连说:好水!好水!选夏季草场,头一条就得选水啊。三匹马直到撑圆了肚皮才抬起头,慢慢走到草坡上大嚼嫩草,吃得连打响鼻。
  草地上篝火燃起,天鹅湖畔纯净的空气里,第一次飘散出黄羊烤肉的香气,还有带着葱盐韭菜和辣椒面的油烟气味。离湖太近,湖边还残留不少未被野火烧掉的旧苇和一人多高的新苇,像一层苇墙遮住了水面,使陈阵无法一边吃肉喝酒,一边近近地欣赏天鹅和天鹅湖。陈阵不断翻动串在树枝上的羊肉条羊肉块,羊肉鲜活得好像还在跳动抽搐。他们三人天不亮就出发,跑到这会儿都已饥肠辘辘。陈阵就着嫩辣加盐的山葱野韭,吃了一串又一串黄羊肉,又拿着老人的扁酒壶喝了一口又一口,完全陶醉在狼食野餐的美味美景之中了。他说:这是我第二次吃狼食,狼食真是天下第一美味。在狼打猎的地方吃狼食那就更香了。难怪古时候那么多的皇帝喜欢来蒙古草原打猎。
  毕利格老人和乌力吉,直接握着一条黄羊腿在火上转烤,烤熟一层就用刀子片下来吃一层,再用刀在肉上划几道口子,撒上盐、葱花和一点点辣椒面,继续转烤。老人胃口大开,吃了一层又一层,他仰脖灌了一口酒说:有这群狼替咱们看这片新草场,我就放心了。再过二十多天,等羊羔能走远道了,全队搬过来,就这么定了吧。
  乌力吉用肉片卷了几根山葱野韭咬了一口说:全队都能跟你来?老人说:黄羊和狼都来了,人还能不来吗?草不好,黄羊能来吗?黄羊不多,狼群能来吗?我把那只黄羊带回去,明天就在我家开大队干部会,请大伙吃顿黄羊肉包子。他们要是知道这儿的水好,还是活水,各组都要争着来了。夏季草场光草好还不成,还得水好。夏天最怕的就是死水泡子,水少水脏,牲畜喝了得病。夏天抓水膘,水不好还抓什么水膘啊。
  乌力吉说:要是还有不同意见,我就再跑一趟,把他们带来再看一看。
  老人呵呵呵地笑了几声,说道:用不着了。我是头狼,我一来全队的大狼小狼准跟着来。跟着头狼走,从来不吃亏。老人又望着陈阵问:你跟着阿爸走了这些趟,吃过亏吗?


    第十六章(6)
  陈阵大笑:跟着阿爸大狼王,尽吃香的喝辣的了。杨克他们都争着想跟您出门呢。
  乌力吉说:那就一言为定。我回场部开会准备迁场。这些年上面下达的任务快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咱要是开出这片新草场,就可以松快四五年了。
  陈阵问:要是再过四五年,咱们牧场还有没有可以开发的荒草场了?
  没有了。乌力吉的眼神黯淡下来。北边是边境线,西面和南面是别的公社。往东北去,山太陡又大多是石头山,我已经去过两次,再没有可以利用的草场了。
  陈阵又问:再往后怎么办?
  乌力吉说:只有控制牲畜数量,提高质量。比如说,发展新疆改良羊。改良羊比本地羊出毛量多两倍,毛质好,价格要比本地羊毛高三倍。一斤本地毛才一块多钱,一斤改良羊毛四块多钱,你算算这要差多少,羊毛可是咱们场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啊。陈阵赞同说这是个好法子。但乌力吉却叹口气说:中国人口多,我估摸着,再过几年,咱们牧场的草场还是不够。等我们这些老家伙退休以后,真不知道往后你们怎么办?
  毕利格老人瞪眼说:你还得跟上面多反映,不能再给牧业队压数了,再加下去,天要黄了,地要翻个了,沙该埋人了。
  乌力吉摇头说:谁听你的?现在是农区干部掌权。农区干部是比牧区干部文化水平高,汉话也讲得利落。再说这会儿牧区干部一个个也都争着打狼,比牲畜数量,不懂草原的本地干部,反而提拔得快。
  三匹马都已吃撑了,平着脖子闭目小憩。二郎也回来了,浑身湿淋淋,满头是血,肚皮吃得像个挤奶桶,在离人还有十几步的地方站住不动了。巴勒好像知道它去干什么了,瞪着满眼的怀疑和妒火,不一会儿,两条大恶狗便掐了起来,陈阵和老人急忙跑过去,才将两条狗分开。
  乌力吉又带两人巡视了半个盆地草场,一边与毕利格商量着安排全队四个小组营盘的地点。陈阵一路上贪婪地欣赏眼前的美景,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草原中的伊甸园,或是伊甸园中的草原?他真想就此留下不走了。
  回到原地,三人动手杀羊剥皮卸肉。陈阵望着河湾里成片的黄羊血尸,心里忽然空落落地伤感起来,刚踏上这片草地时感受到的那种幽静、浪漫的气息,此时已被满手的血腥气掩盖了。陈阵闷闷地想了一会,忍不住问老人:狼群在冬天杀黄羊是为了留着开春吃,可它们在夏天杀那么多的黄羊干什么呢?那几个河湾里好像还有不少死羊呢。过几天不都臭烂了,没法吃了吗?狼太喜欢滥杀了。
  老人说:狼群杀那么多的黄羊,不是为了好玩,也不是为了抖威风,它们是为了给狼群里的老弱病残留食。老虎花豹为啥在蒙古草原站不住脚?狼群为啥就能霸住草原?就是因为狼群比老虎花豹抱团齐心。老虎打了食就顾自个儿吃,不顾妻儿老小。狼不是,狼打食想着自个儿也想着狼群,还想着跟不上狼群的老狼、瘸狼、半瞎狼、小狼、病狼和产崽喂奶的母狼。你别看黄羊倒了一大片,今儿晚上头狼一嗥,半个额仑草原的狼,还有跟这群狼沾亲带故的狼都会上这儿来,一晚上就把这些羊都吃完了。狼想着别的狼,别的狼也想着它,狼群才抱团;狼群抱团,打起仗来才厉害。有时候狼王一声嗥,能调来上百条狼集体打仗。听老辈的人说,原来草原上也有老虎,后来全让狼群赶跑了。狼可比人顾家,比人团结。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说:蒙古人只有在成吉思汗那会儿,学狼学得最到家,蒙古各个部落抱成了一个铁轱辘,一捆箭,人虽少,可力量大,谁都乐意为蒙古草原母亲舍命,要不咋能打下多半个世界。后来蒙古人败就败在不团结上面了,兄弟部落黄金家族互相残杀。各个部落像零散的箭一样,让人家一支一支地撅断了。人心不如狼心齐啊,狼打仗的本事还好学,可狼的齐心就难学了,蒙古人学了几百年还出不了师。不说了,一说我心口就疼哩……
  陈阵望着美得让人心颤的天鹅草场,陷入深深的沉思。
  老人将剔出来的黄羊肉,用黄羊皮包好,装进了两个麻袋里。陈阵替老人备好马鞍,老人和乌力吉各将一个麻袋驮在马鞍后面,用马鞍上的鞍皮条拴紧扎牢。
  三匹马向大队营盘方向奔去。
    第十七章(1)
  他们就像一只狼——匈奴人的兽祖(“图腾”——原注)。
  …………
  我们知道突厥——蒙古民族的古代神话中的祖先是一个狼。据《蒙古秘史》记载,蒙古人的神祖是一个苍色的狼;据《乌古思史记》,突厥人的神祖是一个灰色的狼:“从一条光芒之中出来了一个巨大的灰色毛和鬃的雄狼。”
  ——(法)勒尼·格鲁塞《草原帝国》
  上级机关对额仑宝力格牧场军马群事故的处理决定已下达到牧场。负责全场生产的乌力吉记行政大过一次,并撤消牧场三结合领导班子成员职务,下放到基层劳动锻炼。巴图、沙茨楞等四位马倌各记大过一次,撤消巴图的民兵连长一职。另一份任命也下达到场,已办完转业手续的包顺贵,被任命为牧场领导班子第一把手,负责全场革命与生产的全面工作。
  乌力吉离开了场部,包顺贵和张继原陪他去牧业大队。乌力吉的行李只有一个小挎包,比猎人出猎时带的行囊还要小。文革前乌力吉就喜欢把场长办公室放在牧业队或牧业组。他在牧业队有自己的四季蒙袍蒙靴,一直由几个蒙古包的主妇替他保管和缝补。多年来,他下不下放,都在下面;他有职无职,都在尽职。乌力吉的威信和影响依然如故,但是,此时他出行的速度却降了一半。乌力吉骑的是一匹老白马,已到春末这个时令,老马还怕冷,身上的毛尚未脱落,就像一个到初夏还焐着棉袄的老人。
  张继原想把自己的快马换给乌力吉,乌力吉不同意,并催他快马快走,不要陪他耽误工夫了。张继原到场部为大队的马倌领电池,返队刚出场部的时候遇到了两位新旧领导,便陪护着乌力吉上路了。当他知道乌力吉要住到毕利格老人家里,心里稍稍感到放心。
  包顺贵骑的是乌力吉原先的专骑,高大强壮的黄骠马,薄薄一层新毛像黄缎一样光滑亮泽,包顺贵需要经常勒紧马嚼子,才能让乌力吉与他并肩而行。黄骠马不断地挣嚼子,它对这位新主人经常顿它腰的骑术很不习惯。有时它会有意慢行,用头去轻轻蹭磨身旁老主人的膝盖,并发出哀哀的轻嘶。
  包顺贵说:老乌啊,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希望你留在领导班子里。我不懂牧业,从小在农村长大,上面非让我负责这么大的一个牧场,我心里真是没底。
  乌力吉不停地用马靴后跟磕马,额头已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骑老马人很累,马也累,张继原用马鞭子不停地帮他赶马。乌力吉伸出手拍了拍黄骠马的马头,让它安静下来,一边对包顺贵说:这样处理已经算是照顾我了,只定性为生产事故,没算作政治问题。这次事故影响太大,不撤了我,没法向各方面交代。
  包顺贵一脸诚恳地说:老乌,我来了快一年了,这牧业是比农业难整,要是再出一两次大事故,我这个主任也当不长……有些人非要让你去基建队,是我坚持让你去二队的,我觉着你懂牧业,住在毕利格那儿我心里踏实,哪儿出了差错,我也好随时找你请教。
  乌力吉脸色开朗了许多,问道:二大队进新草场的事,场革委会定下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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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下了,包顺贵说:场部决定这件事由我总负责,由毕利格具体负责,什么时候进场,怎么安排营盘,分配草场,全由毕利格定。场部反对意见不少呐,路太远,山里狼多,蚊子多,什么设施也没有,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得负主要责任啊。所以我决定跟你们一起下去,我还要带基建队去,盖药浴池,羊毛仓库,临时队部和临时兽医站,还要把几段山路修一修。
  乌力吉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出了一会神。
  包顺贵说:这件事还是你的功劳,你看得远。全国都没牛羊肉吃啊,今年上面又给咱们场加了任务,四个大队都叫唤草场不够,再不开辟新草场,今年的任务就完不成了。
  乌力吉说:羊羔还小,进场还得等些时候,这几天你打算干什么?
  包顺贵毫不含糊地说:抽调好猎手,组织打狼队,集中射击训练。我已经向上面要来不少子弹,非得把额仑草原的狼害灭了不可。最近我看了牧场十年的损失报表,全场每年一大半的损失是由狼灾造成的。超过了白灾、旱灾和病灾。要想把咱们牧场的畜群数量搞上去,得抓两件事,第一是打狼,第二是开辟新草场。新草场狼多,要是治不住狼,新草场咱们也开不出来。
  乌力吉打断他:那可不成。狼造成的是损失,可灭了狼,牧场就不是损失了,就要遭大祸,以后补都补不回来。
  包顺贵抬头望了望天,说:我早就听说,你和毕利格,还有一些老牧民尽替狼说话,今儿你就敞开说吧,不要有顾虑……
  乌力吉清了清嗓子说:我有什么顾虑,我顾虑的是草场,祖宗留下这么好的草场别毁在我手里。狼的事,我已经说了十几年了,还要说下去……我接手牧场十几年,畜群数量只翻了一倍多,可上交的牛羊要比其它牧场多两倍。最主要的经验是保护草场,这可是牧业的本。保护草场难啊,要紧的是严格控制草场的载畜量,特别是马群的数量。牛羊会反刍,晚上不吃草。可马是直肠子,最费草,马不吃夜草不肥,马白天吃晚上吃,一天到晚地吃,一天到晚地拉。一只羊一年需要20亩草场,一匹马一年至少需要200多亩。马蹄最毁草场,一群马在一块地停上十天半个月,这块地就成了沙地,废了。夏天雨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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