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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禄子手中捧着珊瑚熙漆的匣子,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公平是因为别的什么。
其中最靠近门的几个妃嫔的眼神空洞地看着负责开门的守卫太监,扫过漫步而入的苏谧,就像是在看这殿中积满了灰尘的桌子。这沉寂地近乎死亡的气氛却在眼神落在小禄子手中的红匣子上面的那一刻被猛地打碎了。
几个妃嫔的眼神由死气沉沉的寂寥,开始混乱,然后逐渐震惊,逐渐变成深深的恐惧。她们死死地盯着小禄子的手。
小禄子被那眼神看地心里发毛,手上的匣子忽然变得重逾千斤,险些把持不住。
忽然,一个妃嫔的尖叫声响了起来。像是一个划破长空的信号,带着与这寂静的傍晚不合称的惊人的尖锐。
被这一声刺耳的尖叫唤起了心神,殿中或坐或卧的妃嫔们费力的台起头来,看向苏谧的身影。
她们的眼神穿过苏谧,落在小禄子的手上,然后她们像是看见了这个世上最恐惧的东西。
忽然有一个妃嫔跳了起来,她踉跄着奔向门槛,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我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皇上会原谅我的,本宫不会死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宫殿里传得很远很远。像是一只尖叫着被抛下深渊的惊鸟。
如仓惶失措的身影还没有冲到门口,早有守卫在那里的几个太监出现,将她死死地拦住。
她挣扎着想要挣脱这紧窒的束缚,却被几个小太监摁在地上,长久疲惫的身体只是蠕动了几下,就无力地蜷缩在地上,像是一只冬天被抛上岸来的死鱼。
但是这一声尖叫却像是一碗冷水丢进了沸腾的油锅里。
瞬间,原本沉寂的殿堂翻腾踊跃起来。
殿内死气沉沉地妃嫔们忽然行动起来,她们用恐惧的眼神望着小禄子手中的红匣子,仿佛那刺眼的红色带给了她们无穷的力量,她们尖叫着,推搡着,从漱玉殿的每一个角落奔起,奔向门槛,奔向门外的一线光明。
苏谧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的局势吓住,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个经过她身边的妃嫔猛地推搡了她一把。
她踉跄后退,险些跌倒,扶住了身边的绣花折角屏风,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那些已经被恐惧逼入疯狂的妃嫔们都拥在了门口处。
负责守卫的小太监们拦阻了这个,却抵不住那个。一边呼喊怒骂着,一边拼尽全力呼唤着身后的同伴过来,要不是看在有苏谧在场的份上,只怕早就对着这群疯子拳打脚踢起来。
想起昔日一场场歌舞欢宴,一幕幕勾心斗角,谁知道,这些金枝玉叶的妃嫔,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是为了富贵荣宠,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这样一个最单纯的目的,竭力挣扎着,拼尽自己的最后一滴力量,挣扎着祈求活下去的机会,虽然这一线机会是那样的虚幻缥缈。
苏谧正在恍惚之间,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声。
她转过头去。
鲛绡绣花的折角屏风已经缺失了半边,绕过屏风,后面是妃嫔修憩的暖阁。
此时尚且有三五个妃嫔零星地散乱在其中,她们似乎是连冲出去喊叫的力气都没有。相比于门口的混乱恐惧,笼罩在她们身上的死寂更加凝滞地让人心凉。
微风吹过,视线毫无阻碍地穿过垂下的幔帐,看见床上散乱着的大红被褥,原本鲜红的颜色因为秽迹的堆积,已经变成了暗红色,陈旧污脏地看不出原本的质地。
就在这样的床上,有一个女子正侧身坐在那里,凝望着那床被褥出神。
此时此刻,漱玉宫的空气是污浊混乱的,但是到了她的身边,却逐渐沉淀,转而变成一种宁和。
苏谧绕过屏风,慢慢地走近内殿,她抬起头来,向着苏谧淡淡的一笑,隔着短短的距离,窗格子缝隙透过来的光线照在空气中,隐约可见空中浮动的浅金色余光,照耀在她依然艳光逼人的脸上,好像薄薄地施了一层脂粉。
“这一天终于来了啊。”她沉默如枯井的眼神看着苏谧,然后转向苏谧身后为了躲避那么疯狂妃嫔而惊惶地退进来的小禄子。
缠绵病榻
“娘娘,这个今年年关的仪式备礼单子,请娘娘过目。”内务府的黎泉尚将手中的单子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苏谧的跟前。
苏谧接过来,信手翻了几页,不过是些日常的烟花,酒宴,歌舞等安排。
今天已经昌十二月二十三日了,马上就要迎来天统二年的年关,这些天里宫中一直在繁忙地筹备年关的庆贺。
“前面的事情准备地如何了。”苏谧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单子放下,问道。
黎泉尚当然知道苏谧的意思,恭谨地回禀道:“听说礼部的贾渊大人刚刚将献俘大典的礼节流程安排好,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而且工部的人也在神武门城楼上日夜赶工,将烟花灯火之类的庆典材料装饰上。”说着,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儿多了,偷偷地抬头看了苏谧一眼,又说道:“其实这些事情奴才也不是很清楚,毕竟用得着我们内务府的时候不多。”
苏谧点了点头,又问道:“燕王殿下身体如何?最近御医是怎么说的?”
这么多人为他铺好了路,可别到时候上不了城楼啊。
倪源在上表推辞了数次之后,终于搬入了宫廷居住,就住在东侧的承文宫,虽然是外围宫殿,但想到自己竟然与他相隔不过几道墙,苏谧就觉得心里头不自在。
齐泷也派了御医前去诊治这位旧伤复发的燕王殿下,归来之后的结论是燕王确实有伤,但是伤势并不严重。只要安心休养一段时日,就可以痊愈无碍。
这个结果不免让齐皓郁闷良久。苏谧也觉得心中烦躁难安。
“奴才听太医院地消息说,燕王殿下的身体康复很快,年关的大典自然无碍。”黎泉尚答道。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苏谧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句。
黎泉尚依然垂手肃立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决策。苏谧又低头看了手中的单子几眼,内务府拟定地这张单子中规中矩,按照往年的礼年,准备了前朝以及后殿的筵席。其中前朝的筵席由豫亲王和燕王共同主持,一切行事与往年无异,却只有后宫的家宴,原本是后宫诸位妃嫔云集的筵席,可是如今后宫之中就只有苏谧一个人了。还怎么能够摆得开筵席啊。
“家宴这一项就暂且免了吧。皇上最近地身体也不好。其余地只要按照礼节准备就好。”苏谧说道。
“是。”黎泉尚躬身应道。
苏谧淡淡地说道:“就这么着吧。”说着将单子递了回去。
黎泉尚伶俐地应了一声,将单子接了过来。
眼见苏谧的脸上现出几分疲倦来,很有眼色的躬身告退了。
空闲下来。苏谧禁不住开始思虑齐泷究竟是怎样地打算。将倪源父子都召进了宫廷,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是想在宫中将倪源除掉?不可能,倪源身边高手无数,他本人也是绝顶的高手。想要刺杀他,简直比刺杀齐泷自己还要困难。
就是为了验证他的伤势是否有传说之中的那样严重?这个目地倒是达到了,可是结果却让人失望。倪源的伤势并不重,至少比起齐泷的病情要轻微地多,齐泷想要在自己病逝之前看到倪源的死。估计是没有指望了。
天统二年的年关过地波澜不惊。当新年的更漏声响起地时候,苏谧正从叭伏着的桌子上半睡半醒。被身边的响动惊醒。她朦胧地爬起来,揉了揉长久未睡而干涩的眼睛。
也许民间依然在欢庆着新春,欢庆着从辽人手中劫后余生的喜悦,欢度着天下归一再也不用负担沉重的兵马赋税。
但是大齐的皇宫这中却是一片沉寂,连一丝欢庆的身影都寻找不到。
宫中精心准备的歌舞欢宴最终都没有如期举行,连预定的神武门举行的万民期待的献俘祭祀大典也不得不推迟了。
齐泷的身体状况又一次恶化,竟然在处理政事的时候昏倒在百官的面前。
被御医救治清醒之后一直难以恢复,连起床都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宫中筵席与献俘大典是由豫亲王以及燕王代行,但是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国丧的时候,一切的庆典都不得不推迟了。
苏谧抬头看了看更漏,起身传唤小太监,早有安排值夜的御医将药材熬好,等待在门口。
苏谧端起药汁,走入重重鲛绡帷幕遮掩的内殿深处。
齐泷依然是在昏睡之中,苏谧看着这张憔悴的容颜,心中纠结难解。
经过前一段时间短暂的爆发之后,就好像是燃烧尽了最后一根木柴的篝火,就好像是耗尽了最后一滴煤油的灯盏,已经到了熄灭的边缘。
就算是穷尽天下各种珍奇名贵的药材,辅助天下绝顶的医师,也无法让一盏已经没有了油的灯继续亮下去。
苏谧神思不属地将金盘搁置在一边的小几上,却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回过头,看到齐泷的眼睛睁开了。
“皇上,是臣妾吵着您了吗?”苏谧轻声问道,走到床边。
齐泷的视线转向苏谧,却没有聚拢起焦距,而是恍惚的看向远方。半响,他问道:“是不是已经新年了?”
“是的,刚刚到了新年了。”苏谧回答道,一边说着,一边将齐泷扶起,依靠在软垫上,然后拿过药汁来。
“皇上,先喝了药,再休息吧。”苏谧像是劝慰一个小孩子一样的柔声说道。
齐泷无神地靠在软垫上,忽然问道:“那个孩子现在还好吗?”
苏谧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询问的是现在由她抚养的小皇子,连忙说道:“皇子殿下一切都好。”
齐泷点了点头,说道:“说起来,朕还一直没有能够好好看看他呢。”
皇子年龄还太小,齐泷回宫之后一直病着,为了避免过了病气,所以一直没有将孩子带到他的近前来。而且齐泷对于自己的这个亲生儿子好像也没有多少关心,全然不同于离宫之前的热切关注。闲谈的时候,苏谧也在他的面前提了几次孩子的日常事与,他都是恹恹地毫无兴趣,此时还是他第一次对苏谧提起这个孩子。
“等明天臣妾将孩子抱过来让皇上看看吧。”苏谧含笑建议道。她知道齐泷的病情其实对于孩子并无危害,只是宫中传统的习俗阻碍。
“到时候皇上也好给孩子起个名字啊。”苏谧一边搅动着药汁,一边轻笑着说道。那个孩子已经要满三岁了,却一直没有下赐名字。
听着苏谧的话,齐泷的脸上现出恍惚如在梦中的表情,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他沉默了半响,终于说道:“不必了,如果朕真的看了,说不定就要不忍心了。”
不忍心?!苏谧一怔,什么不忍心?
她禁不住瞩目于齐泷。
黯然神伤只不过是一瞬间,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漠不关心的平淡。
快的让苏谧来不及扑捉那一瞬间的表情,更无从揣测出那表情的含义。
“新年了,为什么外面没有烟花呢?”齐泷没有理会苏谧递道唇边的调羹,自顾地岔开话题问道。
苏谧怔了怔,宫中年夜原本是要放烟花的,可是眼下这样的形势,还怎么能够有这样喜庆的事情呢?她说道:“因为害怕惊扰到皇上的休息,臣妾特意命令他们停下了。”
“为了我停下。”齐泷的嘴角牵扯起一个笑意来。他伸出手来,握住苏谧的手腕,他的力气不大,甚至可以说,久病未愈的手掌无力地可怜。可是那手掌里冰雪一样的温度还是让苏谧禁不住紧张起来。
“谧儿真是体贴朕意啊,可是何必把烟花停止呢?”他轻叹了一声:“这个天下,又不是朕一个人的天下,而且说不定很快,朕就再也没有看到宫中烟花的机会了呢。”
“皇上怎么说起这么不吉利的话来了。”苏谧勉强笑道。
“既然皇上想看,臣妾这就去吩咐外面的人准备烟花,只是皇上先把药喝了吧。”苏谧劝道,说着又将药送到齐泷面前。
齐泷顺从地喝下苏谧喂到唇边的药汁。一碗药很快就喝尽了。苏谧将玉碗放好,然后说道:“臣妾这就去交待外面准备烟火去。”
还没有走出殿门,身后却传来齐泷的轻叹,“算了,不必这样劳动了,就算真的放了烟花,朕在这个宫殿里也看不到,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苏谧止住了步子,她回过头来看着齐泷。
齐泷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过几天不是还有上元节吗?等到上元节的时候再准备好了。那时候,朕至少要站出去看一看。”
苏谧黯然无语。
上元夜宴
在御医的精心调理之下,齐泷的身体开始慢慢的好转了。
苏谧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他,让他这样不肯认输地坚持下来,但是苏谧明白,齐泷此时越是好强,越是更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