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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巨大木质盾牌的士卒潮水般涌过长枪兵,在自家阵地外围搭出一道盾墙。一条条步槊从盾墙后露出来,槊锋闪闪发光。紧跟着,弓箭手们虚拉步弓,三段叠射。第一阶段动作完成后,长槊手和盾牌手同时起身,前移动,口中发出大声的呐喊。
“必胜!”将士们前进十步,再度摆出一个铁刺猬。弓箭手挽弓如月,弦声急急若雨。一阵湿乎乎的风吹过来,给校场平添几分杀气。烟尘深处,探出猩红的战旗。
“必胜!”将士们涨潮般,一浪接茬向罗士信涌去。直到将槊锋伸到了战马鼻子底下,才稳稳停住脚步。千余匹战马被突然涌过来的铁刺猬吓得连声悲嘶,不住地原地踏步。如不是马背上的骑手控制得及时,它们几乎要向本能妥协,立刻逃向远方。
“好一个浪涌阵,你从哪里学来的!”罗士信挥挥手,命令骑兵们到远方去休息,然后跑过来向李旭请教。
“你说什么?”李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反问。周围的弟兄们练得太投入,喊声如雷,他听不见罗士信的恭维话。
“我说这个浪涌阵很实用,前几天还没看到,你是从哪学来的?”罗士信跳下坐骑,贴在李旭的耳朵边上大喊大叫。
经过数次并肩战斗,大伙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很密切了。如不是正式场合,很少会主注意各自的身份和官阶。
“我也是刚琢磨出来没多久。怕弟兄们一旦遭遇到流寇的突袭惊惶失措,所以提前作些准备!”李旭把手放在嘴巴边上,大喊着回应。
流寇中很少有成建制的骑兵,但现在没有不代表着将来没有。见到瓦岗军后,旭子本能地认为周边的流寇会越来越强大。所以他的演练的战术也越来越贴近正规。
“有点像当日瓦岗军的阵势!”罗士信又喊了一句。两个月前与瓦岗军那场遭遇战给他留下的深刻的印象,独孤林和张元备二人带着两百具装甲骑和一个旅轻骑兵,居然被敌军以四千步卒逼得狼狈不堪。这是齐郡精锐自从诞生以来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所以过了这么长时间,罗士信依然觉得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历历在目。
“是有点像,我是照着葫芦画瓢。”李旭点点头,回应。仔细看,他发现自己无意间又“偷”了徐茂功的很多本领。这个战阵的确出自当日徐茂功所带领的瓦岗军,自己只是根据郡兵的实际情况略做调整。“怪不得我这次弄得如此顺利!”李旭笑着想。也许内心深处他根本就没忘记和徐茂功之间的友谊,所以一举一动都有对方的影子。
可亦步亦趋的话,郡兵能打得过瓦岗军么?旭子猛然觉得心情有些失落。他不明白徐茂功为什么成了山贼的军师,也许对方那样做有足够的理由。但他却不得不与对方为敌,因为他是大隋的将领,身上负有保土安民之责。
这样想着,他再度挥舞角旗。步兵队列陡然转了方向,斜着拦向从侧翼扑过来的假想敌。另一个步兵队列则变成了眉弯月型,缓缓自侧面绕过去,挤压敌军。这是合击之术,一旦两个步兵队列靠拢了,夹在其间的敌人即便是块铁,会被碾得四分五裂。
如果瓦岗军被夹在中间呢,他们会如何应对。李旭楞楞地望着远方,他看见徐茂功的影子在烟尘中左冲右突,指挥着一伙由烟尘凝聚出来的敌人不断变阵,变阵。旭子的手又缓缓摸向了自己的角弓。一箭射过去,瓦岗军的指挥必然被打乱。这是最便捷的一种破敌方法,战场上的手段无所谓高尚和卑鄙,能给敌军致命伤害的,就是最佳手段。
“怪不得外边传言你们是同门师兄弟,本事都不小,练兵的水平也难分伯仲。”罗士信的话在士卒们的呐喊间隙中传来,落在旭子耳朵里如闻惊雷。
“你说什么?”李旭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笑问。
“外边谣传说将军和瓦岗寨的徐茂功是结拜身上的兄弟,我说这是没有的事情?如果你和他交情深厚,当初在岱山一反手,我们大家都完蛋了!”罗士信扯着嗓子,大喊。
李旭感觉到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虽然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那头隐藏在暗处的猛兽终于扑向自己了,动作干净而利落。“能给敌军造成打击的手段都是合适手段,无所谓战场内外。”杨公笔记上曾经如是灌输。“大多时候,战场外的阴谋比战场上的手段更有效。并且付出的代价极小”旭子记得书中每一个字,还有这段话后边的所有注解。
这是杨夫人在大隋兵马过江后写下的总结,当初杨素试图南下,而惧于南陈水师名将周罗喉,所以,他设计离间南朝君臣,通过陈后主的手,成功地把周罗喉调到了千里之外。
“我和瓦岗军的徐军师是旧识,但不是同门师兄弟!”旭子缓缓收起笑容,坦诚地说道。“当日相隔太远,我不能确认。后来想一想,他的确应该算是个故人!”
“你说。你真的认识那个姓徐的?”罗士信脸上将自己的手塞到了张大的嘴巴里,支支吾吾地追问。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就像六月天空中的雨云。
一片巨大的云彩浮了过来,将阴影投向二人的头顶。“是,如果他真的叫徐茂功,我们就是故交。当年曾经一道出塞做生意,一道在突厥人手中抢过马!”李旭点点头,回答。那是一段开心的回忆,以前每次想起来,他心里都暖暖的。唯独这次,他心里直发酸。
他不想隐瞒下去了,这两个月一直忐忑不安的缘由就在此。既然风雨躲不过,面对它是最好的选择。听完他的话,周围的喧嚣声瞬间就小了下来,几个正在指指点点议论军阵得失的低级将领全部闭上的嘴巴,无所适从。最震惊的认是亲兵队正周醒,他站在李旭身边,手中半举着一盒令旗,不知道到底该递过来,还是放在地上。
“传令,让大伙解散,休息一刻钟后再继续操练!”旭子笑了笑,低声命令。可能要下雨了,风中的味道有点腥,隐隐地还带着几分苦涩。
“那,那你也认识孙安祖了?”罗士信不安挪了挪身子,试探着问。关于李旭的流言是刚才他带队外出遛马时,一个本地官员当作重大消息汇报上来的。大伙听了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李郎将是皇帝陛下的心腹,他要是反贼的朋友和嫡传弟子,朝廷怎会如此看重他?
“孙安祖?”李旭又楞了一下,这个名字他有些熟。下一个瞬间,他明白罗士信指的是孙九,“他当年是商队的头领,怎么了,这事怎么和他又扯上了关系?”
“老天啊,你可真有本事!”罗士信把手从嘴里抽出来,用力拍打自己的头盔。“传言说河北巨盗孙安祖是你们两个的师父。你们都是他的嫡传弟子,奉命搅乱天下。”
“我不是九叔的弟子,不过他当年的确对我很好!”李旭摇摇头,否认扑面而来的流言。周围的风无端大了起来,吹得他的披肩扑扑作响。血红色的披肩下,他的身体挺的很直。就像一块砸不碎,打不破的山岩。
“我觉得你也不会是孙安祖的弟子”罗士信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同伴,伸出手来,用力拍了下旭子的肩膀。“他如果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也就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家给干掉了!况且以你的性格,他若是你的师父,你不会不给他报仇!”
“九叔死了?谁杀了他?”李旭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双手抓住罗士信的肩膀,追问。流言纷纭时,这个动作非常容易被对方误会,至少周围几个低级武将都用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如果孙九不是他的授业恩师的话,他听到对方死亡的消息又何必如此激动!
“仲坚,仲坚!”罗士信低低的叫了两声,然后慢慢将自己的身体从旭子手中挪出来。“你别着急,慢慢听我说。孙安祖前年死于张金称之手,据说对方是看中了他麾下的兵马。那个张金称,就是去年杀了冯孝慈将军的。不过他也长不了了,朝廷派了杨义臣将军去征剿他!”
“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李旭喃喃地道,他觉得自己心里很乱,身体也疲惫得要死。但此刻,他却必须表现得坚强,沉着。他不能表现出半点儿软弱,无论造化如何弄人。
“仲坚,我相信你!”罗士信望着李旭铁青的脸,低声说道。李仲坚不是心机阴狠的家伙,罗士信相信自己的眼光。二人是朋友,当朋友被流言所伤时,罗士信觉得自己应该予以援手。
他转过头,向几个低级军官狠狠地瞪眼睛。“我们也相信李郎将不是坏人!”几个军官被罗士信杀人般的目光逼得无处藏身,言不由衷地说道。
“谢谢!”李旭转身,向着周围的同伴说道。他抬头长叹了口气,发现刚才还瓦蓝瓦蓝的天空已经消失了,此刻压在头顶上的是数重厚厚的云,冥冥中不知道哪双手正在准备着一场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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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故人 (五 上)
家园· 第四卷 扬州慢· 第四章 故人 (五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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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故人 (五 上)
此刻,旭子需要的,却不仅仅是同僚的信任。
罗士信无意中提及的谣言比天边隐隐的风雷声给他的震动还大。他为九叔的死而深深地难过,虽然自从听说九叔成为盗匪头子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做好了类似思想准备。在无数个沙场奔波的日子里,旭子甚至暗中乞求上苍,请求冥冥中的诸神千万别安排自己去河北剿匪,千万别让自己与九叔于沙场相见。
喜欢捉弄人的老天满足了旭子的要求,没有让孙九死在他手里,转而给他安排了徐大眼做敌人。让曾经的好兄弟在沙场上面对面举刀,让旭子在功名、责任和友谊之间,一次次地煎熬翻滚。“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年少时,旭子记得自己读过这样几句,当时不懂古人心中的无奈,只会扳起脸脸强装一幅老气横秋模样。现在,他发现自己隐约懂了一点,却苦笑着,不愿与任何人诉说。
“士信,帮我带弟兄们回营房!”李旭从亲兵手中拿过令旗,一股脑地塞入罗士信手中,乞求。
“仲坚兄别意气用事,张大人不会相信这些无聊的鬼话!太守那里,自然有咱们兄弟几个为你担保。”罗士信显然误解了李旭的意思,以为对方要交出兵权以示清白,着急地大叫。
“要下雨了,今天的训练就到这儿!我先回,明天早上在校场等你!”李旭冲着罗士信笑了笑,解释。然后转过身,慢慢走向自己的坐骑。
他并不是很担心太守裴操之的反应,在对方眼里,自己背后有着皇帝陛下这个大靠山。只要朝廷不理睬纷涌而来的流言,太守府的官吏们即便心存疑虑,也不敢有所动作。
让他感到万分沉重的是孙九的死讯,还有隐藏于流言背后的那些别人体会不到的毒牙。对渐渐成熟的旭子而言,隐藏在流言背后的那些东西,杀伤力远远超过了流言本身。
旭子不同情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敌人。流寇们绝不是什么传说中的侠盗,义贼,可能他们最初揭竿而起的原因都是出于无奈,但他们要吃饭,要壮大,要集聚实力对抗官府的征剿,就难免会四处劫掠,四处残害比自己更弱的人。通过半年多的剿匪生涯,旭子对流贼的行径和他们所制造的灾难已经有了深刻认识,战场上对这些人丝毫不会手软。但九叔和这些人不同,在他的印象中,九叔是那样的正直、善良。这个热心肠的老汉身上集中了自己父辈的所有优点,重义气,敢担当,虽然贫穷,却没被生活磨去人性的光彩。如果没有九叔,旭子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被张三、王麻子等人丢弃在出塞的路上。那样,就不会再有多彩多姿的草原回忆,更没有今天的功名与富贵。
他可以否认自己是孙九的弟子,在辽东时,老谋深算的李渊和刘弘基已经帮他找好了一个无处可察,说出后却给其身份平添几分神秘的师承。他的师父是一位隐居草原的世外高手,传说中的磨镜老人。把这个名号报出去,足可让很多存心找麻烦的人无从下手。但旭子无法掩饰他与九叔之间的那份感情,那份视之如师,如父,亦如友的感情。很多时候,旭子甚至自觉身上有一股血脉与九叔相连,起伏同步。特别是在一些令人迷茫的选择关口,旭子喜欢问一问自己,如果刘弘基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如果宇文士及在同样情况下,他会如何选;如果九叔遇到这种情况,他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在旭子心目中,刘弘基代表着世故,宇文士及代表着功利,而九叔,则代表着人本性中的纯良。偶尔,他还会问一问自己如果徐大眼在同样情况下,会怎样处之。心中随之涌起的则是一份温暖,一份冬天时令自己的心不结冰的温暖。
然而,眼下亲情和友情都成了造谣者手中的刀剑。那个黑暗处的影子对旭子的了解如此之深,几乎一动手,就是记绝杀。因为旭子心里明白,如此清楚地知道孙九、大眼和他们三个关系者,用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其中满足和三人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