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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不敢再放纵自己的情绪。宋扬厚著脸皮没事人一样做好午饭端到床前。安平心里恨得几乎要把自己手指拗断,最後还是红著眼接过去,一口一口把加了青菜瘦肉的粥吃干净。
这个当口宝宝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他那些仇恨和怒火已经忍了二十几年,再多忍一个月也没什麽大不了。
宋扬把他用过的碗拿去洗,洗完後擦净手,又照顾他吃过安胎药,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床边,“想知道什麽尽管问吧。事到如今,我不会再隐瞒。”
少年时代的恋人、整个安家的仇人,如此突兀地出现,把自己的狼狈尽收眼底,又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要心平气静地跟自己谈判。安平实在搞不懂该用什麽态度去面对这一切。
棉被抓在手里,被面快要被绞烂了。血液一波波往上冲,安平脸色涨得紫红,喉咙被勒住一样,大张著嘴拼命呼吸仍旧换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白痴,居然还容许这个混蛋安安稳稳坐在这里,他应该立刻把床头柜掀翻,将身边这只衣冠禽兽毫不留情地砸出去。可是一想到豆豆……
安平身子歪了歪,喉头呵呵滚动,眼前白光突闪又像是缺氧了。
宋扬动作敏捷,飞快把安平拦在怀里,一手用力捋按前胸,一手找准背後的穴道用力击打两下。安平身体往上一弹,慢慢缓过气。
安平刚睁开眼就推开宋扬,抱著肚子往墙根爬,想要躲他远一些。宋扬眼神暗了暗,稍微将椅子往後挪了挪,“还是我来说吧。你听著就好。”
被迫与亲生骨肉分别几十年,除了豆豆,再没有别的理由能让安平忍辱含恨强装豁达地忍受面前的男人。宋扬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他把视线从安平膨胀的腹部移开,稍稍整理了下思路,慢慢地从豆豆被带走的那一年开始讲起。
安平慌忙拖著沈重的肚子爬回来,眼巴巴地盯著宋扬,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豆豆很乖巧很讨人喜欢;豆豆嘴巴甜,短短时间就收买了宋家所有的人;豆豆聪明过人,五岁就上小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年年拿奖状;豆豆是个小万人迷,不到十岁就有小女生给他书包里塞情书……
安平听得如痴如醉,边哭边笑,痴痴傻傻真如疯魔了一般。讲到小学升初中,宋扬毫无征兆地收住话头。
安平愣愣地盯了宋扬半晌,见他总不开口,也忘了这人有多可恨,张手紧攥住他衣袖,“後面呢?後面呢?上了初中怎麽样?高中呢?大学呢?他念什麽专业,什麽学校?他多高了?多重了?身体好不好?时不时还那麽爱生病?他还能记起我吗?你快说啊快说啊!”
宋扬的目光黏在安平握著自己的衣袖的手上,而後沿著那只手一寸一寸爬到安平脸上。他异常专注,像要将那张苍白的脸孔分筋剥骨地解剖一样直勾勾地凝视著。
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宋扬幽深的眸底漾起一圈涟漪,鬼使神差地握住安平还抓著他袖口的手。
安平愣了愣,然後飞快甩开他缩回到墙角,背转身不肯再拿正面对著他。
宋扬的唇角微不可查地滑过一丝苦笑,收敛好心神,轻声道:“豆豆的事,我一定会全部讲给你听。要见他也可以……”
安平急忙转回身。
宋扬抬手示意他稍等,“等你生……咳,”宋扬咳嗽一声,撇开头,“等你身体恢复正常之後,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安平捂著胸口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那颗把胸腔擂得生疼的心就会窜出来。他揪著睡衣喘了半天,直到宋扬作势起身才跪爬到床沿,“还要等一个月!我等不了了!现在就让我见见他!!顶多我躲在一边偷看,我不跟他碰面不跟他讲话,行不行??”
“不行。”宋扬想都不想一口回绝。
近在眼前的希望又被一脚踩碎,安平一口气卡在嗓子眼,缓了很久重新撑起精神,“那,那你再讲讲豆豆吧。求求你,再给我多说一点。就一点,行吗?”
宋扬皱了皱眉,“不行。”
“你!”安平恼羞成怒,抓起床头柜上的闹锺砸在宋扬身上,“卑鄙!小人!!”
宋扬捡起摔在地上的闹锺放回原处,“我本来就是小人,你早该清楚。豆豆的事我会全部告诉你。不过,接下来的一个月,你要听我的安排才行。”
安平不再跟他废话,把手边能摸到的东西都扔出去。
宋扬站著不动等他扔完,道一声抱歉离开卧室去接听手机。片刻回来,从衣柜翻出一套外出的衣服放在床头,“把衣服换好。我给你换了一个条件好些的住处,下午我们就过去。”
安平惊讶至极,一时连愤怒都忘记了,呆了半天怒极反笑,“宋扬!你脑子坏掉了是吗?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麽资格突然跑出来对我指手画脚!我跟你之间早就没有关系了,你明白吗?没有关系了!”
宋扬垂著眼睛,一副逆来顺受的欠揍模样。等他骂够了,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展开来递到安平眼前,“就凭这个。”
那是张从素描簿上撕下来的画纸,素净的纸面上只有四个用炭笔写的字。字迹潦草,明显是仓促间写成的。
安平本想把那快要贴在自己脸上的纸挥开,无意间扫到上面的字,登时如五雷轰顶。
那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连起来便是:安平,等我!
安平脸色煞白,一把将画纸抢在手里。
宿恒,这是裴宿恒的字?!
是的,是他!虽然笔迹凌乱,跟他平日的字体差别很大,但的的确确是他的亲笔字!
眼泪争先恐後涌出眼眶。安平将画纸紧抱在胸口,仿若抱住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他没有忘记自己。那个青年,同自己一样,也在苦等著能够见面的日子。
这一次的等待,不是他一个人的奢望。他的爱人,也正在忍受著煎熬,苦苦思念著他。
宋扬窒息般地急喘几口气,扭头背对著安平,声音带著细微的颤抖,“现在,可以走了吗?是他嘱托我来照顾你。他的话,你总该听吧。”
安平擦净眼泪,仔细将画纸折起,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件男式羊绒外套,把画纸放进外套口袋里收好。
宋扬瞥见那件外套,脸部肌肉痉挛地抽搐起来。他紧咬著牙根,额上青色血管隐隐跳动。忍耐著向前走了几步,终於无法克制,粗暴地推开阳台的门,抽出一根烟点上。
安平把外套重又叠好放在一旁,解开睡衣纽扣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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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是宿恒把自己托付给宋扬,接下来一个月要跟那个男人朝夕相对,似乎也不再多麽难熬。
穿好上衣,正准备掀开被子换裤子,一个之前被忽略的问题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
宿恒怎麽会认识宋扬?不止认识,而且还拜托他照顾自己,必定要有极深的交情才能开口。可他们年龄相差那麽大,宿恒对商业圈也不感兴趣,差别如此巨大的两个人,怎麽可能会成为忘年交?
莫非,是宿恒先认识豆豆,然後经由豆豆结识了宋扬?
宿恒跟豆豆是同学?真的会有这麽巧的事?
无数的猜测疯狂地打著转,令人晕眩的漩涡里,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张著血盆大口猛扑到眼前。
安平兀地打了一个冷战,全身关节哢哢作响。
“你,你怎麽,怎麽……”
嗓子抖得连不成句。安平紧掐著自己的脖子,凌迟一样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怎麽……会,认识……裴……宿恒?”
四十三
四十三
“你在乱想些什麽?”宋扬拧著眉走到近前,居高临下俯视安平,“他现在这麽有名气,想不认识都难了。”
安平不明所以,手指把脖颈掐出一道鲜红指印。
宋扬掰开他的手,冷漠地道:“裴氏的少东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被人痛扁到卧床不起。多麽火爆有料的新闻。如今他的知名度,连好莱坞当红影星都要望之莫及。连带著整个裴氏的名声也水涨船高。如此名人,圈子里还有谁人不识?”
这话中的轻视直白露骨,由宋扬口中说出来更觉扎人。安平气血涌动想要反驳,脸却红了红张不开口。心思几度反复,渐渐释怀:有些人天生跟他们不是一路,说再多也是枉然。他与宿恒的感情,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安平放下心,暗附自己方才念头著实疯狂可笑。思绪一转又记挂起裴宿恒的伤势,忙心急道:“宿恒他,他的伤怎麽样?能不能起身了?”
“放心吧,活蹦乱跳得很。”宋扬似是不太乐意谈论这个话题,敷衍几句开始动手收拾安平惯用的口杯、牙缸之类的小物品,“你稍微休息一下,一会儿车子来了咱们就走。”
放松後真的觉出累了,安平拉起被子靠在床头,“豆豆……”
“什麽?”
“豆豆,会不会跟宿恒有些像?他们同岁……”
“不像!”宋扬生硬地打断安平的联想,“一点都不像!豆豆才不会这麽不懂事,才不会这麽,让人难过……”
宋扬声音渐低,手一抖扔下正在整理的东西走出去。安平望著他挺得笔直的背影,莫名地觉得他似乎在伤心。
宋扬新安排的住处在新城南部的一个别墅小区。交通便利,闹中取静,带花园的二层别墅足有上千平米。近几年国内政策调控,城区黄金地段已经不允许新建这种占地过广的独立别墅。
室内装修也很花心思,简洁素雅,墙纸家具都是环保材料,一应用品俱是簇新的。
安平站在门口环视客厅一周,有点不敢迈进去。这样奢华的待遇太过费心了,纵使宋扬如此准备是受裴宿恒的嘱托,他心里仍旧惴惴地不踏实。
在路上他也问过宋扬,为什麽会帮助裴宿恒来照顾自己。
宋扬本人明显对裴宿恒的所作所为很是看不上眼。年轻时宋扬就很清楚怎麽样才能活得更有脸面、有气派,如今作为裴宿恒的父辈,同样也是在商界摸爬滚打的人物,宋扬会站在裴氏的立场思考问题,是再正常不过的。每次提起裴宿恒,虽然他一直在极力忍耐,安平仍能轻易察觉到他的烦躁。
以宋扬的个性,风闻裴氏少东与安平的丑闻,震惊之余选择听而不闻才是最正常的反应。他却一反常态,大费周章设法与被软禁的裴宿恒见面,帮忙传递消息,又扔下自己的生意,回国跑到安平跟前忍气吞声,照料怀了其他男人孩子的自己少年时代的恋人,其间的曲折安平实在琢磨不透。
对於安平的疑惑,宋扬只是极微弱地扯动下嘴角,疲惫地闭上眼睛,“你不会想明白的,连我自己也不明白……”隔了很长时间,他望著车窗外飞逝的景色,近乎梦呓般的道:“平平,我也年轻过。这麽多年,我,我……”
他咬住唇,生生截断後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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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心惊肉跳,撇头望向另一边的车窗。
往事不可追,过去的便永远过去了,与其後悔、留恋,不如义无反顾地向前看。
晚上安平辗转反侧,挨到十二点多仍无法入睡。这两天受得冲击过大,虽尽力排解克制,终究做不到轻松自如地控制情绪。见到宋扬的刺激和得知宿恒平安的喜悦轮番交替对撞,脑中隔几秒锺便刮过一阵飓风,心跳亢奋得时紧时缓,连带著肚里的宝宝也不得安生。
心悸得呼吸困难,安平干脆起身拧亮台灯,拿出裴宿恒托宋扬转交的张字条。
潦草简单的四个字,有著奇异的抚慰力量。安平轻轻沿著笔画触摸,身体就像被裴宿恒拥在了怀里,从後背直暖到心窝。
卧室的门被敲了两声,宋扬推门进来,端给他一杯热牛奶,“快睡吧,熬夜对,对孩子……不好。”
安平不知为何有些羞惭,把肚子遮挡一下讪讪地接过去,握在手里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还有,这个,也给你吧。”宋扬又递给他一个厚厚的硬皮本子。
安平翻开,竟是裴宿恒的日记本。从与安平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记起,事无巨细,有文字有插画,一腔痴恋表露无遗。
日记的最後一页,停在裴宿恒身体恢复後逃跑失败,被家人抓回的那一天。一幅两个小人抱在一起的简笔画,旁边标注著一行小字:等著我哦,不许跑!
日记有被撕毁过的痕迹,很多地方粘著透明胶带。
安平再三节制仍旧泣不成声。
等他略微镇静一些,宋扬将牛奶放回他手里,“你要保重自己。不要让他……伤心。他还不知道,不知道你有了他的……”宋扬手指抵住额头,抽了口冷气“总之,不要让他难过,明白吗?”
安平不住点头。用衣袖掩住通红的双眼,一口气喝掉整杯牛奶。
宋扬扶他躺好,给他盖好被子。走到门口,听到安平极轻地道:“谢谢你……”
宋扬怔了怔,默默关门离开。回到自己房中,关掉所有的灯,坐在窗口点燃香烟。一名一灭的烟灰,闪了整晚。
四十四
四十四
宋扬很会照顾人,还是个少年人时便是如此。如今贵为叱吒商海的顶尖弄潮儿,仍能俯得下身段,体贴无比地服侍别人。
一个星期里,宋扬准备的早餐没有重样过。并且是亲手烹制,热热地端上餐桌。
安平洗漱完下楼来到餐厅,锅子刚好自炉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