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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起彼伏的号角声让来人吃了一惊,四下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李旭和阿思蓝的装束,躬身施礼,问道:“站在我面前马背上的可是白天鹅的子孙么?阿史那却禺奉大汗命令前来问候白天鹅的后人!”
“苏啜阿思蓝、附离、苏啜陶阔脱丝见过却禺大人!”阿思蓝收起角弓,手按肩头俯身还礼。整个霫族都是突厥的附庸,虽然弄不清楚来人的身份,阿史那家族这个响亮的名号,草原上却没有人不知晓。
那是突厥王族的姓氏,意思为母狼的初乳,诸狼的长者。几百年来,草原上世代以此姓为尊。
“原来是苏啜部的好兄弟,天鹅的阵头!”阿史那却禺拊掌大笑,“我这几个属下缺乏教养,冲撞了自家兄弟,请阿思蓝兄弟不要见怪!”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对方还是带着善意到霫族来出使的突厥王室后裔?阿思蓝无奈地笑了笑,回答:“他们放雕惊吓了我的妻子,我已经看过了,没惹出什么大祸来!”
“你们几个畜生,我临行前怎么吩咐你们来!”听到阿思蓝的回话,却禺立刻抡起马鞭,劈头盖脸地向红披风的头领抽去。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红披风头领立刻矮了半截,接连捱了好几鞭子,才大着胆子解释道:“回禀大人,他,他们,他射死了您的黑雕!”
“啊?!”阿史那却禺惊叫了一声,回头看向了阿思蓝和李旭。在李旭的马背后,他看到了一双低垂的翅膀。那是他家宝贝的双翼,每一根羽毛他都记得。
雕是天空之雄,筑巢在万丈绝壁之上。想养一只雕儿,必须在其刚刚孵化时便从窝中将其掏出。取雕途中又要留神脚下石壁,又要提防母雕和雄雕从半空中袭击,往往要付出十几条人命才能换得一只幼雏。而幼雕脾气倔犟,非新鲜血肉不食,受到虐待即死,把它平安养大不知又得花费多少功夫。再加上训练其侦察敌军动向,听从主人号令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一只训练有素的黑雕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同等重量的黄金。所以,看见黑雕偷了别人家的羊羔,突厥狼骑们绝对不会认真替羊羔主人讨还公道,暗地里还期待利用这种行为保持雕儿的野性。
“它偷了阿思蓝家的羊,又吓到了怀孕的帕黛,我以为它是野生之物,就一箭将其射了下来!”李旭从背后将黑雕的尸体拎起来,放在地上,讪讪地向阿史那却禺赔罪。
从对方气质和打扮上,他推测出来人在阿史那家族中身份不低。对方所带的四十多名侍卫已经慢慢跑近,在不远处列了一个骑兵长阵。如果在西尔族长率领守营武士赶来前双方起了冲突,苏啜部的牧人们肯定要吃大亏。
“它惹祸在先,否则附离也不会动手反击!”陶阔脱丝从李旭身后走出来,与他并肩而立。来人所骑的骏马远比其他人的坐骑高大,几百步的距离瞬息而至。如果此人因为伤心黑雕的死想和附离打一架,附离在坐骑方面就吃了大亏。小丫头不想管突厥什么家族,只想着如何与心上人并肩抵御强敌。
“你只用了一箭就射落了它?”楞了半晌,阿史那却禺抬起头来,叹息着问道。此行负有重要使命,他自然不会因为一头黑雕和苏啜部伤了和气。但经过躲避弓箭训练的雕儿居然被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看上去极像汉人的无名小子一箭射翻,这个结果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李旭点了点头,不知道对方为何有此一问。扁毛畜生当时飞得那么低,非但是自己,阿思蓝、陶阔脱丝,甚至阿思蓝家的几个持弓从户,都可能一箭结果了它。
“这小子从侧面赶上去,不由分说就是一箭!”被却禺抽得鼻青脸肿的红披风头领指着李旭,不怀好意地诬陷。
阿史那却禺的眉毛猛地一跳,回头横了头领一眼,命令他闭嘴。带动马缰向前走了几步,和颜悦色地向李旭请求:“你用的是什么弓,能借给我看看么?”
“当然可以!”李旭大方地从马鞍后解下了弓囊,双手递了过去。阿史那却禺在听说黑雕死讯的刹那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悲愤他看得清清楚楚,如此愤怒的情况下,此人还能保持礼貌,其修身养性的功夫着实令人敬佩。按徐大眼的说法,这种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头脑冷静的人最好不要与之为敌,否则,一定要打起十二分小心来应付。
阿史那却禺反复端详弓臂,调整了一下弓弦,接连拉了几个半满,终于明白了黑雕今天遇难的原因。双翼张开有马背长短的大雕振翅时所带动的风力极其强劲,寻常牧弓射出的羽箭被风力一荡,早就歪了,即便侥幸射中了雕身,剩下的力道也穿不透那厚密的羽毛。而手中这把,却是大隋全盛时期所制之物,非膂力极大之人发挥不出其全部威力。一旦能满弓而射,羽箭速度快如电光石火。这样的弓,整个突厥王庭才有七把。其中一把还被拿去给工匠做样品仿制时弄坏了,至今无人能够修复。
想到这,阿史那却禺还弓入囊,试探着问道:“这位小兄弟,你这弓能转让么?”
一句话,惊得在场之人全部将手按到了刀柄上。对草原上的男人来说,肩上弓、手中刀,胯下坐骑皆代表着自己的尊严。朋友之间可以把兵器和战马当礼物相互赠送,陌生人若出言讨要对方兵器或坐骑,则等于明明白白告诉对方自己想和他决斗了。
“您的坐骑甚为神俊,不知道能否卖给我?”李旭擎刀在手,淡然反问。
阿史那却禺的坐骑哕哕叫了几声,前蹄高高扬起。作为曾经战阵的良驹,它本能地感觉到了从对面弯刀上传来的压力。那是冰湖底部的阴寒,在少年怒气的逼迫下,彭湃汹涌如风暴。
“嗯?”阿史那却禺楞了一下,立刻意识到是自己一时失言引起了双方的误会。带动坐骑退开数步,避开李旭的锋芒,笑着解释道:“小兄弟莫急,我只是一时心痒,随口而问,并非有意挑衅。你们干什么,还不给我退下!”
后半句却是对身边侍卫和不远处的骑兵所发,一喝之下,威压自生。涌上前护主的红披风们和外围的突厥狼骑同时停住脚步,动作整齐得如同被同一支无形的手臂猛然拉住了一般。
这是百战之兵才能达到的境界,苏啜部牧人虽然经过了徐大眼和西尔族长的严格训练,却远做不到这种水平。李旭回头看了看众牧人的脸色,知道在刚才一瞬间己方已经落了下风。摇摇头,故意不知好歹地回答:“你见我的弓心痒,我见你的马也心痒难搔,不如这样,用我的弓换你的马,如何?”
“哄!”突厥狼骑中爆发起一阵哄笑。他们从没见过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主动开口向却禺大人要求以弓换马。整个突厥王庭,在骑射方面能压得住却禺的人不超过五个。而眼前这个黑发少年虽然射雕在先,脸上的胡子却还是软的,分明是初生的牛犊,不知道老虎的牙齿有多锋利。
“你可知道此马由何而来?”没相到对面的少年敢反逼自己一步,阿史那却禺不由得动了几分怒气,一边将弓交还给李旭,一边大声问道。
李旭笑着摇头,只要将却禺挤兑住,他就算涨了自家威风。至于对方胯下骏马是什么良种,说实话,他根本没看出来,也不太在乎。
“这是突厥王族从万里之外的波斯王族手中用一千名奴隶换来的良种与契丹人进贡来的托纥臣野马交合而生,日行千里,非有阿史那王族血脉者不得骑乘!”却禺冷笑着,带着几分狂傲说道。
“小子,听到了吧!”红披风们大声起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那你可知道我手中弓的来历?”李旭被对方轻蔑的眼神挑起了火气,高举着却禺归还回来的骑弓反问。
“你且说说!”阿史那却禺向后缩了缩肩膀,做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滑稽的动作又惹得他身后的突厥人一阵大笑。
“这是大隋上谷客栈掌柜花一顿饭钱换来的骑弓,经大隋小贩李旭手调整,平时射射兔子打打雀儿,不值几个钱儿,但是,此为男人尊严,千金不易!”李旭淡然一笑,不卑不亢。
他的前半句话用词极其诙谐,连阿思蓝等人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待到后半句,却郑重无比,特别是那句千金不易,简直是掷地有声,一时间把什么王族,什么良种全部比了下去。
突厥王族有尊严,大隋小贩也有尊严。长生天下,这两种尊严无分高矮。
阿史那却禺笑不出来了,再度上下打量起眼前这名穿着霫人衣裳,披散着头发,却自称为大隋小贩的年青人。此人身高八尺开外,肩宽背阔,放在突厥人中也算得上一个壮汉。年纪虽然小,言谈举止当中却充满了阳刚之气。一双眼睛明澈幽深,无论与谁的目光相遇都决不退缩。
此子绝非寻常小贩!阿史那却禺心中暗道。猛然想起了传说中的一个人物,笑了笑,回答:“你的弓换我的马,倒也不算辱没。只是将良弓和宝马分开了过于可惜,不如我们二人来赌一赌,赢了的拿走弓马,输了的也别怨天尤人,如何?”
“当然可以,你说赌什么?”李旭大声问道。为了苏啜部的尊严,此时他是绝对不能退缩的。况且眼下还有陶阔脱丝在侧,男子汉的肩膀更应坚固。
“赛马!”却禺笑着摇头,“你的坐骑吃亏,他们肯定笑我欺负你。”
“比射!”李旭学着却禺的样子摇头,“你的弓不灵,我们苏啜部男人不能欺负远客!”
“你这小子很有意思!”却禺在家族中地位崇高,几个叔伯兄弟却都是竞争者,关系处得极其僵硬。而身边侍卫玩伴,却谁也不敢这般与他说话。乍一碰上个不知道深浅的,反而让他感觉到几分乐趣。
事以至此,他也不急着赶路了。跳下马来,把缰绳交道阿思蓝手里,说道:“麻烦这位兄弟作个见证,一会儿我若是输了,你尽管将马给他!”
李旭见对方洒脱,也跟着跳下了马背,上前几步,把弓囊交到却禺的侍卫手里,笑着叮嘱:“如果我输了,这弓就归你家主人。”
却禺再次看了看李旭,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推断。此人就是传说中半夜闯入敌营,咬死了五十多名奚族武士的圣狼侍卫。自己这次是为安抚苏啜部而来,通过一场赌赛将射雕引发的误会揭开去是最好不过的选择。想到这,他以极其细微的动作向侍卫使了一个眼色。
侍卫躬身领命,双手托着弓,走到阿思蓝身边与其并肩而立。此时射雕风波已经完全被即将举行的赌赛化去,双方之间虽然还有隔阂,却已经没太多敌意在了。
突厥狼骑和苏啜部牧人们纷纷下马,在李旭和却禺身边围了个大圈子。草原上赌赛,不过是骑马、射箭和搏击(包括摔跤)三项。从小到大牧人们就这样玩,无论输赢,大家都不能伤和气,也不能耍赖,否则就会被所有人给瞧不起。
“比什么?”李旭和却禺同时发问。跳下马来,二人才发现彼此身高差不多。只是却禺的年龄已经三十出头,而李旭看上去却只有十五、六岁。
三十岁的壮汉摔十五岁少年,赢了也没什么光彩。却禺虽然脾气桀骜,却也是个磊落汉子。想了想,说道:“你说,拣你最拿手的!”
“我最拿手的是背古诗!”李旭耸耸肩膀,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阿史那家族出来的人,想必诗歌造诣强我远甚。今天你们远道而来,鞍马劳顿,咱们不如比文雅一点的!”
“你这小子,我怎能跟你比写诗!”却禺被气得苦笑不得,佯怒着说道。
“那比喝酒,你敢么?”李旭等的就是对方这句话,大声追问。
阿史那却禺又是一愣,没想到一个汉人居然敢跟自己比酒量。突厥民族认为酒能生血,越是勇士酒量越大。看看对方天真的笑容,他笑着回答:“比酒,看谁喝得多。一会儿输了,你可别哭!”
“一会儿醉了,你可别装糊涂赖帐!”李旭大声回敬。
围观的狼骑和牧人们轰然叫好,纷纷走到自己的战马前,将一袋袋马奶酒解下。马奶酒是所有塞外民族必备之物,既可以当酒解乏,又可以解渴生津,几乎每个出行的牧人都会随身带着几袋。片刻功夫,装酒的口袋就在却禺和李旭面前堆成了小山,二人用眼光互相望了望,解开皮绳子,对着喝了起来。
“一,二,好!”狼骑和牧人们大声喝彩。两个比赛的男人酒量都不小,却禺高举口袋,大口向嗓子里倒。李旭垂头鲸吸,喝酒的速度自然也不慢。转眼间,却禺喝空了四个皮口袋,低头看看李旭,发现对方脚下摆了两双皮袋,手中正再解第五只口袋的皮绳。
“坏了,这小子是个酒篓子!”却禺吃了一惊,心中暗叫不好。马奶酒的浓度远高于中原黄酒,所以往来塞上的汉人基本上两袋酒已经可以被放翻,鲜有能喝光第三袋者。而对面的少年四袋落肚,脸色却丝毫未变。双目之中温情脉脉,反而喝出几分如遇到老朋友般的热切来。
却禺解开第五袋皮绳,仰天灌了下去。喝酒的动作太快,一袋之中有三成洒到了前胸上。这已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