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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与秦王朝-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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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等待,就表明命运不能由自己掌握。对狂傲自大的人来说,这是怎样的煎熬和侮辱。在李斯仕途的起步阶段,他已经历过无数次的等待。他已经尝够了等待的滋味,他已经腻了。他没想到的是,即便作了客卿,还是免不了要等待。飘渺的命运啊,比起世上最美丽最冷漠的女子,都还要更加难以追求到手。
    好在,李斯并不是一个人。有一群人在陪着他等,这让他感觉好过许多。李斯暂时还处在对新身份的适应期,在他身上,还保有朴素的平民情结。当他看着这些高贵的三公九卿,像咸鱼一样被晾起来,心中也大为快意。这些高官,平素皆是一副凛然不可犯的面孔,现在却像孙子一样等着,而且连一声抱怨也不敢有。高官们各想心思,无人说话,一是无话可说,二是在这样的场合,最好还是保持沉默。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场景,庄重而肃穆,李斯却觉得,这样的场景,滑稽而荒诞,充满了嘲弄和讽刺。
    终于,宫门轻启。秦国高官二十人,一时回首宫门看。但见夏太后被连人带榻地抬出宫来。和夏太后一起出现的,是成蟜和嬴政。
    众官忙拜倒一片,其中更有感情丰富者,已是提前泣不成声。
    就在大家的目光都放在夏太后身上之时,李斯却首先看向嬴政。他对嬴政更感兴趣。只见嬴政面如寒冰,却不透明,英俊的脸庞,木然而无表情。反观成蟜,虽然容颜悲痛,但细观之下,却不难发现,在那蹙起的眉眼之间,有着掩不住的得意和激动。
    李斯忍不住在心底琢磨,看来事有非常。夏太后已是奄奄一息,为何还要亲自出来会见大臣?成蟜眼看就要失去自己最大的靠山,却为何又会面露得意之色?而嬴政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以李斯对嬴政的了解,他相信,嬴政一定在背后有动作,夏太后之死,嬴政绝不会简单地哭几声完事,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拿夏太后的死来作些文章。在这恒贞宫外,一定将有好戏上演,他只需静观其变。
    宦官示意嫪毐和吕不韦上前。嫪吕二人来到夏太后的榻前,眼光闪烁而隐蔽地观察着夏太后的神情。的确,夏太后已是油尽灯枯之相,目前的精神,只是回光返照而已。两人心中同时犯着嘀咕,不知夏太后有何用意。
    夏太后道:“我将去也,秦国社稷,有赖二君。”
    嫪吕二人心中一宽,这老太太敢情是托孤来了,于是道:“臣等自当遵太后旨意,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夏太后示意成蟜上前,她指着成蟜,又向二人说道:“蒙骜已死,军中无长,我欲以成蟜继蒙骜,二君意下如何?”
    吕不韦和嫪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第九十一章 吕不韦和嫪毐的默契
    夏太后此一问,为吕不韦和嫪毐始料所不及。他二人正在为军权争得不亦乐乎,以为非此即彼,忽然斜刺里杀出一个成蟜来,而且事先毫无半点风声。没想到,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夏太后,临到死了,还来这么一记狠招。在特殊的时刻,在特殊的地点,召开这样一次特殊的临时会议,以逼迫二人仓皇就范。吕不韦和嫪毐并没有多少时间来思考谋划对策,夏太后正用昏暗有神的眸子注视着他们,九卿也在一旁屏息观望。他们必须迅速做出正确而妥帖的反应。
    吕不韦不想先表态,他笑着看向嫪毐,问道:“嫪君以为如何?”
    嫪毐没有太后陪在身边,多少有些底气不足。他明知夏太后的提议对自己十分不利,却也没勇气直接对夏太后进行反驳。他涨红着脸,支吾着不知所云。
    吕不韦于是转向夏太后,从容道:“臣以为,嫪君之意,是以为不可。”
    夏太后未及答话,嫪毐已急忙争辩道:“相国,你可不好胡说。嫪某并无此意。”
    “那嫪君是何用意?”
    嫪毐推卸责任道:“相国乃三世老臣,功高望重。既蒙太后垂问,自然是相国先拿主意。嫪某惟相国马首是瞻。”
    于是两人你推我让,谁也不肯正面回答夏太后的问题。他们虽是多年的对头,但在此时却配合得甚是默契。两人同仇敌忾,以拖延时间为策略,就等着夏太后咽气,夏太后一咽气,问题自然就不答而答了。他们的舌头开始和时间赛跑,能多拖得一会儿,胜算就会大上几分,于是,二人争分夺秒地说着废话,越来越不着边际。
    夏太后见二人打情骂俏,秋波流转,乃厉声打断道:“二君以我为死人欤?”
    以夏太后的重要地位,加以抱重病在身,又说出如此的重话来,嫪吕两人也皆悚然,不敢再演双簧。说不得也躲不过,必须得拿个明确的态度出来。
    吕不韦心里暗想,军权非同儿戏,易放难收,此时不争,以后就别想再争。可嫪毐这狗娘养的也不帮我,只知呆立如朽木。成蟜作了将军,吃亏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实则吕不韦错怪了嫪毐。嫪毐不是不争,是不知道怎么争。他的智慧实在有限得很。嫪毐下半身虽有所长,上半身却有所短,正符合着心理学上的补偿反应。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于是,瞽者善听,聋者善视。完美的人不存在,完美的人生也不存在。
    嫪毐已是听天由命之态,吕不韦无奈何,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以臣之见。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知兵之将,乃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不可不慎也。昔日赵括年轻气盛,少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而赵王以三军听之,遂致长平之败,赵国从此不能复振。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今长安君尚年幼,不如待其长成,多经历练,再授以三军未迟。老臣愚钝,敢请太后三思。”
    夏太后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忽地坐起,满头白发根根竖起,对吕不韦怒目而视,有如愤怒的母狮,欲择人而噬。饶是吕不韦经过大风大浪,也不免心里一寒,气势上早弱了三分。
第九十二章 榻前之约
    夏太后目光贯注吕不韦,瞳孔里跳动着仿佛是从地狱里窃取的鬼魅火焰,疾声道:“嬴氏江山,代代相传,已逾六百载。秦国由小到大,由弱到强,岂妄得哉!秦国之疆土、人民,皆为嬴氏所有。军权乃国之利器,自当由嬴氏子弟掌控,此乃天经地义。成蟜乃先王血脉,今王之弟,虽年幼,却有大志,相国安得轻其少年。以嬴氏之子将嬴氏之军,成因嬴氏而成,败也因嬴氏而败,于外人何碍?”
    李斯在一旁听出一声冷汗。夏太后一定是死到临头,给急糊涂了。这样伤人自尊的话怎么能随便说出来呢?你心里可以这样想,但嘴上可不能这样说呀。这不是挫伤嫪毐和吕不韦二人的积极性吗?徒然让他们心寒心冷。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他们:秦国就是我们嬴家的家族企业,你二人再怎么着,也终究只能是一个打工的,别说做主人,就是连作股东也休想。况且,这番话不光打击了嫪毐和吕不韦二人,而是把所有的官员都打击了。话都赤裸到这份上,本来不想反的人,说不定也会起了反意。
    李斯赶紧去寻觅嬴政的表情。嬴政还是面如止水,不知深浅。看来,至少他是不反对夏太后这番话的。李斯又顺便看了看成蟜,成蟜则是一脸的兴奋,有夏太后给他撑腰,又把吕不韦给着实教训了一顿,成蟜想不高兴也难。
    吕不韦脸上受着夏太后狂喷的口水,心里更是委屈得很。妈的,你凭什么冲我一个人来?再说,我又哪里说错话了?我说的句句在理。不仅是忠言,更是诤言。你太后有什么了不起,我又不是没睡过太后。一路货色的贱人。只不过我现在没得睡了而已。一念及此,吕不韦对嫪毐之恨又加了十分。
    夏太后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口气一软,又道:“我将去也,不能舍弃者,成蟜也。成蟜如能为将军,则我再无所求,可以瞑目也。二君独不怜我,忍心令我抱憾而终?”言毕泣下。如同庸俗煽情的电视剧,天空适时飘起一阵小雨,使气氛格外之感伤而凝重。
    据李斯猜测,让成蟜继承蒙骜之位,当是嬴政的主意。而让夏太后出面做说客,也实在是一步妙棋。夏太后首先是一个女人,女人可以不讲道理,女人可以胡搅蛮缠。女人常用的绝招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夏太后今天把这三招都用全了,而男人却是万万使不出这样的手段来。其次,这场谈判是注定不会皆大欢喜的,必须要有人屈服。而夏太后已是一个濒死之人,死人又怎么可能会屈服呢?
    而把三公九卿悉数召齐,另有一个好处。在人数越多的场合,抢占道德至高点要比抢占权力至高点更为重要,更为有效。李斯不由想起了他老师荀子的一句话:“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嬴政一家子或许在权力上尚处于弱势,但却抢占了道德至高点,并由此拥有了话语权,可以尽情地应用语言暴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有哪个外人好意思对别人的家务事横加干涉?又有哪个君子能忍心拒绝一个女人的要求?又有哪个长者可以狠心扼杀一个临死者的最后遗愿?尤其是在这种压抑而悲伤的气氛之下,所有的观众都期待着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此时此刻,不是在考验嫪吕二人胆量之大小,而是在考验他们脸皮的厚薄。
    事已至此,吕不韦也实在抹不开面皮。他直后悔,这一趟真不该来,他本来也没打算来的。出门之时,他就已经有不祥的感觉。尽管如此,吕不韦还是要拉嫪毐来垫背,他恭声答道:“太后言重了。倘嫪君无异议,臣自然更无异议。”
    嫪毐虽然没有随身携带着智囊团,却也知道好歹,吕不韦已经服软,他也不能独硬,于是道:“太后既开金口,臣岂敢不从。”
    夏太后这时方才露出一丝笑容,她喉咙间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然后永远地失去了呼吸。用官方的正式用语来说,夏太后薨了。
    夏太后为了她疼爱的孙儿成蟜,作出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搏。她能支撑到现在才死,也实在是一个奇迹。然而,她能够透支自己的寿命,却不能借贷得哪怕半点的爱情。她能挥霍天下所有的财富,却无法买到爱人的一个拥抱。她的心多年前便已冷寂,如今,她的躯体也渐渐冷去。她闭上黯淡的眼睛,苍老的手摊开着,垂散一旁,看上去那么瘦小,那么可怜。
    远方有童稚歌唱,曲调凄迷,随风幽幽传来。是那首夏太后小时候也经常唱起的歌谣。歌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第九十三章 养士之风
    比较穷人家的孩子和帝王家的孩子,纵有千万般相异,至少有一点却是共同的:他们的童年都很短暂。前者因为得到太少,后者因为拥有太多,使得他们必须过早地开始承受生存的压力,从而不得不加快从孩子到成人的转变进程。
    且说成蟜继为将军,从此,他不再是个孩子。他挥手告别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并无痛惜,反而雀跃。在他看来,成人的舞台才绚丽,成人的世界才精彩。
    当年甘罗十二岁为上卿,建功立绩,威望甚高,无人敢以孺子视之。有此先例,成蟜虽然只有十七岁,却也同样被人抱以厚望。况且,他体内流淌的是高贵的王室之血,自然更引来满朝文武的期盼和幻想。
    李斯也在观望之列。他对成蟜却并不看好。他知道嬴政的本意是扶持成蟜,为自己添一个强力帮手。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要对付嫪毐和吕不韦,还是起用自家兄弟比较放心。但是成蟜为人随性,自大自傲。从长远的眼光来衡量,成蟜不仅不能为嬴政之助,反足为嬴政之害。此时,嬴政尚无子息,在嬴政的人寿保险单上,第一受益人就是成蟜。如果嬴政突然死去,继承他王位的,非成蟜莫属。假以时日,以成蟜的性格,很难说他不会起纂权夺位的念头。将军虽好,终究不如王位诱人。
    然而,李斯也只能把这个判断埋在心里,却不能向嬴政表白,他要等待时机。现在,成蟜和嬴政的关系正处在蜜月期,他可不想自讨没趣。
    成蟜感激嬴政对他的提携,嬴政也需要笼络成蟜为自己效命。而成蟜果然不愧是嬴氏子弟,就任以来的一系列举措,深得嬴政赞赏。成蟜行事果断,锐气十足,有魄力,有担当,军权的交接虽未能一蹴而就,但也进展顺利。嬴政最初的想法是,只要成蟜占着将军这个位子,哪怕只是名义上的,那就算是成功了。是以,眼看成蟜在军队中地位越来越稳固,权力越来越大,嬴政自然喜出望外。
    然而,军队有它独特的法则,那就是最终还得靠军功说话。军功高,则威望高。有如男女夫妇,因媒而娶,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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