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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秦楚-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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谡谡然,纤尘不染。白皙的面皮上一双深沉的眼睛依然象秋水般明晰,只是人看上去有些悒郁、苍白。世上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她一离开邛崃剑庭就戴着一张假面膜。今天,听天中剑说,来了一个气色俱佳的小女子,是东方湛母上古师的弟子。——平日里她在剑庭是不戴面膜的,今日,见天中剑这样说,即以本来面目来见见那老废物的得意弟子。这洗心玉不是在剑坛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个天生尤物吗?是那老废物收的一个好弟子吗?为这,她颇不解气。
    “啊——呀!”洗心玉惊叫了一声,情不自禁。
    见了这么美丽端庄的老妇人,洗心玉已是控制不住自己,这太出乎她的意料。出自她那朴质的天性,此刻,也由于非常紧张,她做出了一个出乎她自己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竟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哈婆婆。激动地说:“怎么没人对我说,怎么就没有人对我说呢,他们都说你……。那是他们……,你原来竟是这样一个风度绝佳的老人。我真喜欢你,我太喜欢你了!”
    把个曲云芳惊得目瞪口呆,差点没笑了出来。
    没有人能拒绝爱!这洗心玉发自内心的表露,使哈婆婆措手不及。她向来拒人于千里,在别人看来,她冷漠无情,刻薄狠毒,一无是处。她既生冷又生硬,任你是谁,都感到她是一个难以相处的障碍。不以常理,不以常规,和整个排斥她的世界对着干。而今天,这个上古师的得意弟子,令她想不到的是,竟会以这种方式扑进她的心里,撞碎了她心中的千年寒冰。一瞬间,她感到自己摇晃了一下,头晕目旋,旋即,她——西天嫫母——的本能,又使她坐稳了。她一把拽开洗心玉的手,无限厌恶地把她一推:“成何体统?”
    “天中剑!”她大叫道,“哪来这疯女人?还不……”她突然看到曲云芳忍掩不住的笑,不由得大怒起来,“干什么?竟敢笑你师傅!”
    “弟子不敢。”曲云芳慌忙跪下,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正有点惊慌。洗心玉也缓过气来,知道自己失礼,忙也跪下:“望师尊恕罪,小女子真没想到师尊竟是这样一个风范绝佳的老人。”
    “大胆!”曲云芳喝道。
    洗心玉不敢响,过了一会,见没有响动,才又大了胆说:
    “听了师尊的几句话,才知师尊是充满睿智之人,原非世人所能知达。师尊几十年任人臧否,不致一辞,令小女子实在是感佩之极。师尊本非常人,常人如何能识?师尊本非至人,小女子才三生有幸。”
    这几句话,说进了哈婆婆的心里。她想:“这老废物的弟子还真是灵悟之极,怪不得人言亦言,传得沸沸扬扬,那老废物真得上天之眷顾,竟有这样一个弟子?可惜我哈婆婆却不能够。”虽然她表面上仍装得不厌其烦的样子,心里却着实喜欢上了这个洗心玉。
    “你有什么事?说来,那老废物总不会只叫你来致候我的吧?——她哪有这般心肠?她什么时候也总忘不了要刁蛮我一下。”洗心玉进来时,哈婆婆已看出了洗心玉的沉重。
    洗心玉立即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想到斗越门的遇害,原原本本说来。说到痛心处,哽咽难言。人头、秦兵、张嫣、田悯,最后说到受师傅和黄师伯所嘱,特来面禀西天至尊,有始有终,说了一遍。
    听到爱徒斗越门已死,哈婆婆没有表示,对于她,生死乃寻常。即使是她看重的弟子,也引不起她的悲伤。她只是想起二十年前,和上古师太华山一别,曾相约:二十年后,各带一名弟子,让他们一比高低。如今上古师有了洗心玉,而她尽力教授的斗越门,却已亡故,她真是伤心欲绝,人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只见她,一脚踢中那癞皮狗。那癞皮狗狂吠着跑开来,狺狺然地夹着尾巴转到一边去。
    二十年后她和上古师要去哪座山呢?该是华不注吧,那朵永远也挣不开的梦。而上古师老废物的弟子,如今就站在自己前面,这么聪慧、果敢、灵秀,令她生妒。
    “滚过来!”哈婆婆眼中射出一道寒冰,象剑一样,盯着那癞皮狗。
    那狗狺狺然的,就是不过来。
    “谁?”她转过身来,对着洗心玉,问是谁干的?
    “这不清楚。”洗心玉不敢妄言。
    “为什么?”
    “我们杀到南门时,师弟已被杀。但我想,只是猜测,凭师弟之剑艺,何人杀得了他?除非龙应奎。”
    “又是龙应奎,该死的!——龙应奎也杀不了他。”
    “师尊,据我师所言,龙应奎已不在她之下。”
    “是吗?那厮功力如何提升得这么快?”
    “据傲然客盖聂的弟子北门晨风讲,他是因玄冰十三壬所致,为救秦皇的一个螟蛉之女季嬴,就是当今的青城公主做功,歪打正着。但是,也未必是龙应奎,或许是斗越门师弟无法杀出重围,自刎也未曾可知?”
    “那就应该算在他头上。——过来,过来。”哈婆婆一身霸气地说,她转向那癞皮狗叫道。那癞皮狗见哈婆婆缓和了许多,极不情愿地走过来。被哈婆婆一把揪住,一阵狠踢,踢得那狗狂吠起来。
    这时西施罗、小伍起也已来到大崖穴内庭。听此噩耗,西施罗拐着腿就跳了起来,小伍起的眼睛更斜了。同门被杀,感同身受,一发叫了起来:“杀了那凌锋!”
    更有小弟子、庄客、奴仆拥入,群情激愤。
    哈婆婆安坐不动,她捧着那癞皮狗,亲了亲。那狗发出了狺狺的欢鸣声。
    “摆起灵堂来,祭奠你四弟的在天之灵,只是你二弟云中阳不在。”她对曲云芳吩咐道。曲云芳立即下去发派,在邛崃剑庭耻池前设立祭坛,待一切都布置好,祭祀开始了。
    洗心玉扶着哈婆婆来到耻池旁坐下。见那祭坛上布置了若干正面削整过的三叉树枝和黄白旗,长柄簦,陈列着献祭的肉、鸡、鱼,又有盐、米、酒,点上了烛,焚上了香,一片肃穆。曲云芳主祭。只见她拿过一把香,在烛火上点燃,后退了两步,对着斗越门的灵位拜了两拜,口中念念有辞。然后,从那焚香鼎中抓起一把把灰,均匀地撒在祭坛前的地面上,做完这一切,又回到灵台前。
    “哦,仗剑行侠的灵魂哟,今天是吉祥的日子!”她叫了这一句,用手抓起一把米,朝祭坛四方,一撒,两撒,三撒,四撒,“魂兮归来!”她用拉长的声调又叫了一声,泪如泉涌。下面已是呜咽一片。
    曲云芳拿起刚才一挥而就的祭文竹简,对着斗越门的灵位含泪泣曰:
    “维×年×月×日,云芳谨尊师嘱,以百嘉鬯遂之奠,至邛崃剑庭之耻池,致祭于同门师弟越门之灵前。呜呼,越门,你我虽为同门,实乃姐弟,义深情恰。当日一别墓门,我何尝敢念惜别,只因心有异徵,又难以言是。汝竟笑愚姐之(言聂)(言夹)。但(言思)(言思)在心,谁知冥冥之念,竟以成谶。每念及此,愚姐何愚一己之念,悔之已晚。
    弟乃师傅之至随,是吾同门之佳蕙,每有感悟不解之疑,弟翩然而笑,随意指点,吾辈顿感(咸角,上下)拂槛泉,茅塞顿开,吾常以弟为歆。今邛崃剑庭正当艰难时日,郫水凌锋,得朝廷之恩宠,逼迫甚甚。常见师傅有夕夙之叹,我又无力为师解忧,每念及此,常盼弟能早日归来,解至尊之烦忧,兴吾剑庭。谁知天不佑我,悲哉,越门!痛哉,越门!人生有死,草木同灰,然弟正当盛年,鸿鹄有志,晓日初晨。云海莽莽,海天苍苍,弟之侠风,正当偃草驱驰,惜哉!痛哉!天不假之以年,使吾辈竟遭此之丧。
    弟别之日,嘱我代汝侍奉师尊,我何尝敢有一日之怠懈,每日奉(匚也,外内)沃盥,以尽弟子之礼。今日临祭,师傅在侧,垂暮之年,遭此沮丧,白发又添几分。我何敢放声一痛,呈一己之悲,而忘弟之至托?呜呼,灰心铁血,吾知之,弟知否?
    邛峡剑庭满门弟子,志曰:吾辈不伏寒泉,当记今日南门之血。
    哀思绵绵,天地恻恻,感念畴昔之情谊,见此今日之诀绝。然,死者长已矣,生者何以堪?越门,我弟,魂兮归来,尚飨。”
    曲云芳读毕,将此祭文放在鼎中焚毁,然后扬起手来,叫道:
    “这儿是你生长的地方,这里有你的师尊和同门。这里的山深邃青幽,这里的水清澈甘冽,这里的树葱郁华滋,这里的鸟婉转和鸣,斗越门,斗越门,魂兮归来!”
    “东方百关道,你回也未回?”她叫道。
    众人回道:“回来了,回来了。”
    “南方两百关,你回也未回?”
    众人又答道:“回来了,回来了。”
    “西方和北方,你回也未回?”
    众人又答道:“回来了,回来了。”
    曲云芳抛出一片草末和花瓣,山中的风从池面上吹来,漫天飞舞,一片狼藉。曲云芳躬下身去,看那祭坛前那一片铺撒得均匀的灰,奇迹发生了。她看着那灰,见那灰上有各种不同的痕迹。曲云芳手持一根菅草(灵茅),开始去量这似有似无的印痕,口中念着咒符,她浑身都有些颤抖,突然她叫道:
    “来了,来了,师弟回来了。——师傅,师弟回来了。”
    这时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连风也没有,只有那香烟直直地袅向灵位前。
    “师傅,”曲云芳迎向哈婆婆,说:“师弟回来了,你看,”她和洗心玉扶着哈婆婆走到灵位前,她指着那灰上似有似无的印痕,“这脚印?”她说。
    哈婆婆面色凝重,看过这印痕,接过曲云芳递过来的香,对着斗越门的灵位举了三举,遂插在那灵位前。她静静地站了一会。洗心玉也接过曲云芳递过来的香,对着斗越门的灵位拜了三拜,也把香插上,然后退至哈婆婆的身后。这时哈婆婆作了一个撒手的动作。
    “回来的魂啊,”曲云芳叫道,“回归你的祖地,那是我们一切人的乐土,是列祖列宗聚集的地方。”
    “这虎啊,多么威武;这豹啊,多么强悍,它们才配和你相伴。”
    “在祖庭,不要忘记我们,福佑我们,光大我们,门楣我们。”
    曲云芳知道师傅正在祝祷师弟回归仙班,等到哈婆婆在洗心玉搀扶下,回到一旁。她再一次撒出了手中的花瓣和草末,在场的所有人都失声痛哭起来,那花瓣和草末漫天席地的飞舞,寄托着同门的哀思。
    这仪式一直进行到晚上,即悲壮又伤感。
三卷、六、哈婆婆重出剑坛
            六、哈婆婆重出剑坛
    洗心玉住在邛崃剑庭,安居于简陋的客舍,吃的是简陋的食物,没有一点异议,安之若素。她不敢擅自下山,只等哈婆婆旨意,每日随侍在哈婆婆身边。
    “二十年前,你师与我论道,”一日,哈婆婆这样对洗心玉说。其实那次正是她挑起的事端,“她说剑道至境是非剑,今天,乃师仍持这种看法吗?”
    洗心玉仔细听了,想了想才回答:“也是,也不是”。她这样说,是因为曾听师傅说过:“年青时,曾信仰过墨翟的非攻,因而更进一步对剑持过‘非剑’的思想,只是那时年青,思想幼稚罢了,”
    “怎么说?”
    “我记得辛琪曾告诉我,有一次,你们成都邑的千姿花美丽居在谷神堂也就剑道一事问过我师。当时,我师只说了一句话:‘起床做事,吃饭睡觉’后来又说了一个‘器’字。”
    “哼!”听洗心玉这样一说,哈婆婆只“哼”了一声,这一声哼,好象颇为自得又带有蔑视。
    洗心玉知道她这脾气,不敢计较,知道她在笑师傅从道而退。但洗心玉心想:“实则,师傅并没有倒退,因为后面还有一句‘一只悠然的鹤呢’自己没说。师傅现在当然不再持有比非攻更激进的非剑思想。但又不全然,师傅现在所持的平常心,当然不能说不是对非剑思想的修正,但这亦表明了师傅的有所坚持。”于是她委婉地说道:“弟子只是不懂,这一句平易的话,这一个‘器’字怎解?好象包含着许多感悟。”
    “你就少来糊弄我,你不全是明明白白?”
    听哈婆婆这样一说,洗心玉心中一惊,知道她看透了自己。不敢再装卑下,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反问道:“师尊也持这种看法吗?”
    “我怎会同你师傅一样,你师之器仍是道,我的道本是器。我与你师根本的不同是,她信孟轲,我信孙卿,她认为剑是邪恶的,我认为剑就是至道。”
    “师尊是说,我师只用器来维护道,但道不可说,因此,现在她持平常心?”
    “什么平常心?她只不过是违拗不过现实罢了!只是,她一定还说了点什么,你就别在这里打哈哈地来诓骗我。”
    洗心玉没想到哈婆婆对自己的师傅知之这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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