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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自己有战争狂的潜质?徐再生暗暗压制冲动,不急不慢地问夏广复道,“兄弟们损伤如何?”
徐再生所急的不是如何攻城,而是关心起他的部下伤亡情况,顿时令夏广复心中又是一热。抬手道,“谢将军关心,死七人,伤二十一人!”
仅此一小战,夏广复领入登州城内的老卒,就殉殁近半,可想而知,夺取水门的战斗有多么惨烈。徐再生沉默半晌,轻声道,“把死者带回长山岛!”
“是,将军!”夏广复几乎没犹豫,就应下了。这时代的战争,兵卒死后,可没有收尸的待遇,除非有亲朋在场。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能有衣冠,领到抚恤银,对于军户们的家庭来说,已是万幸之事。
处理完此事,徐再生唤来传令兵,大声道,“传令,一营火枪兵负责警戒。二营迅速劫舟,选大船,重船而先,一刻后,全部撤离!”
“劫……劫舟?撤离?”那一瞬间,夏广复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劫舟?这可是只有海盗才会做的啊。身为官军,攻入城内而不下,却在抢了叛军的船后撤离?这……这要被言官们知道,恐怕递往中极殿的弹劾,足以压塌皇上的御案。
几乎是下意识地,夏广复开口就阻止道,“将军,你不能……”
徐再生抬手制止夏广复的话,轻轻笑了笑,“夏把总,本将知道在做什么,你无需多言。去吧!”
继续攻吗?虽然水门轻松夺取,可那是里应外合的结果。他的兵力并不集中,多为新卒,而且雨恐将至,火器定然受限。现在强攻内门,那可完全是硬碰硬地啃骨头啊,付出的代价也必然巨大。这是现在徐再生的实力,所不能承受的。
关键,在徐再生的战略中,他并不需要攻下登州。登州久攻不下,对他来说,利大于弊。
与此同时,毛承禄领着二营兵卒迅速赶至。见水门方向却安静下来,心里大疑,怎么回事?难不成官军已被击退?
“陈将军?为何官军还没进攻?”毛承禄寻来陈光福,纳问道。
“回副帅,末将也感奇怪。官军已控水门,我等遵帅令而待敌。然半刻已过,官军丝毫没有攻打内门的迹象,连一炮也未发!末将曾派出小队前去试探,然未接近水门,即被强大的火力击溃,仅逃回数人。”
“这可怪了!”毛承禄大奇,想了想问道,“敌军主将是谁?”
“回副帅,天太黑,尚未探知!”
毛承禄皱起眉头,沉吟半晌,喃喃道,“事出古怪,必然有诈。传令诸军,坚守内门!”
又过了一刻,水门处不但仍旧毫无动静,连微弱的火光也消失了。毛承禄等不下去了,急令探子缒城而下,前去侦查。
“报,回副帅,水门处空无一人。”半晌后,探子回报。
“什么?空无一人?”毛承禄大惊,站起喝问,“怎么可能!”
陈光福吓得迅速站起,连忙道,“副帅,末将的确曾派人试攻,绝无虚言。”
“禀副帅,水门处的确空无一人。不过……不过海船,却似乎少了一半有余!”探子补充道。
嗡!毛承禄只觉脑袋炸响,差点晕倒。海船,库晌,兵仗!怎么可能,这些官军到底是谁!他娘的,他们是不是官军啊,放着城池不攻,却去抢夺海船。简直……简直就跟劫票的海盗无异!
与此同时,徐再生领着他的船队,已经远离登州城,返回长山岛。海风狂啸,浪涛起伏如山。徐再生担忧地四视周围隐隐星星的船队,发令道,“传令各船,紧靠,勿走散一人!”
众水卒虽然惯使风浪,但类似的暴风雨,也还是罕遇的。连一贯不晕船的徐再生,也觉五腑六脏颠倒翻滚一般,恶心的难受。
“报,将军,一艘登州刚刚俘获的沙船离开船队,夏把总发来灯语,他已率三艘新船,追了上去,请将军放心!”
“什么?”徐再生脸色苍白,强忍昏眩,站起扶住舱壁问道,“离开船队?其他东江老卒的船只动静如何?”
“回将军,夏把总已灯语命令其麾下老卒,随将军回长山岛,未现哄乱!”
徐再生咬了咬牙,微微沉默,阴冷道,“打灯语,船队指挥权交与武总旗,带回长山岛戒备待命。杜其,郭安,李四海三队,率船随本将追上去!”
杜其,郭安,李四海都是在新卒训练考核中名列前茅,暂时担任领队之职,忠诚度徐再生相对比较放心。
直到次日凌晨,风浪渐平。夏广复率领的三艘新船,才追上了那艘逃跑的沙船。沙船倒也未作抵抗,反而降帆减速。夏广复的弟弟夏广平挥刀跳将过去,大喝,“七狗子,给老子滚出来!”
绰号为七狗子的沈七与一干东江老卒走出船舱,见夏广复也已上船,抬手道,“把头,沈七该死,不该独自一人离去,抛下诸位兄弟!”
夏广复大喝,“沈七,你到底在玩什么?身为老卒,你难道不知道,离阵私逃,为死罪吗?”
沈七丝毫不惧,反而掩不住内心的兴奋,激动道,“把头,我等从军,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图口饭吃,有个安身之地。可如今我们发财了,天下之大,自有我兄弟可去之处。何必在此,听那什么祈雨鬼使的命令,把我们一干老兄弟的性命,全部丢掉!”
“大胆!”夏广复怒喝,“沈七,你现在已经不是辽海上四处劫掠的盗匪,我们是官军,大明官军。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所说,皆为犯上逆言。快快自缚,随我回长山岛向将军请罪。我自保你不死!”
“把头!你跟我来!”沈七不答,反回身推开舱门,远远大喊道,“弟兄们,看吧,这是什么?这是白银,白花花的银子,足有十多万两!有了这些银子,兄弟们的下半辈子完全不用担忧,我们何苦还去沙场之上,流血拼命!把头,我们一起走吧!”
哗!船上众老卒顿时哗声起来,纷纷围上去,立刻被舱室内堆积的白银刺花了眼睛。夏广复更是愕然,原来,沈七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逃离船队。他说的不错,有这些白银,足够数百兄弟,几生不愁用度了。
“报,把头,徐将军率二艘新船,追了上来!”
“把头,虽然那姓徐的看似对你信任备至,实则对我东江老卒防范有加。我们快走吧,他们那些新卒,是追不上我们的!即使追上,我等也不惧他!”沈七见状,又劝道。
“大胆!”夏广复突然暴喝,“来人,给我把沈七捆起来!”
所有人都闻声不动,他们纳闷,不懂把头为何还要如此做!
夏广复狂怒,抽刀劈向舱壁,“弟兄一场,难道真要本将拔刀相向吗?给我把他捆起来!”
“是,大哥!”夏广平最先应道,上前独自捆起沈七,其他众卒,依旧一动不动。
沈七没有反抗,只是悲声道,“把头,沈七死不足惜,只是不愿我等一干兄弟,先后战死沙场啊。把头,听我一言,我们走吧!”
夏广复脸似冰冻寒霜,冷冷道,“我们是可以走,但你我的家人呢,他们怎么办?你沈七没有家人,我夏广复没有家人。但我们一干兄弟,大都已有妻儿,有人父母还尚在堂中!难道仅仅因为这区区白银,连他们也放弃吗?”
沈七沉默了,眼中强忍悲痛,低下头去。其他众老卒,更是从冲动中冷静下来,纷纷低头不敢对视夏广复的眼睛。
“全部各回船上,返回长山岛。立即向徐将军打旗语,吾已缚叛卒沈七,待回岛,交与将军发落!”
正文 第十出 正军法
更新时间:2009…6…19 13:01:15 本章字数:4664
第十出正军法
登州叛军突围遭到埋伏,死伤惨烈,大将李九成战死。孔有德力不能支,退回登州城内。
“什么?有官军突入水门?抢走我二十三条海船?”孔有德血盔未脱,即闻如此噩耗。“是谁?是东江黄龙吗?”
“禀大帅,夜黑,实在无法探知情报。据毛副帅估测,应该不是黄龙所部。否则他绝不会攻入水门而不动内门,又悄无声息地退走。”
“探,给我派出所有轻舟,查出这到底是谁干的!”孔有德怒吼道。
突围失败,损兵折将,副帅李九成战死,又遭遇偷袭,丢失二十三条海船。最让孔有德痛心的是,这些海船上,大都装有火炮鸟铳兵仗,以及从山东境内抢来的许多财物银晌。数月辛劳所获,而今一朝俱失,怎能不令他心疼愤怒!
更加让他忧心的是,围城日长,断粮久矣。而今财物又失,退路被断。这对兵卒们的士气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大帅,我军情况危矣,请大帅早作决断。守,必不可长久,退,何处可以安身,当有计较!”耿仲明手拿兜鍪,满脸血汗地忧心道。
投朝廷?如果可以的话,早就投降了!投后金?难道真的要走这一步吗?难道这天下,就没有第三条路吗?孔有德暗自悲呼,久久无语。
“大帅,吾等不惜一死,但万千弟兄何辜?大帅早日决断啊!”又有名部将不顾疲倦,泣声血谏道。
“不要说了!”孔有德抬手制止喧嚷,缓缓道,“本帅自有定夺,绝不会让尔等坐以待毙。诸位累了,先下去歇息吧!明旦,恐怕官军又要攻城了!”
长山岛。深感兵卒数量不足的徐再生,把孙元化调了回来。孔有德突围已经失败,据估计,他们恐怕已经失去了正面突围的实力和信心。而历史上,山东叛军最后就是从海上突围,避开官军的围追堵截,投降后金。
孙元化带去的新卒们,经历数场强烈的攻城战和一场惨烈的突围战。虽然未受几多损失,但毕竟已经经历了大规模的战事,完成了从新卒向老兵蜕变的第一步。
而一万两银子的作用,显然不可小觑。虽然孙元化尚无官身,但毕竟手拿平鲁将军将印。加上他经历大变,性格已更加沉稳。所以在结交人事上,比以前更加成熟。不但做的让高起潜极为欢喜,关宁诸将,对这个尚未谋面的平鲁将军,也大增好感。这无甚奇怪,要知道,那可全是白花花的银子,铺就出来的啊!
从登州俘获海船内的物资已经统计出来,共有白银约二十万两,红夷大炮三十余门,西洋佛郎机等其他火炮,五百多门。鸟铳三千多支,火药无数。另有兵器甲仗万余套,各种丝绸,瓷器,珍玩宝石,暂无数字,全部放入库藏,派兵严加看守。
整理完俘获品,徐再生紧接着面临的一个难题,就是如何处理那些率船逃离的东江老卒。那夜为了追他们,徐再生率领的三艘海船在风浪中走失一舟,至今未回。徐再生派出大量轻舟海面搜寻,但至今毫无所获,一船兵卒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那些逃卒回岛后立即被锦衣卫看押,等待处理。夏广复等东江诸将,几乎天天跪在徐再生屋前,求他赦免沈七等人的罪行。
长山岛临时大营,演兵场。数千兵卒整齐列阵,缟带系臂,神情肃穆。在破水门战和围登州战时受伤的新老卒,则全部或站或坐于队伍前列。在简木搭建的高台上,整齐地躺着四十一名尸体。英烈们面容安详,身覆金银日月旗。
“诸位将士,我们赢了,我们胜利了。这胜利不属于我,而是属于你们每一个人。更属于这阅军台上,四十一名我们昔日的战友。他们是好样的,是条汉子。他们生为我大明的勇士,死后,也是我大明不朽的英烈。他们的灵魂,此刻正在上面看着我们,微笑地和我们告别。”
徐再生一开口,即让现场的温度顿时冰冻一般。许多兵卒,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没有他们,我们如何攻破水门。没有他们,我们如何打败叛军的突围?他们用自己的血和生命,为我大明百姓的安乐,为我大明天下的永祚,付出了他们的一切。他们已经不能与诸位同享胜利的喜悦和安乐,他们丢下妻儿,丢下父母,离我们而去。本将愧对他们,又如何能让他们的灵魂,再次忍受悲伤!”
“我,大明钦封平鲁将军,徐再生在此宣誓。每位英烈发抚恤银一百两,上有父母者,由本将赡养送终。下有妻儿者,由本将抚养至成年。誓不能让勇士生前流血,死后却要流泪。如违此誓,天诛地灭,万神不容!”
所有的兵卒们全部傻了,尤其是那些东江老卒们。他们从戎多年,见过战死沙场的人不计其数。生前能领到月晌已是大为满足,死后家人能得到抚恤银,那就烧香磕头,感恩戴德了。至于由朝廷赡养他们的父母和妻儿,不,这在他们的脑海中,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他们为什么计较月晌,他们为什么在战斗后抢夺财物?还不是为了哪天死后,能多给家人留点东西嘛!如果,如果朝廷真能做到赡养他们的父母妻儿,他们还要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