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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正如他所料,片刻后,来护儿便带回了宇文懋和郑信的死迅。从知情者口中,来护儿得知这两人是在与雄武营的人争夺某样东西时被杀的。身边还有几具雄武营弟兄的尸体为证。老将军怎肯相信这种一看便知道有隐情的结果,恳请杨广下旨捉拿其他与此案有关的将领,一定要本案彻查到底。
“这是明显的杀人灭口,请陛下决断!”来护儿大声启奏,脸色青如锅底。
“臣闻昔日官渡战后,魏武缴获书信一筐。陛下可知当日魏武因何而焚之?”御史大夫,参掌朝政裴蕴快步上前,引经据典。
他的话令杨广感觉愈发疲惫。‘继续追究能怎样,让朕把所有可能参与者都杀了么?’大隋皇帝陛下摇摇头,心中得出了目前看起来最正确的答案。“把宇文化和宇文智及推下去斩了吧,其他人,无论是否有牵连,朕一概不追究了!”
“陛下!”来护儿上前几步,跪倒。
“陛下饶命!”宇文智及一边挣扎,一边哀告。
“谢陛下―――!”宇文述哭拜,谢恩,然后一头栽倒在御案前。
第四章 干城 (七 上)
见到宇文述晕倒,杨广连忙命人去传太医。他君臣二人一向投缘,从杨广还没取代其兄为太子时起,宇文述便一直在其鞍前马后奔走。先皇杨坚性喜节俭,因此给几个儿孙的俸禄定得都很微薄。全靠了宇文述私下资助,杨广才有财力拉拢朝臣,结交名士。在内外诸人一致的努力下,击败太子杨勇,最后如愿最后登上皇位。
成为君臣之后,宇文述和杨广二人交情一直未减。几个当初有从龙之功的老臣要么侍宠而骄,要么洁身自持,先后都与杨广疏远。只有宇文述,还是像杨广未当皇帝前一样,毫无顾忌地入宫来跟他天南地北地胡侃。凡是宇文述能弄到了奇珍,皇宫里肯定会被进献同样一份。凡是宇文述喜欢吃的美食,三日内必然会再精致十倍地出现了杨广的餐桌上。
这是几十年的缘分,已经超越君臣,情同兄弟。因而,无论如何杨广不愿意看到宇文述死在自己面前。至于国家法度,群臣们的看法,一时间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须臾之后,太医匆匆赶到。先命宇文士及将其父的头抬高一些,然后用银针在宇文述人中之间扎了进去。“儿啊――!”宇文述干嚎一声,幽幽醒转。“咱们,咱们父子今天走到一块了!”
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宇文述眼中淌下来,在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冲出两道白印。他腾不出手来擦,脸上的表情像是哭,又像是在笑。或者说是在苦笑之间,带着股令人无法注视的诡异。
太医摇了摇头,从宇文述上唇拔下银针。然后向杨广躬身请罪,表示自己已经不能做得更多。群臣这才发现宇文述的手臂已经不能动了,这位杨广最信任的肱股原本就有一张脸是僵硬的,这回另一张脸索性也彻底失去了知觉。被宇文士及抱在怀里,亮晶晶的口水滴滴答答和着泪水一道往下淌。
“士及,帮为父擦一擦,咱们不能君,君前失礼!”哭了几声之后,仿佛所有生机都被抽走的宇文述颤抖着嘴唇,含含混混地叮嘱。
“儿知道!”宇文士及先抹了把泪,然后撩起一角征袍去为其父拭面。父子泪眼相望,心中无限凄惶。
那战袍是宇文士及平素在城头地域突厥人时穿的,从带兵入城护驾到现在一直没有更换。袍子上血迹斑斑,也不知道那血来自敌人身上还是来自宇文士及自己。被宇文述的口水一润,立即透了,凝干的血渍再度融化开来,抹得老人胡须和面孔殷红一片。
“士及,扶我起来,咱们谢陛下宽宏大量!”宇文述看不到自己脸上的颜色,叹了口气,低声叮嘱。“你哥和老三肯定保不住了,皇上肯法施恩不牵连咱宇文家的其他人,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为父不敢再奢求什么,只盼你一生平平安安,别,别断了咱宇文家的香火!”
说罢,眼泪口水交替而下。
站在御案后的杨广宇文述说的每个字都听进了耳朵里,心中不免一阵凄凉。有意说两句安慰的话,又想到自己已经下令将宇文化及兄弟推出门问斩,抚慰之言便再也说不出口。
从愤怒中冷静下来的杨广心里明白,宇文化及兄弟二人肯定不是盗卖军粮的真正主谋,杀了他们,不过是向群臣做一个姿态而已。真正的主谋,他永远无法再追究。正如刚才御史大夫裴蕴所言,当年魏武帝与袁绍决战,一样有无数谋臣私下与敌方沟通。魏武之所以把缴获的书稿都烧掉,不是因为大度,而是因为他必须正视现实。
眼前的现实就是,聪明的大臣们都懂得给自己留后路。所谓忠心,所谓君臣之礼,那是骗傻子的。他们都是些赌徒,为了自家的前程两方压宝。换了个皇帝,只不过换了个人磕头而已。嘴里说得还是一样的话,手下做得还是一样的事情。无论皇位上做得是谁,哪怕原来是一个他们不愿意正眼相看的突厥人。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杨广重重地坐了下去,对自己的身份赶到索然无味。正在此时,宫门外又传来一阵嘈杂声。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冷风,内史侍郎萧瑀大步入内。
“启奏陛下,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辅国将军独孤林,左骁卫将军阴世师,武贲郎将李旭、鹰击郎将尧君素等五位将军昨夜大破突厥,斩首四万有奇,缴获牛马车帐无算。目前各路将士已经奉旨班师,正在城外恭候陛下圣训!”满脸喜色的萧瑀装做没看见宇文述父子的可怜相,扯着嗓子汇报。
刹那间,杨广脸上忧郁全部都变成了喜悦。及时返回的将士给他的行宫又增添了一重安全保障,使得他不必再担心因为处置宇文化及兄弟不当而引发更多的事端。高兴之余,他甚至忘记了几个时辰前是谁偷偷抱怨将军们心里没他这个皇上,不肯入城护驾而在外围“消极避战。”
“弄这么多繁文缛节做什么,让他们带兵入城。来将军,你和樊尚书出去帮忙安置士卒。萧卿,让朕的几位将军和麾下勇士都进宫来絮话。宇文士及,你们父子也别一直跪着,找人先搀扶老将军下去休息,至于咱们君臣之间的帐,咱们改天慢慢算!”杨广用手掌拍打着御案,发出一连串命令。
“谢陛下隆恩!”宇文述和宇文化及父子重重叩首,然后相互搀扶着站起。变化来得太突然,他们父子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走出了五、六步后,才恍然大悟般转过身,用难以置信的口吻核实道:“陛下,化及(家兄)和智及兄弟两个……。。?”
“死罪暂且记下,等老将军百年之后再追究吧。他们两个从此不再是你的儿子,剥夺一切功名,算做宇文家的奴才,猪狗!”杨广又叹了口气,摇着头回答。
“谢,谢陛下,啊-啊!”宇文述再度扑倒于地,嚎啕大哭。两个儿子终于保住了性命,至于名声和富贵,那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宇文家不倒,化及和智及两兄弟就不愁没东山再起的机会。
“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朕今天不想看到你被两个畜生活活气死,也不想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杨广抹了抹眼角,宣布。“你的家业以后就让士及继承吧。把两个小畜生领回去好好管教,切莫再给朕添乱了!”
这也行?文武百官的眼珠差点没掉到地上去。一场可以抄家灭族的罪过,眼睁睁地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后居然连任何人的罪责都没有追究!“可惜了雄武营那些忠勇的将士!”有人心中叹息,有人偷偷的摇头。还有人暗自对自己的将来做出抉择。
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二人已经殿前侍卫被揭开了头发,剥除了上衣,就等杨广一声令下便可开刀。突然听到有人传旨命令把两个死囚放掉,所有侍卫都瞠目结舌。
“陛下,雄武营的弟兄冒死盗书,揭露此惊天大案,忠心可嘉。臣请陛下奖赏生者,以慰死者在天之灵!”镇殿将军杨文宣快步跑回金殿,高声启奏。他不敢抗议杨广处事不公,只好请对方在做出最后决定前,稍微正视一下忠义之士的鲜血。
杨广被堵得微微一楞,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尴尬。“杨将军,你救回来那名壮士叫什么来着?你不提,朕还真把他给忘记了。这样吧,传旨下去,让他把一同前往御营盗取长辈的义士名字报给兵部。凡生还者加官一级,战死者赏赐钱十吊。生前有官职者其子袭之,无官职者封其一子为陪戎校尉,着乡里按军职定期发饷。”
“他们皆死于宇文化及兄弟之手!”杨文宣抱拳于胸,坚持。
“朕不已经处罚过宇文化及兄弟二人了么。今天是大军凯旋的好日子,朕不想再多杀人!”杨广有些不耐烦,沉下脸来说道,“况且他们不也杀了御营的人么?两两相抵,不也清了!”
“陛下,忠直之士的性命怎能和奸佞之徒相提并论!”杨文宣气得几乎吐出血来,大声抗议。想到自己每天护卫着的居然是这样一概是非不分的糊涂虫,他心里就不由得一阵阵发凉。转头去看众文武,发现无数人眼中都充满了绝望。
“你,你到底要朕怎样?难道还要朕一再出尔反尔么?”杨广开始发怒了,提高了声音喝道。
“陛下,此事是家兄有错在先。而死者又都是士及营中弟兄。所以士及愿意披麻带孝,以晚辈之礼送几位勇士棺柩出城。其家人安置费用,士及愿意提供。家中男女老幼,士及一概奉养到底。”宇文士及见到事情又要闹僵,赶紧上前替双方斡旋。
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杨文宣能为生者和死者争取到的最大利益了。“可惜几个勇士没死在突厥人之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再度向杨广抱拳。“臣一时鲁莽,君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朕今天不想责罚任何人!”杨广挥了挥手,再次强调。
酒徒注:月亮的背面一文,只是酒徒的一些杂感。大伙喜欢看就笑一笑,不同意酒徒的观点也不必动怒。吵架就算了,没必要。
第四章 干城 (七 下)
第四章 干城 (七 下)
他今天不想再谈任何不愉快的事,他只想开开心心地分享一些将士们胜利的喜悦。最近这几年来,他这个皇上当得太累了,对外从来没正经打赢过任何一仗。而这次,虽然功劳主要是屈突通、尧君素等人的,但他这个皇帝毕竟坐镇雁门,踏踏实实当了一回诱饵不是?
“陛下不再是当年的陛下了!”本来还打算上前直言相谏的来护儿等人摇摇头,将话全部吞到了肚子里。想当年,杨广曾带领大军打得来犯中原的突厥抱头鼠窜,在凯旋归来的路上一边整饬边境防务,一边还没忘了如何向当时的先皇陛下请旨,免除被突厥骚扰地区的税赋,以求各地尽快恢复生机。而现在的杨广却为了一场惨胜而忘乎所以,不但不记得抚慰士卒和百姓,而且连危及到自家皇位安全的罪行也轻而易举地放了过去。
“大隋没希望了!”逃过一劫的裴寂悲哀地想。宇文化及兄弟宁死不出卖同谋的行为让他感激,但杨广赦免宇文化及兄弟死罪的决定他却非常地不满。为上位者有为上位者必须遵循的准则,如果他连危及到自身安全的行为都可以容忍的话,以后其他人谋反,也就失去了应有的忌惮。
众文武平素受尽宇文述的欺凌,很多人心中积怨颇深。今天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机会看到老家伙倒霉,谁料事情到最后平平淡淡地揭过去了,因而都极其失望。但皇帝陛下已经一再申明了他的决定,大伙也不好再出头自找没趣。懒懒地恭维了一声“陛下圣明!”然后便将目光转向了重新开启的大殿门口。大伙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目送宇文述父子互相搀扶着离开,紧跟着,便看见几名衣甲上沾满血迹的将领大步走了进来。
“臣屈突通(独孤林、尧君素…)参见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屈突通等人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站成三排,对着杨广肃立抱拳。
“诸位千里来援,一洗朕被困雁门之耻,何罪之有?!”杨广从御案后站起身,快步上前搀扶。“朕就知道你等不会负朕,朕,朕可把你等盼来了!”说到最后,他心情激荡,话语已经有了些哽咽。
“陛下乃我大隋天子,岂容外人冒犯!”屈突通又躬了躬身,回应。他身上穿的还是上阵杀敌时的重铠,一动之下,甲裙上金属片铿锵有声。金殿内原本极其压抑的气氛一瞬间便被其坦诚的话语和甲胄声衬托得雄壮起来,所有人为之精神一振。
“好,好,朕乃大隋天子,岂容外人折辱!”杨广毫不避讳地擦了擦眼角,回道。“有你这么说,朕即便再被多困些日子也值了。我大隋,我大隋……。”
“我大隋寸土不容外寇窥探!”站在最后一排的罗士信不通礼数,见杨广一时想不起来词,胆大包天地替他接上了下文。
“对,我大隋寸土不容外寇窥探!”杨广挥了挥胳膊,仿佛把连日来所有阴影全部挥出了宫门。脸上带着欣慰的笑,他快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