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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帝王不需要自己的回答,果然,“也许朕不是预言里开创万世基业的帝王,但如果有万世之帝,那必须是朕的孩子——如果大神真的垂青于北洛,那么就让朕用帝王的一切特权来进行这一场豪赌。”
豪赌。
想到那一日自己按照胤轩帝吩咐伴着那个十岁的小小少年在御花园游玩的情景,和苏便不由感叹帝王用词的精准。
早已安排好的一切,就算见惯了所谓的聪明伶俐,在看到柳青梵不显半分刻意、自然而然的进退如仪时,还是忍不住要暗暗赞叹。而当他走出小花园,看到他凝视手中小小孩子时流露出那样温柔爱怜的表情,和苏知道,胤轩帝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只是让胤轩帝和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本来希望柳衍担任的太子太傅的职位,因为柳青梵的一句话而落到了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身上。
就算是最了解胤轩帝心思,和孟安一样,对于他选中的九皇子和苏始终心有疑虑,但也不能说完全不明白。想教育出一位绝对优秀的帝王,必须是从很小的时候就精心培养。胤轩帝九位皇子,最大的大殿下也不过十六岁,而最小的九皇子年方三岁,年龄却都不是什么问题。除了九皇子,其他的皇子都由皇后亲自教养,无论资质天赋还是后天教育,这些天家的孩子都可以说是出类拔萃。不过,和苏同样看得到胤轩帝眼中这些皇子的不足:大殿下司文是皇后嫡出,身份高贵,但性情急噪不知收敛,常惹皇上不悦;二皇子司宁和五皇子司琪是良贵妃所出,二殿下虽然聪慧,性情却颇是懦弱优柔,五殿下则偏爱骑射之术少碰书本;四皇子司行的生母秀贵人性情温和,四皇子却为人尖刻;六皇子司伽的生母乃是颖国公主,常与胞弟七皇子司磊仗着母亲势力在宫中嚣张横行;八皇子司退生母离国公主璃贵妃娇纵跋扈,八皇子年纪虽幼,却也隐约有了其母的影子,颇不得皇帝欢心。
而胤轩帝最宠爱的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司廷,虽然聪明伶俐,言行举止处处模仿其父,但终究缺少一份尊严自傲,卓立于众人之上的气度。久处宫廷,和苏如何看不出现在的这位三皇子不能真正令胤轩帝满意的正是他过于深沉的心机?缺少了人君的泱泱大度,施人恩惠总不免刻意,不是上位者所应展现的堂皇磊落。
九皇子风司冥,却是所有皇子中最为特殊的存在: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得到过父母一丝半毫的关爱。虽然有善心的肖嬷嬷的照顾,还是很难想象一个被亲生母后所厌弃的孩子在人情如纸的擎云宫是怎样生存下来的。然而,即便内心对这个真正无辜且才满三岁的孩子十分怜惜,和苏知道自己并不能对他处境的改变有任何作用。而此刻皇帝选择了这个自己从未给予任何父亲关怀的皇子,也绝不仅仅是出于歉疚。
否则,便不会只有针对柳青梵一人的指示和命令。
获许在宫禁之中独占清心苑的柳衍,能够直呼胤轩帝名字的柳衍,连身为内廷总管的自己都必须遵从其一切命令意愿的柳衍……柳青梵是他的儿子,他亲手教导出来的人,想到那双黑眸中时时闪过的幽冷光芒,和苏知道自己始终在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尽一切可能满足柳青梵提出所有要求”。
※
带着两个小太监,和苏静静等在秋肃殿外。
“和苏,将所有皇子的侍从以及昨日在御花园里的下人以及当值的侍卫集中到九皇子落水的地方。我现在去藏书殿为九殿下向太傅请假,在那之后,我就到御花园。”
从秋肃殿出来,一身素净青衣的柳青梵冷冷地说道。
行了礼退出来,和苏轻轻吁一口气。昨天太傅们兴致颇高地带领众皇子到御花园赏春,不料九皇子风司冥却失足落水。周围除了两位皇子及其贴身侍从,更有不少太监侍卫,竟是没有一个下水营救。当柳青梵赶到湖边将九皇子救起,九皇子竟是已经没有了呼吸。柳青梵将自身之气渡入他口中这才救回他一命。得知事情经过,柳青梵勃然大怒,以太傅身份厉声痛斥大皇子和六皇子以及一众侍从,直到柳衍闻讯赶到才将几乎失控的他带回秋肃殿。胤轩帝听人传报之后也急忙赶到秋肃殿探视,更命令自己宣调御医宫人随时伺候。柳青梵像是受了极大震动,不休不眠,竟是亲自照顾九殿下一夜。见识到这一向温文微笑待人的少年惊人的力量,又见皇上如此重视,宫人们再不敢怠慢,也均是在殿外守侯了整整一夜。看着那双精光闪烁的黑色眸子,他原知道此事绝不可能如此善罢,只是就连和苏一时也无法想象这个十三岁的少年会用怎样的方式解决。
将所有涉及到的宫人集合起来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身为内廷总管,和苏可以任意调动宫人的职班;至于皇子们的侍从,只要没有伴读身份,要召唤他们他也有足够的权力。
当那道淡青色的身影出现在湖畔小径上时,和苏已经把他吩咐的事情都办到了。
柳青梵向和苏点一下头,随即在太师椅上稳稳坐下。
足足一刻钟的工夫,他没有说任何话。一双幽黑的眼眸放射出冰寒刺骨的冷冷的光,在一众宫人身上缓缓地来回。
和苏可以清楚地看到,离自己最近处跪着的那个小太监,已经紧张得满脸是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无法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竟会有如此令人恐惧的压迫力和绝对不容任何挑战的威严。
“昨天,九皇子落水的时候,就在附近的,是哪几个?”
终于,柳青梵打破了沉默。众人皆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听到他的问题,心又是顿时提起。
七个穿着太监服饰的宫人跪到了他面前。
冰冷的目光在兀自倨傲的大皇子的两个侍从身上扫过,随后转头看向眼前跪着的七个人。
“你们……都会水么?”
有两个会。
“九殿下落水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喊了救命,是谁?”
人群里一个穿蓝衣的小太监怯怯地站了出来。青梵点了点头,示意小太监上前站到和苏身边。“那以后你就到秋肃殿做事吧。还有谁看见殿下落水后喊了救人?或者,有谁听到喊救人的声音后赶过来的?”
有两个三等侍卫服饰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柳青梵看着其中一个男子:“昨天我看见你被人拦在园门口,那是谁?他与你说了什么?”
年轻侍卫一时面露难色,沉默片刻才开口道:“王大人说我职小位卑,而且花园里贵人们身份高贵,有的是侍卫从人,便是出了事也轮不到我出头,还是各守岗位的好。”
柳青梵点了点头,“从今天起,你们两个是九皇子的贴身侍卫。”说罢挥手让他们站在一侧。
“现在,我问最后一遍,昨天,还有谁在九殿下落水后努力营救的?”
一片寂静。
如果放在了平时,这绝对是奴才下人们表现忠心的最好机会,但是此刻,没有人胆敢挑战眼前少年的权威。
半晌,柳青梵的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转向那会水且近在湖畔的太监:“我听说,做奴才的本分是忠心护主。还从来没有听说,主子落水,奴才可以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且不说你们会水还近在咫尺,就凭你们眼见主子落水连一声都不出,这哪里还是为人奴才的?和苏!”
站在一边的和苏越听越是心惊,此刻陡然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连忙应道,“在!”
“按宫里的规矩,这样没用的奴才,是怎么处理的?”嘴角兀自带着一抹冷笑,声音却多了几分漫不经心。“不会只是逐出去吧?”
“回太傅大人,内廷宫人,有不忠心护主者,罪当杖毙。”
青梵嘴角微微一扯,“那还等什么,和苏?”
强抑心中震惊,和苏转头吩咐身边的宫廷执刑官:“拖出去,按律杖毙。”
“不,”青梵笑了一笑,“不必那么麻烦,在这里行刑就是了。”
和苏一惊:“可是——”见他瞥来的一眼中满是不可错认的警告,和苏只觉浑身寒透。沉默片刻,随即用目光示意一边惊恐的执刑官依言行事。
执刑官不敢放松,那两个身子颇为壮实的太监的背皮片刻间已被打得血肉模糊。
冷冷地看了一会,青梵转向另外五人。“你们虽不会水,但难道连喊一声都不会了么?看着主子在水里挣扎,真是有趣的很哪!”说着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你们什么。想活命的,现在就给我下水去。”
看着一边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的两个太监,那五人的脸色皆是惨白,一齐起身,跌跌撞撞地向湖里走去。有一个走得慢些,青梵冷哼一声,衣袖一拂,那最后一人身子顿时凭空飞起,重重地跌进湖里。
看着湖中五人不停地挣扎,青梵站起身来,负着手,冷冷地打量着跪了一地的众人。“现在,你们中间会水的,去将他们几个捞上来。”
话音刚落,已经有好几个侍卫冲出去就救人。
当那五人气息恹恹地被拖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青梵轻哼一声,“什么叫灭顶之灾,你们,可给我好好记住了。现在给我滚一边去!”说着转向众人,“你们也看见了,侍卫宫人中会水的竟只在少数。宫里水泊不少,保不齐哪天又有哪位主子落水。”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目光扫过众人,“现在不会水的站到我左手边,会水的到我右手边,立刻!”
宫禁森严,但是寻常却难得见血。因此此刻就连大皇子一向嚣张的侍从,也乖乖地跟着众人站到了他的左手边。
青梵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我听说凡会水者必有淹水呛水的经历,而且那是学会游泳的最快方法——现在,我要你们用这最快的办法学会游泳!记住,是每一个人都学会;只要还有一个不会,就别想离开这晨星湖一步!”
溺水,或许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而溺水之人的求生欲,却可是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强烈的欲望。
所以,柳青梵的这个决定,无论对于会水还是不会水的人,都是极其可怕的惩罚。
和苏顿时呆住了,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少年的冷血无情:相比于这种生不如死却又绝不愿死的酷刑,杖毙反而是要仁慈得多。
湖中一片沸腾挣扎,而在岸上看着的人,更是几乎没有一个的身子不在摇摇晃晃。就连在武场见惯了鲜血受惯了打击的两个侍卫都不由战栗,而那个被吩咐到秋肃殿做事的小太监,早已是站立不稳地倚靠在身后树干上了。
“够了。”柳青梵终于吐出了这两个字。看着全身无力趴倒在湖边的众人,和苏不由心中戚然。
冷冷的目光再次在众人身上扫过。“在宫里伺候的人,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以后都好好地认清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守着规矩,起去!”
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和苏终于确定——眼前这个看似平凡的少年,有着帝王一般不可侵犯的绝对威严。
※
“是这样啊……”
听完和苏的述说,风胥然背着手立在窗前,一道黑色的人影静静地侍立其后。“现在那孩子在做什么呢?”
“柳公子已经回到秋肃殿,亲自为九殿下煮粥熬药。”
风胥然微微颔首。“真是……非常厉害。为所有人制造一个机会,时间、地点、在场的人物、可能的后果都经过精确严密的计算,难得他竟能将一切都利用得这样充分,这一手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可做得漂亮至极。影,吩咐把秋肃殿的影卫都撤去吧——对那孩子应该已经不需要了。”
“是的,陛下。”黑色身影微微一躬。
“柳衍大概无法想象他那样小心呵护的孩子根本不需要那些所谓的保护吧?够快,够狠,更够心机算计,真不愧是君雾臣的儿子!”风胥然冷笑一声,“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这青云第一声果然是不同凡响呢。”
听到“君雾臣”三个字,和苏心中微微一惊,脸上却没有任何流露。静静地看向胤轩帝身边的“影”,只听他又躬身问道,“陛下,柳先生那里可还需要……”
风胥然微笑了:“就让他们在那里吧。影卫常年辛苦,在柳衍那里却是轻松得多了。”
“是,陛下。”
风胥然轻轻挥了挥手,影子随即消失在大殿暗处。
挥手示意和苏也一并退下,风胥然凝视着殿外一片花明柳媚,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衍,你真的太小看柳青梵了。那块小小的石头,需要怎样的功力技巧,怎样的计算配合,才能够达到那样的效果?没有人看清那颗石头是怎么来的,但整个擎云宫里能有这份功力如此完美地控制一切的人,除了你们师徒两个还会有什么人?在暗潮汹涌的皇宫之中想要立足,必先立威;而立威则需要一个恰好的理由和事端。如果说擎云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