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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成功了。
那颗黑子在炸弹的攻击下碎裂成片,随即消失。
黄鸿举的嘴角痉挛地抽动起来,刹那间有些失态。待他定下神来,确信自己的秘密武器已被对方摧毁后,反倒又显得平静如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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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在棋盘的右上角那块空白处落子。
李汉没有跟他。那张美丽的面孔又一次隐约闪现时,李汉的眼睛发亮了。他的目光落在摄盘的左下方,他在那里找到了像钻石般呈菱形排列的四颗,他不急不缓,在那四颗棋子的中央轻轻落下一枚白子,然后,他抬起头来,以一种近乎冷摸的目光向对手望去。
黄鸿举顿时脸色惨白:
他在屏幕的左下方,看到了五颗白子纵横排列而成的十字星!
他输定了。
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屏幕寂静了。这个结局似乎连电脑都觉得意外,好半天才显示出一行小字:
OK,你赢了,李汉先生
。然后是焰火腾空,花团锦簇的祝捷场面。
黄鸿举无话可说。他到现在还无法相信这个结果。他想不出对手是怎么猜中那枚棋子的?纯属运气。时至今日还没有一个人有这种运气,那一瓶手指头就是证明。可居然让他碰对了。他胡思乱想着,甚至忘了这个时候真正该考虑的不是运气,而是自己的小拇指。这时,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是李汉。
“对不起了,你没忘了下一步该做什么吧?”这正是黄鸿举刚才对那个黄脸小子说过的话。和这句话同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那把他再熟悉不过的兰博猎刀。他浑身打了个寒颤。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他从李汉的目光中已经明白了一切:说什么都没用了,这家伙就是冲着我的小拇指来的!他咬牙在心里发了发狠,接过了那把曾让近百个小伙子面如土色的利器……
“刚才你也在场,是吗?”现在李汉就坐在那姑娘的对面。
姑娘不语,只是徽微一笑。这笑很特别,有一股叫人说不出来的劲儿。像后劲很足的酒,喝下去让入上头。李汉把盛着苦艾酒的杯子举到眼皮底下,假借审视酒的颜色,偷偷地打量着她。她不是人们常说的那种东方美人儿,她甚至说不上什么地方有点异国情调。她的鼻梁很高很直并且有点长,这在任何人脸上都可能成为缺陷,但却丝毫没能影响她的美,反倒给人印象深刻。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心偏左的地方有颗黑痣,看上去像是造物漫不经心地随手点化,点在她白哲的脸上,却像是嵌了一粒晶莹的墨玉。
“刚才我直担心你会错过那颗棋子。”
“那样我的小指头就装进瓶子里了。”
“不过我知道你不会。”
“为什么?谁都会出错的。”
“可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
“第六感。”
“我从来不相信这一点。”
“当然,因为你不懂。”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深而明亮。“从你站在人群里时,我就知道你会站出来和他较量的。我还知道,在那些人里,只有你能胜过他。”
李汉暗暗吃惊。他发现这妨娘身上有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东西。是什么?他说不清。他猛然回想起刚才在与富家子斗狠时,那妨娘的面影一次次闪过眼前(还是脑海?)的情形……难道除了两情相悦,人与人之间真的还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可以传递?
他们的目光再一次相遇,他觉得她的眼神似乎能够穿透他的身体,并在他大脑的沟回里自由穿行。想到这一点,他通体发凉,并且不可遏止地产生了想触模一下她的皮肤的欲望:他想知道它们是带有体温的呢,还是仅仅是汉白玉雕塑?
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从她的嘴角上滑过。.似乎她又一次穿过了他的大脑。她倒没有说破这一点。她开口说话,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每到百岁之尾,都会生出些怪物来。就像那个富家子弟。”
“黄鸿举。他根本就不是要下棋,纯粹想找刺激。”李汉接过话头。
“世纪末本身就是一种传染病,谁都会感染上它的,有的重一些,有的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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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算遇上个重病号。”
两人相视一笑。
“到明天,一切就又会反转过来。”她的声音听上去像个女先知,“世纪初是另外一种病,亢奋,过激,像打了强心针。”
她仰头把杯中的血玛莉一饮而尽,然后不再说话,眼睛盯住了从天花板上悬垂下来的电视机屏幕。像是事先有约似的,世界各国的电视台都把镜头对准了医院的产房,在这同一时刻,有上万名妇女正在产床上痛不欲生,由于越来越频繁发作的宫缩而发生撕心裂肺的嚎叫。这时,报时的钟声开始一下下敲响,世纪的零点来临了。一个血乎乎的镜头突然插进了画面——
在一个被遮住了面孔不知姓名的毋亲的两条大腿之间,一个深紫色的小肉团挣扎着挤出了母体,投身到了这个世界。一只大手迅速地把他倒提起来,在他通红的小屁股上拍了两下,哇的一声,小肉团张开大嘴啼哭起来,哭声顿时响彻了全世界!
随着这哭声,巴基斯坦国家电视台的播音员声音颤抖地解说道:“以真主的名义,让我们向这个世纪的幸运儿祝福!这是2000年的零点零分准时诞生在巴基斯坦境内的唯一婴儿。据联合国有关机构预测,全世界有幸在这一时刻降生的婴儿不会超过二百个。因此,他们将名副其实地成为世纪的幸运儿。在他们的一生中,将由联合国为他们终身提供生活和教育的全部费用,欧洲的各大名牌企业还将无偿为他们提供各种生活用品,世界的各大航空公司也将每年免费为他们和他们的母亲提供一张周游世界的机票……”
播音员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自己生下了一个幸运儿似的,而那个幸运的母亲这时终于筋疲力尽地出现在了屏幕上。她太累了。从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喜说,相反,倒好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虑。
“这孩子会死于刀剑之下。”那妨娘醉眼膜脆地望着屏幕,声音里透出一般彻骨的寒意。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在红磁湾黄埔花园的一座船形建筑物旁,李汉问那姑娘。她执意要在这里下车,不肯让李汉再往前送。
“婵。”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酒意。
“什么?”李汉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婵。”还是这个宇。
“千里共蝉娟?”
她点点头,“挺怪,是不是?”
“也挺美。挺像你这个人的。”
“你比别的男人会恭维人。”
“不,我只是陈述事实。”
“事实上我没那么美,可我还是喜欢听。”
“那请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这样我就会经常说给你听。”
“你好会钻空子。不过,你可以打我的手机,90979977。”她又一次笑了,这笑一如李汉头一眼见到她时那般灿烂。过去曾从书上谈到有人以灿烂来形容笑,李汉只觉得那不过是诗。现在他才发现,的确有人是这样笑的,婵的笑。她就这么一直笑着走上那座船形建筑物的台阶,然后朝他挥了挥手就不见了。
李汉突然觉得整条大街一片空旷。
第一章
香港2000年1月3日
李汉是在下午两点过五分被一个电话召去晋见驻港军区参谋长的。不过,奇怪的是要他去几十里以外的石岗机场,而不是位于添马舰街的司令部大楼。
即使是驻扎在香港,中国军队还是保持着它几十年如一日的午休习惯。李汉睡意正浓地抄起听筒时,还以为打电话的是婵。这些天他们一直保持着热线。除了去军官食堂进餐,李汉几乎把自己的活动半径完全限制在了距电话机15公尺的范围内,以保证电话铃晌时工作者的战斗纲领。,总能比办公室里的同事都更早地抓起电话。那天晚上他一回到宿舍就开始拨婵的号码,可她没有接。李汉听到的是录音电话的声音:“主人已经休息,有事请明天打来。”她肯定知道我今晚上会打电话的,可她却把移动电话跟录音电话联机了。李汉觉得自尊心有点受挫。他本想多给她留几句话,话到嘴边,变成了“73175960,可否给我回话?”为了这回话,李汉几乎一夜未眠。直到起床号悠悠扬扬地响起来时,他还坐在床边瞅着电话机发楞。
这时电话铃响了。“嗨,你好吗?”是她的声音!李汉忽觉神清气爽,整夜的郁闷煎熬一扫而空。但他不想让她这么快知道这一点。“不好。”他的声音里充满倦怠。“对不起,我的睡眠总是不好,所以一回来就吃了四片安定。”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肯等到我对你说过晚安之后再吃那些该死的药片7”李汉装出余忿末消。她在电话的那一端笑了起来,“我怕听你说过晚安后那些药片就不起作用了。”李汉也笑了,他喜欢应对机敏的女孩子,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已经不止是喜欢,简直快迷上电话另一边那个比他小得多的女孩子了。
“喂,李汉,你发什么楞呢,怎么不说话7”听筒里一个男人的粗门大嗓把李汉吓了一跳。
“哪位?”
“我你都听不出来?”
是参谋长何达将军的秘书。李汉的睡意一下子退去了一多半儿。
“参谋长让你三点整赶到石岗机场。”
“怎么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要不我怎么提前五十分钟叫醒你呢。”
“哥们儿,能事先透点风吗?”
“参谋长没说,见了面你自己问吧。”
“废话,那我还问你干什么!”
“说的就是呢,你小子别什么事都想打提前量。还是赶快穿上裤子快点动身吧。”
李汉放下电话,从冰箱里取出一块小方巾擦了把脸,手忙脚乱地穿戴整齐,看看每一颗钮扣都已经确实到位了,才放心地跑下楼去。何达将军对军容军姿的要求严得让人发休,他可不想在这上面自讨没趣。
他一边盘算行车路线,一边把吉普车开出了营区,并随手打开了车上的电视oCNN的新闻播音员正在向全世界讲述刚刚在纽约航空港结束的一起枪战。泛美航空公司飞往加拉加斯的A2034夜航班机开飞前,一只专门嗅查毒品的比格犬,突然朝某位长着满脸络腮胡的欧洲乘客狂吠起来。当保安人员把他带去做专门检查时,他出人意粗地拔出全塑手枪开了火,两名保安当即中弹。向以胆小著称的比格犬见主人倒地,一反常态地变得凶悍无比,跳起来咬住了那人的手腕,这时,其他保安人员不合时宜地一排齐射,把那人击倒在地。等一位懂法语的警员俯身上前时,只从那张被浓密的络腮胡包围的嘴唇边听到一个词:博利瓦尔。此外,还从这位死者身上搜出三小包克拉克。又是这种消息!李汉啪地关上了电视。这消息并未引起他的注意,即使对整天瞪大眼睛盯着毒品的美国缉毒署的官员来说,也是小事一桩。李汉更想不到会从这条消息背后所隐含的信息中,提前发现最终将把他和世界都推向末日边缘的巨大阴谋,正在悄悄拉开序幕。管他是解放者博利瓦尔,还是终年积雪的博利瓦尔呢,通通见他的鬼去!眼下李汉更想知道的,是何达将军为什么想要这个时候召见他。尽管他在内地时常有机会私下里见到将军,因为他和将军的一对孪生儿子既是同窗又是密友。但来港后,以这么正规的方式,由秘书通知他前往晋见,而且看来是在飞机上,这还是第一次。会是什么事呢?但愿不是交办必须在今天内完成的任务。那样他和蝉的第一次约会就泡汤了。还是兰桂坊,还是那家酒吧,还是六点半。他不希望头一次就给她留下失信的印象。这么想着,他的车已在深水陟到葵涌的拥挤路段上爬行了将近半个小时,好不容易才拐上通往石岗机场的荃锦公路。当车轮跑完最后一段机场路,在一架超海豚直升机前吱咳叫着刹住时,时针刚刚指在三点。
他跳下吉普,把车钥匙随手丢给执勤的哨兵,朝已经发动的直升机跑去。旋翼扇起的大风把他的裤管拍打得啪啪作响,他急忙用手护住差点被风掀飞的大檐帽,一头扎进了机舱。
将军已在等他。
“我是不是晚了?”李汉嗫嚅道。
“开飞。”将军没接李汉的话头。
驾驶员动作柔和地把直升机提离了地面,在空中悬停片刻,然后,一偏机头,朝大帽山方向飞去。刚下过雨,山腰上飘忽着一缕缕轻雾,雾下是无边的树海。偶尔有一两处被开发的地段,露出令人刺目的红壤。这是一年中香港最好的季节。在这样的季节里飞行,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李汉偷偷瞟了一眼将军,发现他的兴致并不坏,一颗悬心才稍稍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