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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
陆小姐笑了笑,道:“你和严世蕃打过交道,对不?”
李彦直去找严世蕃,都是暗中前往,但也没做得多隐秘,以陆家的势力要知道自己在京城的行踪那真是易如反掌。
陆小姐又说:“你还去找过吏部左侍郎,之后没几天,夏阁老便召见了你问对,这两件事情,怕是有些联系吧?”
李彦直这才有些吃惊了,但随即释然,道:“不错。”
陆小姐走近了一些,低声道:“你又去找严世蕃,又去找夏言的,究竟是想干什么?谋求富贵么?一把大伞挡得风雨,同时拿两把大伞却得全身湿透!这道理,李郎你难道不懂?”
那声“李郎”声若蚊语,几不可闻,但李彦直却听得明明白白的,见陆小姐双颊泛红,似是甜蜜,又似羞涩,但眼中又有担忧,到了这地步,李彦直只觉得胸口一热,哪里还能不信任她?便道:“我去找夏阁老严世藩,为地都不是自己的功名利禄。”“那……是为什么?”
“东南数省之农、工、商,久遭海禁荼毒。”李彦直犹豫了好久,终于坦白道:“我出海打击海贼也好,上京赶考会试也好,为地,都是这个。”
陆小姐啊了一声。双眼圆睁,神色间又是担忧,又是害怕,但担忧与害怕中又有些许赞赏之意,她生活在陆炳的掌心之中,长居天子脚下,哪里能体会东南民间的疾苦?但有一件事却是知道地:“李郎,你可知道此事乃是今上的大忌么?你要升官发财。都无所谓,但这件事情……”
“我也知道不好办。”李彦直叹道:“不过我已决定尽力而为。”
陆小姐秋水流转,问:“那你就不想想自己地安危前程么?”
李彦直嘿了一声,道:“前程什么的,我不放在心上,人生在世,适意而已,不一定要做大官吧。我家中颇有钱财,够我舒舒服服地过日子。至于安危。我不是那等奋不顾身的人,就算是办这等事情,也会设法保护自己的。”
陆小姐哦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为国为民,生死在所不惜呢。”
“我没达到那种境界。”李彦直叹道:“却叫小姐失望了。”
“不!”陆小姐道:“才不失望呢,你要真那么说,我刚才掉头就走了!”
她站得久了,两腿发酸,李彦直扫掉石凳上的积雪,解下袍子铺上请她坐。陆小姐也不客气,就坐下了,双手支颐,问道:“那么李郎,你要干这件事情。可是眼下就非做成不可,还是能等得?忍得?”
李彦直问:“眼下做如何?等得忍得又如何?”
陆小姐道:“若你眼下一定要做,那我可以告诉你,一定不成,而且还会有大祸。但要是你等得、忍得,那就先按官场地规矩来,先保住了自己。得到了功名,手里有了权力之后,才好说话啊。或者到了那时情况有了变化,你还可以选择做,还是不做。”
李彦直大喜道:“小姐可真是我的知音!我心中所想,也是如此。”
陆小姐笑了笑,说:“若你有心如此。那么以后可就得听我劝告。夏言那里,莫再去了。他不会听你的。和严府陆府,甚至当今圣上,也要保持距离,当然,好处是要拿地,但拿完了好处,若必要时,却不妨做出些相悖的事情来,但这个分寸,却要把握得恰到好处才行。”
她这劝告,李彦直听明白了上半段,却听不明白下半段,问道:“和严府陆府、当今圣上都保持距离?”
“是啊。”陆小姐道:“圣上虽是九五之尊,但你想做成你地事业,不是一味顺着圣上的意思,就能成事地…………有时候反而要败事。至于严府,你和他们走得太近地话,会妨碍你的官声,也会坏你地事。”
李彦直听到这里,便觉陆小姐的见识远远超过自己地预料,因问:“那我该怎么办?”
陆小姐道:“圣心难测,皇上那边,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得李郎自己慢慢琢磨。至于严府这边,李郎,你可知昨日严世蕃才悄悄到过我家么?你猜他来做什么?”
尽管山间无人,李彦直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是为了夏阁老的事情吧?”
陆小姐见他猜对了,却没显得很惊讶,只是点头道:“我就知道李郎定能猜到。如今你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打算怎么办?”李彦直道:“我搬到西山来,就是想安心读书,”
陆小姐大喜,道:“对对,就该这样!这样我就放心了!”又说:“这次严世蕃来,我在帘后偷听,他和我父亲说的虽不是你的事情,却提到了你三次,被这个人惦记着可不见得是好事!”
李彦直一怔,苦笑道:“确实不是什么好事。看来我这次会试有妨碍了。”
“不!”陆小姐道:“对严世蕃这个人,我却颇有了解,我觉得他非但不会挡李郎的入仕道路,说不定还会有所助力,也未可知。李彦直奇道:“这是为何?”
陆小姐道:“你要是考不上,不就得回福建去了?他严世蕃在地方上又有多少势力?你若回去了,他反而控制不了你。他如今既然重视你,我料他定会设法帮你一把,一来是向你市恩,二来是把你羁縻在京城,磨你琢你,逼到你向他靠拢为止!”
李彦直苦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一科我还是别考上的好。”
“要考上,为什么不上!”陆小姐说:“野兽觅食要防陷阱,鱼儿觅食要防钓钩,但若明知道陷阱吊钩在何处,那便不妨吃了他的诱饵,却不进他地陷阱,不上他地钓钩!严世蕃若要帮你的忙,就让他帮去!至于将来他要折磨你,哼,他有张良计,咱有过墙梯。一年半载之内,严世蕃不会动你地。一年半载之后,谁说得准京师是何光景?”
第四卷《南海移民》 尾声 巨宦之途
更新时间:2009…4…16 20:05:26 本章字数:3226
陆小姐因劝李彦直远离夏言,在自己根基已稳之前不要再介入这场斗争,和皇帝、严嵩、陆家都保持距离,李彦直有些奇怪,因问她:“和陆府也保持距离?”
陆小姐大是羞涩,道:“陆府这边有我在,所以你不用来故作亲热。”
李彦直说:“小姐的情意我清楚,我是怕陆大人……”
“你啊,还是没琢磨透我爹爹。”陆小姐说:“我爹爹这些年也折磨过些人,也打击得一些人破产破家,从中取利,但那些人大多本身就有可杀之处,杀之不干天和。而对士林有清誉的士大夫,我爹爹却总是礼敬有加。”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李彦直曾听风启说过,陆炳对士林清流十分照看,甚至就是一些犯了嘉靖之忌的人他也尽量照顾,在廷杖之下保全过许多言官的性命,因此故陆炳虽然执掌着锦衣卫这个素来为士林所厌嫉的衙门,士林对他却颇有美誉。
陆小姐道:“那么公子可知这是为什么?”
“大概……”李彦直胸中虽然有答案,只是这话却有些难听,心里整理了一下措辞,才道:“自古以近臣起家者,大多不得善终。陆大人是为了留一条后路吧。”
陆小姐默默点头,叹了一口气,才道:“我的祖母是当今圣上的乳母,爹爹是和当今皇上一起长大的,两人吃的都是我祖母的乳汁,当年行宫失火,我爹爹又曾冒着大险把陛下救出来,因此说到圣宠之深,圣眷之隆,古往今来怕也罕有了。所以那些靠着陛下宠幸而得高官厚禄的人,对我爹爹来说其实没什么用处,我爹爹就算去结交了他们。也不过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相反,倒是士林清流一系,这些人才是我爹爹要争取的。”
原来陆炳深知朝中局势,皇权一派与士林一派的斗争、合作那是纠缠不清,得势失势也是此起彼落。陆炳虽已深得皇帝宠幸,但他也知道自己地权力来源全出于嘉靖对他的宠信,一旦宠信衰弛,或者嘉靖驾崩,朝局一变,他陆炳便随时可能从九天之上掉到九地之下,永世不得翻身!尤其是经过了这件事情以后,陆炳更是心中警惕,大为缓急之际没个能保他陆家身家性命的可靠之人而深为忧虑。他奉承嘉靖,为地是当下富贵;讨好士林。则是求将来的平安。
李彦直听到这里便完全明白了过来,对陆炳能居安思危、深谋远虑大感佩服。
陆小姐道:“因此李郎若能与我爹爹达成默契,其实不用故意来讨好我爹爹的,若你考上了进士,一切秉公行事就可,遇有争议。便依士林舆论,做得一个忠忠直直的诤臣,那便可以了。陛下这口热灶我爹爹已经在烧了,李郎不妨去烧一口冷灶。若到有必要时,就是要冒犯到我爹爹,甚至冒犯到陛下,也不打紧。只是这个度却要把握好,可不能把祸闯到我爹爹也无法暗中回护的地步就行了。”
李彦直道:“那严嵩那边,也是如此?”
“差不多。”陆小姐轻笑道:“科举之前,李郎不妨派人暗中给严世蕃送些贿赂,向他示好,但此事不要张扬。等科举完了以后,再寻个机会。或参严嵩一本。或骂严世蕃一番,这一招。就叫忘恩负义,又叫过河拆桥!严嵩素来不得士林的好,你一骂,一定会有一大帮人帮着护着你,把你当自己人。但你这骂,却又要骂得恰到好处,要让士林觉得痛快淋漓,却又不能骂到严嵩想杀你,同时你却暗中指使些商户给严世蕃塞钱,帮他办事,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叫他杀又杀不得你,亲又亲不得你!反正李郎你有钱,不怕清苦官,又有能耐,不怕干累活,更不怕他贬你到地方去。你有这三不怕,再加上士林地清议,我爹爹的暗中回护,严嵩便奈何不了你!咱就这样,拖到严嵩老死,拖到朝局有变,拖到李郎的资历够了,机会来了,那时便是李郎腾飞展志之时了。”
李彦直听的胸怀大畅,心想若在福建,哪能听到这样一番道理?陆小姐的这一番宦途秘策,说到精奇微妙之处,实不亚于破山在樱岛上所泄露的之陆海策,虽偏于阴曲,非阳刚正直之道,可在这个混沌的北京城里,纯以正道又哪里行得通?虽然,此秘策亦非全无破绽,但李彦直将之与自己平生之志、手中实力印证互补,便得出一条大致清晰的宦海之途来!
他来北京已一个多月了,却到此时方才算心中有底,不再彷徨了。
冬去春来,数月之间,李彦直却就在这西山之内深居读书,日本之事,福建之事,海商之事,南海之事,乃至尽在咫尺的夏严争战也一概不理,日间读书,夜里茗茶,渐渐有提前到达京城的举子闻说西山某寺有一读书种子,便结伴来访,李彦直依礼接待,却从不肯浪费超过半柱香地时间,更不与他们高谈时局,阔论政务,凡来过的举子,都以“淳”“纯”二字许之。
蒋逸凡听到这两个字的评价哭笑不得,对风启道:“他们可没见过三舍杀人时的狠辣呢!”
“他们不会知道的。”风启淡淡道:“不远万里来到北京的人,哪个不是追利禄逐大名而来?人人眼睛都盯着金銮殿,又有谁会去注意山野海上之事?人人都在琢磨着天子与首辅地心思,想着怎么唱爱国爱民的高调,又有几个会真正关心蚁民们的死活!”
虽然如此,但西山这座偏僻小寺,竟然就在赶考举子中有了一点名气,但凡赴京的举人,自许清高有才又心性好事者,多会来这里踩踏踩踏。不过大家慢慢地也就掌握了这个叫李哲的读书种子的脾性,知道此人每日晨起读书,夜里挑灯,中午过后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会到山上各处走动,或者在寺中会友,但要是过了这两个时辰,就算来地是一品高官,世袭侯爵,或者举子中惊采绝艳的名士,他也不会理会,连江南大才子王世贞都吃过李彦直的闭门羹。不过王世贞非但没有因此见怪,背后反而大赞他有品有格,有坚有持,不为世俗所动。
这一天下午,李彦直辞别诸友闭门后,一场南风送来了一阵绵绵雨,打得一个举子奔入寺中。李彦直关门前随眼瞥了一下那举子,但见他年纪和自己差不多,身材颀长,面目清秀,躲雨入寺,衣服裤子都湿透了,又溅满了山路上的泥巴。李彦直便命义久取自己的一套干净衣服来,借给那举子换去。
过了一会李义久回来,说那举子已经换了衣服,又要来向公子道谢,李彦直说:“不用了。”便继续读书。李义久便出去跟那举子说不用了,旁边的寺僧也在旁述说这位李公子的习惯,道:“未时以后,这位李公子便不见客人地了,这是他地习惯。前几日南京有位侍郎老爷来上香,李公子也是闭门不出。”
这座小庙寂寥已久,幸亏是李彦直来,寺里才多了许多香油钱,因李彦直而被引来的骚人墨客又给这座小庙增加了一些人气,渐渐竟有了生机,所以自主持以下,寺中僧侣对李彦直都是既敬重且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