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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十七）
第二天；渊明起得早；打扫完办公室卫生后；去等处长过来。一直到九点；才开完会议回办公室。渊明一声"；报告"；轻推门而入；处长一脸愁云；并不十分高兴；见他过来；稍一点头；继续写他自己的东西。
"；有事？"；
"；嗯"；。
"；是贝贝的？"；
"；不是；关于自己的。"；渊明顿了顿；咬了咬嘴唇；终于说了出来；"；处长；我想今年考军校。"；
"；今年？你才来几个月；再说；你才第二年兵；恐怕不妥吧！"；
"；小胡；啊；你是新同志；要多干多写；自己的事情要少想；组织上会考虑的；每年都有保送三年以上的报道员上政治学院的；你急什么。"；
渊明回到报道组；发现小刘正在整理自己几年来发表新闻报道的剪贴簿。
"；干啥呢？"；
"；没什么；处长想看看。"；小刘神秘兮兮回答道。
"；哦；对了；小胡；上午我得写个材料；医院蔡所长的稿子你负责写一下。昨天王干事打电话已约好他上午采访的；你去一下吧。"；
"；行"；。渊明没有多想；一拿采访簿和笔；推着自行车走出了大院。医院离军部约有五里路；沿着建国路；穿过隧道；走过立交桥便到了。
渊明对医院有种特殊的感情；用他自己的话说；每次去医院；闻到那股"；来苏药水"；味；总有一种家的温馨感。以前他曾跟辛夷说起过这事；辛夷笑着说他肯定有病。唯有他自己知道；从小便跟着父亲在医院里窜来窜去的；一直到上了大学；他父亲也成了一家大医院的院长；每逢放假；他总念念不忘地去医院转转；跟医务人员聊。他不怕生；随便往哪个科室一坐便是几个小时；有时见医生们忙；便一个人静静坐着看医生给病人看病。渊明佩服父亲的医德；对待别人特别和蔼。看病时举止温和。他至今仍想不通；父亲对待自己的女子如此严厉；而面对每位病人却是如此随和。他父亲行医几十年；结交了一大批病人朋友；每到逢年过节；许多病人总不远百里；捎特产来看望父亲。
曾在上学的时候；渊明就有写他父亲的念头；但总是被父亲拒绝。他知道父亲特别烦那些捕风捉影的文人；他父亲只凭借自己的技术吃饭；一直希望渊明有一天也能从事医生这个崇高的职业。很小时；渊明便能背诵百余首中药汤诗；可惜偏偏上了中文系；而没能按着他父亲的意愿上医科大学。当时；渊明一家人；就他一人学文；母亲昔日也是丝绸学院的高材生；姐姐是浙江大学电子计算机系的；每次家中团聚；三人便联守合攻渊明；多亏渊明能说善辩；凭三寸不烂之舌总能得胜；有时妙语连珠；把全家逗得人仰马翻；气氛颇为融洽。他姐总挖苦渊明；说他是战国时期张仪；苏秦的徒子徒孙。
蔡所长是一位有着26年兵龄的老军医了；大小手术他主刀过近2000多次；被军内誉为"；神刀手"；。渊明找到所长办公室；只见一位中士军衔的胖女兵坐着在看报纸。
"；蔡所长呢？"；渊明边敲门边问。
"；你找他？"；女兵发话了。
因为渊明以前亲自领教过女兵的厉害；所以这次也学乖了；对她们说话；语气越硬；口气越大越好；正所谓"；吃硬不吃软"；；否则；肯定又会被她们奚落一番。
"；我宣传处的；采访他；你去把他请过来吧！"；渊明说话时声音特别响亮。
"；哟；凭你还采访他；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
"；我是记者；叫人是你的职责。"；渊明不哪来这么大的火；随手从兜里甩出一叠证件；什么"；特约记者"；"；特约通讯员"；在桌上摊了一大堆。
"；神经病。"；女兵悻悻然地出门去了。渊明坐在椅子上；翻开采访本拟了一个采访的思路；过了好久；仍不见人影。
门开了；只见胖女兵端了杯水放在渊明面前；"；喝吧！我爸还在动手术呢。"；女兵显然很生气；"；什么？那个人是爸爸。"；渊明显得很异外；语无伦次；"；是我爸；不是你爸；亏你还是记者；我看连小学都没毕业。"；女兵开始笑了；露出一对很深的酒窝。
"；哦；对不起；我刚才说话太重了！"；
"；如果医生都像你一样；病人早都被吓跑了。"；
"；我其实；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但吃过你们女兵的苦头。"；
"；所以你就报复了！"；
"；没有；没有；我爸也是医生。"；
"；哦；真的吗？"；
"；没采访我就采访起我闺女来了。"；渊明回头一看；一张慈祥而又苍老的脸映入了他眼帘。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清瘦；精干；很有学者风度。
"；蔡所长；您好！"；渊明向所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好；好！是小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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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长；我是小胡；小刘有事；王干事让我过来了。"；
"；好好！你们都是才子啊！"；正说着；一位地方女青年走了进来；用浓浓的苏北方言打听所长的家住哪里。
"；我住值班室"；所长说得很干脆。
当渊明刚采访完所长的简单经历；又有一位中年男子推门来问所长家庭地址。"；我住在值班室！"；所长仍旧这么一句话。
"；所长；他们这些都是什么人？"；渊明挺好奇地问了一句。
"；都是病人的家属；过几天这几位病人都得动手术了。"；
"；那么他们打听你家干吗？"；
所长嘿嘿一乐；拿出一包烟分了一支给渊明；渊明取火给所长点上。"；还不是给我送点礼；送个红包之类的；让我'刀下留情'！"；
"；哦；原来是这样。"；渊明恍然大悟。
"；俺爸的这句'我住值班室'已成了他的口头禅；就连亲戚来我家作客；他有时也脱口而出"；我住值班室。"；女兵也笑了。
"；太好了；太好了。"；渊明起身握住所长的手。"；蔡所长；你这稿子我肯定能发表；我的采访也差不多了。"；
"；是吗；就这么快吗？"；所长有些惊讶。
"；没；我敢立下军令状"；。渊明说得很坚决。
胖女兵把渊明一直送到了医院门口；挥手作别；并留给了渊明电话号码。
稿子整整写了一个下午；渊明取的标题特别醒目：蔡所长的一句口头禅……我住值班室。
吃完晚饭；他打电话给贝贝；告诉她自己先好好做作业；他要去医院打蔡所长审稿；晚一点回来。渊明骑车到医院门口时；胖女兵已等他多时了。
"；你好；让你久等了！"；渊连忙下车问候。
"；没什么；只是挺惊讶的；你打电话说晚上就过来让我爸审稿；我觉得你写文章挺快的。"；
"；兵贵神速嘛！"；渊明笑笑；"；对了；你怎么当兵正好跟你爸在一起？"；
"；不好吗？"；
"；挺不错；当爸的肯定会把绝活都传授给你的！"；
"；我才不让他教呢！我想自己考；再说；我不想拿手术刀；
学外科。"；
"；为什么？"；
"；因为外科医生总是经常见血；我见了血就心烦；象内科学临床医学这样挺好的。"；
渊明觉得眼前的这位女兵道出了自己的心声；自己高复那年；他父亲一个劲地让他报考医科大学；但渊明一想起医生的那把手术刀；便心里发怵；最终自己硬是从理科改为文科；让父亲彻底放弃了"；子承父业"；的念头。
"；你今年考军校吗？"；
"；嗯；你呢？"；
"；我想考；但怕领导不同意！"；渊明如实回答。
"；都办报考军校苗子班了；你还没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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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才第二年兵。"；渊明显得很失望。
"；第二年兵只能考中专；有点亏。"；女兵显得很内行。"；但也没事；先解决一个提干；以后有机会再念书；函授之类的也不晚。"；
渊明低头不语。
"；哎；你考不考啊；我爸多给我弄了一套辅导书；要不；你拿去看吧！"；
"；谢谢；我不要。"；
"；你叫胡什么？"；
"；胡渊明！"；
"；胡渊明；哦；前几期的《昆仑＇》杂志上有你一篇文章；是写'翠妹'的；对不对？"；女兵显得很激动；声音有点发颤了。
渊明却显得很失望；她们就知道那篇文章；就不知道看看我报纸发表的这么多稿件；他突然觉得写小说要比写新闻报道；写诗歌散文更有知名度；更有影响。
"；你叫蔡什么？"；渊明也反问她。
"；我叫沈红豆；我姓我妈的姓。"；
渊明显很惊讶。
"；哦；到家了；爸爸"；。
这是一幢拥挤的家属楼；建了至少有十多年了；外面的墙灰开始掉落；边墙上都长满了青苔；楼层上不少拖把横七竖八地插在阳台上；花花绿绿的衣服在空中随风起舞；婴儿的啼哭声；音响传来的音乐声；锅碗勺瓢的碰击声；洗衣机的转动声；电视机里传出的笑声汇成了一曲动人的交响乐。渊明平时经常愿意把这种平凡普通的声音写进诗歌；这是今后过日子的声音；每个人都生长在声音中；在声音中成熟；在声音中拼搏；在声音中挣扎；在声音中坠落；假使没有了声音；那么人将是静止的。
渊明走进了蔡所长的家；是个中套；二室一厅；有个18寸黑白电视机在微微闪动；红豆连忙把客厅的大灯给打亮了。整个屋子不大；但被收拾得井然有序；一对陈旧的沙发中央放着一盆五针松；盆景的正上方是一幅山水国画；电视机柜的左侧是一张写字台；上面有个不倒翁正在有条不紊的左右摇摆。客厅的中央是一张漆茶几；一只圆形金鱼缸摆在中间；有条金鱼的颜色特别怪。
渊明把稿件递给了蔡所长；有不妥的地方让他改一下；红豆给他沏了杯茶；轻轻放在茶几上。"；哦；胡渊明；你理科学得怎么样？"；
"；还行。"；
"；刚才有一道立体几何俺不会做；你给我看一下好不好？"；
"；你拿来吧；让我试试。"；
"；要不；你上我房间去做吧！"；
渊明抬头看了看所长；跟红豆走进了里屋。这是一个布置得很精致的闺房；桔红色的台灯正散发出温馨；安祥的光茫；书桌底下压着六行字：政治上要坚定；思想上要过硬；道德上要纯洁；工作上要出色；纪律上要严格；作风上要朴实。渊明看这六句话好久；他认为这的确不是空洞的口号；今天看来对自己有启发；仿佛是一种人格的魅力。墙上有一行墨迹；是仿颜真清的字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书桌的左侧是个书柜；高高矮矮的摆满了一大堆书；右侧是张床；军被叠得有棱有角。
"；你怎么睡自己家里啊？"；
"；考军校的文化辅导班设在通信团；昨天我正好回来取衣服！"；
"；这墙上的毛笔字是你写的吧？"；
"；嗯！是12岁那年的字。"；
渊明很自然地把红豆的房间跟贝贝的房间作了对比；贝贝的房间少有书；代替它的是一套"；先锋"；音响；音乐带子摆了一大推；墙上贴的尽是港台明星；两种截然不同的熏陶；必定会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渊明高中学的一直是理科；直到高复那年才改学文科；他有着扎实的理科功底；一般的高中立体几何题是难不倒他的；他在书桌旁坐了下来；三下五除二便把内切圆锥的体积算了出来。红豆坐在床边；认真地看着他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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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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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棒了；怎么算的？"；
"；先求外球体积；再求内切正方体的部分体积；得添条辅助线；然后把圆锥的高算出来；用公式一套便出来了。"；
"；象你这样的水平；肯定能考上军校。"；
"；我现在都还没确定让不让我上呢！"；
"；别叹气；去争取嘛！医院有事给我打电话；有时我比我老爸还管用呢！"；
"；谢谢你！"；
蔡所长对这篇稿很满意；就改动了一处；是一篇获奖医学论文的撰写稿；除了他自己以外；又加了一个人名；所长说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是两人共同合作的。
"；跟老爸多么相似的性格。"；渊明内心暗暗思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