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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悯的车归入了行伍之后,单膺白这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这一路他和胡宪都小心翼翼的。
到了宿营地,胡宪和单膺白立即把军吏召集起来,商议如何应对今日之局面。按秦律,事情办成了这样,没有一个脱得了干系。洗心玉跑了,上古师跑了,主押官章启被杀,还死伤了十几个军卒,逃了这么多人,尤其是洗心玉,那可是皇上要见的女人。想到临行前,赵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谁人不知,如今怎么是好?万一皇上震怒……?
“要发出缉捕文书去。”一军吏说。
“发出去了,结果尚难预料……”单膺白说。
“到了咸阳怎么办?逃了这么多人,还有那个女人。”另一军吏说。
这话说得人头皮发麻。
有人想起钱恒起,现在正在抓捕他,知他遇到的事也许正是他们今天所遇到的事。既然钱恒起要逃,那就是说,惩处将十分严厉。有些人想说,与其等死,不如也学钱恒起。有人就这样对胡宪说了,胡宪听后脸色一变,正想发作,但细一想,还真只能这样。不过又觉得,这里的事和钱恒起有所不同,不是还没到哪地步吗?不过又想到洗心玉,就不得要领。他把大家的意思说了出来。
有负朝廷的事,单膺白不会去做。他说:“此意断不可行。再说,你们想过没有,你们的家眷都在咸阳?至于洗心玉,那只是臣子们的意思。皇上怎会为了一个女人,来惩处他的臣子?这只是意测,我们的皇上是至圣至明,至仁至爱的……”话虽是这样讲,但单膺白自己的心里又何尝有底?他只有不想罢了,转过话头来,说,“现在,就事论事,这次事变就是艾陵尉处置不当造成的,”刚才别人议论时,单膺白已经把这件事情想清楚了,知道这事的责任在章启。不是他的逼迫,何至于把至简堂的人逼反?如今可好,他死了,一干二净,责任全落到他和胡宪的头上。可他决不想去为章启承担责任,他就这样说出来,“这事,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不是我们推卸,事实就是事实。是艾陵尉的暴戾激起了变乱,才造成了这样严重的后果,责任全在于他!”
他这一说,大家立即明白。
“对!”胡宪马上接上,“我们要统一好口径,把这一切全推到章启头上,反正他已死了。”
“怎么是推?我可没这意思,这是事实,哪一点冤枉了他?”单膺白不明白。
“对,当然是这样,——就是这样!”胡宪完全理解。
单膺白无可奈何,知道有些事和胡宪说不清楚,便不理他。“还有”他说,“怎样才能做好今后的押解这差事?千万别再激起事端,更不能再激起变故!”他继续着,“希望大家同心协力,船在中流,多吃点苦,受点累。只要这次押解到得咸阳,才是我们的出路。”他把这道理说透。道理总是要说透的,不说透别人就不能理解,更不用说去执行。说完这些,他和胡宪商量了一下。胡宪本来事事听他的,现在章启死了,自然更听他的。这样由单膺白申明了几件必须要做到的事。
一、尽量解决好迁徙户的实际困难。
二、调整车辆,将军卒的车马腾出一些来。迁徙户中有老弱病残者,动员他们拿出钱来买车。也就是说,尽量安置好,尤其是对那些有号召力的老弱病残。
三、尽量倾听迁徙户的要求,处事以理以宽。情理必须到,同样的事,情理到了就不易激发矛盾。
四、该强硬的地方还是要强硬,退让不是无原则的。对无理的要求,应该坚决干脆彻底地驳回,不留一点侥幸。放纵退让只会误导,使人生骄矜之心,还以为我们软弱可欺:软弱是不可能换来理解的!
最后他说:“这些豪门富户都不是省油的灯,颇有豪强人物在。逼迫紧了自然会狗急跳墙,宽容一点,犯不着针尖对麦芒,自己紧张不说,再出乱子——,唉,不说了,你们都知道!”
经过这样一番整顿,苦难的人们又出发了,大家的目的就是平平安安到达咸阳。
虽然依然还有想逃跑的人,然而人心却不同了,风雪依旧,事情却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当然,还有一点,一次激烈地冲突嬗变,就是一次能量施放,这也使得迁徙队伍一下子平静了许多。能量是需要重新聚集的,而苦难之后也是可以孕育稳定的。
五卷、十二、齐云之死
十二、齐云之死
田悯和齐云被抬上车后,两人相对而卧。看见齐云淹淹一息的样子,田悯既愤怒又悲伤,她此刻精神有点恍惚。她用手抚摸着齐云的额发,又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胸前的伤口在“博博”地跳个不停,使她难受,有时就是一阵剧痛。她只是机械地做着这个动作,且动作不大,动作一大,就受不了。如今只剩下齐云了,一下子所有的人都不在了,好象她们突然在她眼前消失了一样,面对这空荡荡的世界,她感到特别孤立无援,特别无望。
临行前,侍御史大人再三叮嘱看顾的十几个人,逃了好几个,尤其是洗心玉。单膺白看到自己这趟差事办得如此之糟,正不知该如何交差?又看到田悯这样子,还有齐云,感念所至,遂不想再让她们出事,就叫桃金小夫人和翠帘两个来看护她们,又叫胥郑来看顾点。三人不敢怠慢,知道利害,另也确实是对田悯主婢充满了同情。
尽管有她们的尽心看顾,但田悯的身体恢复得很慢。齐云则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她不断地咳嗽,人也一天比一天消瘦。田悯成天卧在她身边,自身受着马车颠簸所带来的伤口疼痛,如果不是有齐云,她此时此刻唯求速死。桃金小夫人和翠帘只得以好言劝慰,但此刻她们自身也在危难之中,老爷病重,大娘相逼,同是天涯沦落人,反倒是以一片真心来对待她们。
田悯每一看见齐云就落泪,如今的齐云,就是她活下去的希望,是她生命的依靠。由齐云想到亡故了的父母双亲,想到上古师,想到自己的老师黄公虔,还有那么多的至简堂的姐妹,一切都历历在目。她想念她们,恨不得立即能回到他们身边去。但一睁开眼,眼前只有昏迷不醒的齐云和愁眉不展的桃金小夫人和翠帘。
一路上,都是桃金娘和翠帘在尽心,每到宿营地有御者将齐云抬到宿营地大棚中去。桃金娘和翠帘则掺扶着田悯慢慢地走。齐云也有清醒的时候,她一清醒过来看见田悯,就要挣扎,田悯赶紧按住她,这时主婢二人就很伤心。齐云看见王主这样憔悴不堪的样子,极力想打起精神来,她喘了一会,笑了笑,努力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勉强说出几句话:“王,王主,云儿——不会……,只是,不能起来了。反倒——要你操心……”“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云儿,你可要坚持住啊!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离开我。你要是不在了,我也不活了!”
“王主!”泪水就顺着齐云的面颊流下来。
忽然有一天(这几天都是阴沉沉的欲雪天气),桃金娘的夫家来叫桃金娘和翠帘,二人去后回来,就穿了丧服。田悯见她们哭得双眼隆肿的样子,知道桃金娘的老爷去了。
此后的事,反叫田悯可怜起桃金娘和翠帘来。原来那大娘自从夫君去后,便执意要将桃金娘卖入娼门,桃金娘如何肯应,却又身不由己,只有哭求于田悯跟前。但此刻田悯自顾不遐,齐云越发不好,常常咳血,一咳就捂住心口极痛苦的缩成一团。偶尔清醒过来,便握住田悯的手,又说不出话,只是流泪。田悯此时哪能来听桃金娘说话?有时虽听了,心却不在,桃金娘说了半天,也不知她在说什么。
这一天,傍晚时分刮起了风,下了一阵冻雨,她们来到宿营地。桃金娘和翠帘在一边说着自己的事,田悯一个人坐在齐云身边。这时齐云醒来,看见田悯一人愁眉不展,就用微弱的声音劝道:“王主——,”田悯见齐云醒来,忙止住悲伤,低俯下身子来看齐云。这回,她看见齐云好象有了点精神,且眼神都有点光亮了,换了个人似的,不由得心中一喜,以为齐云终于有了起色。
齐云咳嗽了几声,又吐出一口血痰来,田悯吓了一跳。
齐云无奈地笑笑,对田悯微弱地说:“王主,给我点水。”
田悯赶紧给她去倒了一点温水,齐云嗽了嗽口,将那血腥吐了。才喝了点。又喘了一会子气,才一把抓住田悯的手(田悯觉得那手冰凉),齐云的脸在如缟素一般中泛出了一丝血色,她把田悯的手拉到自己心窝上,紧紧捂住。
田悯知道她这意思,忙说:“不会的,不会的。”
“怕——怕是不行了。”齐云惨淡地说。
田悯泪如雨下。
就在这个时候,桃金娘那边骚动起来,原来,是那大娘带着奴仆来抓桃金娘和翠帘。二人吓得逃到田悯这边,以求庇护。这时只见齐云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精神,她一边抓住桃金娘,把她往自己身边拉:“王,王主——”一边用微弱的声音叫着,来推田悯。田悯见状,似乎有点明白,立即站了起来,护住桃金娘。
那大娘如何理会,指挥奴仆推开她。
田悯坚决不从。
单膺白见这边发生了骚动,吓了一跳,赶忙赶了过来。
这时,只见齐云拼了一条性命似的,在翠帘的扶持下挣扎起来,叫了一声:“单大人!”随着这一声并不很响亮却很激烈的声音,从她的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人往后便倒。
翠帘忙焦躁地叫单大人。
单膺白赶快过来,俯下身。齐云坚持着,用微弱的眼神看着他,清醒地说:“帮……帮帮……”她说。
单膺白从没见过齐云这样壮烈,心中凛然。按说别人卖小妾奴婢,与他何干?但此刻却也见不得了,立即走了过来,挡住那大娘,愤怒地喝道:“不得无礼!”
“单大人,这可是我的家事!”那大娘说。
面对这种家事,单膺白和田悯不知该怎么办?按说,他们无权干涉别人的家事,尤其是这种家事,是为时人所不齿的。
那大娘便得了势。
这时,只见齐云仍挣扎着喘息着说:“王,王主……买……”她极艰难地想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思想。
桃金娘是怎样一个聪明人,立即明白了齐云的思想,忙拉着翠帘一下子跪在田悯面前,哀求田悯收留她们。
“什么?”田悯似乎还不明白。
“我和翠帘愿意做牛做马,侍候姑娘一辈子。”
田悯这才得了主意,也明白了齐云的全部思想。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寻找一个在她离去之后,陪伴自己的人。一时动感五内,难以自已。马上就说:“是的,是啊,我要买下你们,我——买下她们了!”
“你买下她们?嘿,这事由得你吗?我不卖!”那大娘如何肯放。
“单大人!”田悯此时由齐云,知道了自己该怎样去做,她向单膺白求援。
单膺白也正在义愤之中,立即正色道:“这也是卖,那也是卖,干嘛非要将人推入火炕?大家说说看!”他转向看热闹的人群。
所有看热闹的人也为这场面所震撼,见那大娘如此逼迫,一起指责起来。那大娘没想到干了众怒,不免胆寒,正迟疑着。这时胡宪赶过来了。胡宪本来就喜欢桃金娘,一见是桃金娘的事,立即发了狠,说:“就这样了,卖还是不卖?不卖就算了。这里的人,都是我管辖的,是不能随便卖掉的!”胡宪可不是单膺白还讲个理。所以支可天说:君子好对付,小人最可怕。这话让那大娘着了慌。面对这样的场景,她如何还敢勉强?虽极不情愿,最后还是忍气吞声地接过了田悯的五块金饼(一块一镒,价格比市场上的奴婢贵多了),将那一帕赎身契和一帕卖身契烧了,另写了两帕契约交与田悯。这样,桃金娘和翠帘就成了田悯的侍婢。
经过这样一番冲折,齐云再也坚持不住了,不由得抽搐起来,很快就陷入了昏迷。
“营医,营医!”田悯急得大叫。桃金娘得了新生,立即跑去找营医。
营医过来,抓起齐云的手,号了号脉,半天不语。
田悯知道不好,一把抓住那营医,哭求道:“老先生,救救她吧,快救救她吧!”
那营医只是长叹了一声,轻轻地扳开田悯的手,慢慢地转身,摇着头,走了。
这日四更,齐云又醒了过来。
田悯还守着她,看着齐云用她那无神的眼睛看着自己,知道不好,正想叫。只见齐云用她那骨瘦如柴的手抓住她的手,把它往身边拢,似在叫她。
田悯知道她有话说,忙俯下身来。
“云,云——不在了。王主——在——咸,——放,放,不要——不要……。”这一句话未说完,齐云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她只用焦灼的眼光看着田悯,喘着,似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