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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一缓缓地低下头,摸着自己的掌心。「很抱歉,我打了你。你可以打回来没关系。」
「……」
「剩下的,你就自己决定吧。我不会再说了。」纯一看他没有动静,心知多说无益,转过身就要离开。
蓦地,一双手臂从身后揽住了他,将他抱在怀中。
「纯一,难道你一点儿都无所谓?要是我就这样离开这个家,你不在乎吗?假如以后我都不再回来了,你也……觉得没关系吗?」
热热的气息喷在颈边,酸酸的话语在心湖上动荡开来……怎么会「无所谓」?怎么可能「不在乎」?当然「有关系」!
可是纯一知道,只要这些话一说出口,时雨绝对不可能考虑洁西卡的提案。和洁西卡相较,自己至少没有面对死神的威胁,哪怕和时雨分开,起码两人都还是分别活在世上一方,不是天人永隔。
寂寞是一定的,伤心也是必然的,可以预期的是无止尽的思念……不过这些,纯一都不能说。
「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总是要让他离开巢穴,往更高的地方飞去。」取而代之的,纯一柔柔地回道。
时雨暗哑地咆哮着:.「我要听的不是这种狗屁的场面话!你不要忘记了,我说我爱──」
「我记得啊!」轻快地堵住他接下来的话语,纯一强颜欢笑地从他的双臂中溜出来,转身面对着他说:「你的生日还没有到,本来应该等到那天再告诉你的。可是……我就先把答案告诉你好了,阿雨。」
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大概,拿自己的生命与对你的爱相较,我爱你甚至比爱自己的生命还多。
第一眼看到你站在雨中,倔强地强忍住泪水的小脸时,我想我的心就被你偷走了。
「到我家来吧!」我忍不住地,渴望能够拥有你。
其实,根本是我拐来了你,而不是我收留了你,我才是那个骗子、小偷。
当你的小手伸出来,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我想全天下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像你一样那么惹人疼爱,那么地掳获我的心了。
「抱歉,我没办法接受你的告白。我无法给你,你所要的那种爱。」
如果是你的话,就算把生命给你,我也无所谓。
「我没办法把你当成『儿子』以外的对象来爱。我拒绝的不是我认识十年的苏时雨,因为我认识的他,不会用儿子爱父亲以外的爱情来追求我。我没办法把你当成『男人』来爱,我做不到。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身体给你、心给你、灵魂也全给你。你都拿走,没关系。
只要留一口气给我。
让我可以静静地、远远地、一直地守护着你。「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会让我失去你。但,那也就是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了,阿雨。我希望你不会因此……就与我切断所有的关系。以后你要搬出去也可以,但偶尔回来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嗯?」
不好意思,我现在要欺骗你。
你就让我骗这一回吧!
以后你可以对我生气、对我不谅解、不原谅我。可是现在让我欺骗你一次,就这一次。
「明天还要上班上课,我就不吵你了。晚安。」忍住,千万要忍住!纯一若无其事地打个呵欠,走向门口。
「纯一,刚刚你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吗?」背后,少年投射出两道强烈的眸光,烧灼着纯一的颈部寒毛,压抑地、低沈地冷声问道。
「我有什么理由要欺骗你?」纯一转头反问,着眼睛笑说。
少年默不作声,仅是以那双沈痛受伤的眼眸,牢牢地黏着纯一的脸,搜寻着些微蛛丝马迹。
纯一太了解时雨了(一如时雨也很了解他),此时此刻,万一不小心地闪躲掉时雨的视线,那么前面所说的一切,都将化为泡沫、虚言,谎言会立刻被时雨拆穿。
所以纯一动也不动地,放纵他的双瞳反反复覆地在自己的笑容上寻觅。看着时雨的眼眸,由怀疑到沮丧,由相信到失望。
「你不是要出去?快出去啊!」时雨握起拳头,撇开头,粗暴地一叱。
纯一轻咬住嘴唇,低头慢慢地走出他的房间。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时雨自己要作什么决定了。是去或留?是接受洁西卡或不接受?全凭时雨一人作主。
☆
隔天。
向来比时雨晚起床的纯一,打开房门时,迎接他的是一室静寂。走到餐厅,桌上空荡荡的,平常这儿总是会摆着以保鲜膜覆盖的早餐,可是今天……也难怪,时雨现在哪还有心思做什么早餐呢?
叹口气,纯一晃啊晃地走到时雨的房门口,下意识地转开门锁。里面当然不见人影,时雨早已出门上学去了。看着折迭整齐的棉被、留有时雨味道的枕头、放着各种参考书的书架……一样一样的,纯一傻傻地摸着、碰着,找着上头可残有时雨的温度。
「喵……」从敞开的门口边,晃进一抹小小身影。最爱撒娇的虎斑猫,蹭着纯一的脚,甜甜地叫唤。
纯一蹲下身,将猫咪抱在怀中,嗅着那毛茸茸的暖肚皮,低语着:「虎妞,怎么办?时雨都还没离开,我就开始想他了,要是他真的从这个家消失,我受得了吗?你们会安慰我吧?」
「喵喵……」性情多变的猫儿在纯一手中挣扎着,似在抗议他的纠缠令人生厌,从他的怀中扭脱窜逃。
「唉!」连猫咪都不理他,这也是他「自作自受」。
这种时候,最好的排忧解闷法,就是出门去上班。让工作占据自己的脑海,就不会感到分分秒秒过得是那么的慢,慢得要让人抓狂。纯一甩甩头,先去洗把脸、换件衣服,今天就难得地提早去上班!早点开工吧。
☆
结果,中午以前的工作量,果然多得让人没空胡思乱想。
法院书记官的工作看似简单,其实琐琐碎碎的事加起来,多得会让人晕头转向,忙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像纯一这种单纯地以「书记官」为终身职的人固然有,可是还有更多人是想借机「骑驴找马」。
在法院累积一定的工作经验后,看是要经过特考取得律师执照,或报考司法官走检察制度,也可应聘到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做和法律相关的事务工作。
当年纯一在大四毕业前夕,就面临到要养育时雨的现实生活考验,他毅然决然地挑选了在本科系中,自己最有把握的书记官征选去应试,而且幸运地在激烈的竞争中合格。
转眼一晃,十年过去了,现在自己也成了院内资深的书记官。这两年书记官长一直频频催促纯一去考「委任晋升」,这样即使是小小的书记官,升到七等、十等,甚至十三职等的最高法院书记官也不是梦……不过纯一实在没多大野心。
当然,不同职等有不同的薪资,这是「往上爬」的最大诱因。可是要准备考试也就意味着,目前在家和时雨相处的时间将缩减,而每个阶段时雨都在成长,纯一不想错过任何阶段,所以原本在时雨考上大学前,纯一是没有计划再进修的。
不过,眼看时雨就要从高中毕业,也不再是需要人时时刻刻盯着、照顾的孩子了。纯一捧着大堆公文走过法院的穿堂,漫不经心地想着。干脆,把通过考试当成下一阶段的人生目标好了……
砰8哇!」
手上捧着的公文小山,眼看就要摇摇欲坠。
「喔,小心,抱歉!」
撞到纯一的男人,眼捷手快地帮纯一稳祝「要不要我帮忙拿……啊,这不是『爱哭纯』吗?」
扶好歪掉的镜片,纯一看到熟悉的脸,一笑,说:「真巧,竟会撞到你。不好意思,阮学长。你来开庭的吗?」
「是啊!我的委托人今天开民事庭。」
大手轻松地拿走纯一手中的部分卷宗,很自然地陪纯一往前走。高大、黝黑,有张称得上「酷酷」、「男人味十足」的脸的阮正纲,是法律系的学长。不过他和成绩平平的纯一相反,在校就是独占赘头的高材生,现在更是一间知名国际律师事务所内炙手可热的大牌律师。
「你一边发呆,一边走路的习惯,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呵呵!」
「阮学长看起来也还是一副干劲十足、精力充沛的样子。」
「没错,男人就是要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干劲!你看起来就没有什么干劲,精神很差,是心情不好吗?还是有什么烦恼的事?」
他随口问问,却让纯一泛起苦笑。不愧是「眼光锐利」的大律师,三两下就看穿自己的「底」。
「家里有点事而已。」
「我帮得上忙的吗?要是我帮得上忙,你可千万不要客气,告诉我。」
「嗯……还是下次吧!」正好走回办公室,两人把卷宗往桌上一放,纯一笑笑说。
「怎么?我不会跟你要谘商钟点费的,你担心什么?」勾住纯一的脖子,咧嘴笑得开心的男人,揉搓着他的头发说:「凭我们的交情,我就算要跟你收钱,也会打对折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饶了我吧!学长的钟点费就算是打对折,我这穷小老百姓,还不是付不起?拜托,你别再搓我的头发了。学长,你这壤习惯真的要改一改。」
「好小子!你敢顶撞学长?」
纯一不打算跟他闹下去,反手将他往办公室外面推。「你根本不可以进来这里,让人看见就麻烦了,快点出去!」
被推到门外的男人,微笑地挥挥手说:「打起精神来,小苏。天底下没什么事是值得愁眉苦脸的,笑一笑,天下太平。」
扯扯唇角,看着学长离开,纯一深吸口气……「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吗?他也很希望自己能像这句话一样,对时雨的事看得开啊!
无奈他就是个「庸人」,不「自扰」也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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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后,纯一很讶异地发现屋子里面仍是一片漆黑。都晚上七点了,难道时雨还没放学回到家?
走进客厅,十几只猫咪一副饿坏的模样,绕着他的前后,跟着喵喵叫。很显然时雨不在家,不然他一定会先喂猫咪们吃饭的。时雨到哪里去了?放下公文包,纯一不得不先替小家伙们张罗晚餐。
或许是学校有什么事耽搁了吧?纯一此忑地看着时钟,安慰自己不要小题大作,也许过一会儿时雨就回家了。
但,眼看时间分秒过去,却丝毫不见时雨有回家的迹象时,纯一开始慌张了起来。 过去时雨从没有过「无故不回家」的纪录,就算校内有事,也会打电话报备的啊!早知道就让时雨带着手机,真是「物」到用时方恨「无」!
要不要报警呢?会不会是时雨在路上出事了?现在外头有那么多车祸……纯一拿起电话,想了想,又放下。
小孩子放学数小时了还没回到家--拿这种理由去报案,谁会理你?
你会去哪里?时雨,你到底是平安还是……
实在坐不住的纯一,焦急地走出家门,在巷子口四处张望着。见到邻居就问他们有没有看到时雨的人影,可是每个答案只有让纯一更加失望。他在外头徘徊了二、三十分钟,一无所获地回到家中时,正巧听到电话声在客厅响起。
连鞋都来不及脱,纯一马上扑向话机,捉起来就说:「时雨?是你吗?你到哪里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担──」
『那个……是我,洁西卡.碧昂。』
彼端的声音传来,并非纯一所想的人。
「洁西卡?噢,真抱歉,我以为是……」希望又落空了。
『我打这通电话,是想跟你道谢的,苏先生。』她声音轻颤地说:『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讶异。今天下午,当时雨来找我,告诉我他愿意跟我一起到欧洲去的时候……我感动得哭了。』
「时雨他……」握紧话筒,像是握着仅有的生命线。「他在妳那边是吗?」
『是的。』
「不好意思,可以叫时雨过来听一下电话吗?」纯一紧咬着唇。他不懂时雨为什么不跟自己说一声,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去找洁西卡?这简直就像是……离家出走!
『……』电话彼端无预警地陷入沉默。
「洁西卡?洁西卡,妳听得到我吗?」以为是电话出了问题,纯一心急如焚地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苏先生……本来这通电话,就是时雨要我打给你的,因为他说他不想再和你说话了……办理前往欧洲的事上需要一、两周的签证时间,他要求我在这间饭店为他准备房间让他住下,以后他不再回那个家住了。』
什么?……这太快了……根本没给他半点心理准备的时间啊!
『你真的不必替时雨担心,在饭店里,有我和我的经纪人,我们都会好好地照顾他。我还是要再次跟你说谢谢,我知道若非有你的影响,时雨一定不会同意跟我回欧洲的。谢谢你、谢谢你;
不要跟我说谢,让时雨和我说说话!
纯一强忍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取而代之地说:「可是时雨还有很多东西留在家里,学校方面也需要联络处理。时雨会回家一趟吧?」
「这我没听他说,也许他会找时间去整理吧。至于衣物不必带也没关系,我会为他买新的。旧的,你全部丢掉就行了。 关于学校的事,等我和时雨商量好,再请你帮忙请假。那就这样了,再见。』
「请等——」电话匆匆被挂断,纯一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