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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鱼天书之事原本并非人人知晓,可随着午饭的人人一碗看不见鱼的藿菜鱼汤,便迅速弥漫了每一间大大小小的石屋砖屋。屯卒们坐在密匝匝的地铺上,相互讲述着刚刚发生在清晨的神异,越传越神了。
及至天色将黑,“陈胜王”三个字已经成了屯卒们认定的天启,一种骚动不安的气氛开始蔓延了。除了两名将尉与十名县卒,“陈胜王”已经成了屯卒们公开的秘密。黑幽幽的初夜,又下起了弥漫天地的大雨。雨声中,每间石屋的屯卒们都头碰头地聚相议论着,没有一个人睡觉了。天鱼天书的出现,意外地在屯卒们绝望的心田抛下了一个火星,原本死心一片的悲怆绝望,变成了聚相议论种种出路的纷纷密谋。三更时分,激烈的窃窃私议依然在无边的雨幕中延续着。
距离将尉住房最远的马圈里,五十多个年青屯卒尤其激烈,吵吵声与刷刷雨声融会成一片。突然,一个阳城口音惊呼道:“都莫说话!快听!弄啥声!”
“大楚兴!陈胜王!大楚兴!陈胜王……”
黑幽幽夜幕雨幕中,传来尖厉的呜叫,似人非人,一遍又一遍地响着,令人毛骨悚然。一个屯卒大着胆子蹑手蹑脚走到马圈门口,刚刚向外一张望便是一个屁股蹲儿跌倒在地:“我的娘也!亭,亭门外啥光?蓝幽幽!……”几个人立即一起拥到马圈口,立即纷纷惊呼起来:“狐眼!狐子精!”“对!狐鸣!”“狐作人语!天下要变!”“对对对!没错!狐精在破祠堂门口!”纷纷攘攘中,屯卒们几乎一窝蜂拥出了马圈。立即,其余石屋砖房的屯卒们也纷纷拥了出来,雨幕中的大庭院挤满了赤脚光脊梁的沉寂人群。无边雨声之中,那尖利怪异的声音又随着蓝幽幽的闪烁飘了过来,一声又一声在人们心头悸动着:“大楚兴!陈胜王!大楚兴!陈胜王!”
“天也!”不知谁惊呼了一声,满庭院屯卒们忽然不约而同地呼啦啦跪倒了。
“弟兄们,跟陈胜走,没错!”吴广在人群中低声喊着。
“对!跟陈胜走!”
“跟陈胜走!争个活路!”众人的低声呼应迅速蔓延开来。
一阵低沉的骚乱之中,陈胜光膀子赤脚跑来了,刚进人群问了声弄啥来,便被屯卒们轰然包围了……自这一夜起,这座大泽乡亭始终没有安宁,黑幽幽的一间间房屋中酝酿着一种越来越浓烈的躁动。三日之后,眼看已经到了七月二十,陈胜吴广又带着四百余屯丁去蕲县办粮了。夜半趟着泥泞雨水归来,绝望的消息立即传遍了乡亭屯卒:蕲县官府已经奉命不再供粮,教九百屯卒听候官府处置!吴广私下传开的消息是:因了天雨,泗水郡官兵凑不够数不能决刑,天一放晴,官府便要调集官兵来斩首我等了!屯卒们连日密议密谋,人人都有了拼死之心,夜来消息一传开,业已断粮的乡亭营立即炸开了。陈胜吴广四处劝说,才死死压住了骚乱。天色将明之时,陈胜吴广与各县屯卒头目秘密聚议,终于商定出一个秘密对策并立即悄悄传了开去。屯卒们终于压住了满心愤激,忐忑不安地开始在等待中收拾自家的随身物事了……
天方放亮,庭院传来了吴广与将尉的争吵声。
“鸟个吴广!再乱说老子打死你!”阳城将尉举着酒囊醉醺醺大叫。
“我等凑钱给你买酒!你只会骂人么!”
“你天天说逃亡!老子不杀了你!”
“又冷又饿!不逃耗着等死么!我等今日便要个说法!”
“反了你!来人!拿起吴广!”阳城将尉大喝了一声。
县卒们还没出来,屯卒们便呼啦啦拥了过来一片喊声:“对!不放人就逃!”闻声赶来的阳夏将尉举着酒囊大喊:“陈胜!教他们回去!犯法么!”远处站着的陈胜冷冷道:“你放人,俺便教兄弟们回去。”吴广愤然大叫:“回屋等死么!不饿死也要斩首!你等官人还有人心么!”阳夏将尉大怒,吼喝一声大胆,猛然一马鞭抽来。吴广不躲不闪,一鞭抽得脸上鲜血激溅滚倒在地。吴广愤激跳起大叫:“我便要逃!
要逃!”阳夏将尉连抽数鞭,红眼珠暴凸连连吼叫:“你是阳夏人!你他娘跑了教老子死么!我先教你死!”说话间将尉扔掉皮鞭,长剑锵然拔出!屯卒们惊呼之际,吴广一跃而起,飞身抓住了阳夏将尉手腕。将尉空腹饮酒本来晕乎乏力,手臂一软,长剑已到了吴广手中。旁边陈胜大吼一声杀,立即扑向了旁边的阳城将尉。吴广一剑将阳夏将尉刺倒,又向阳城将尉扑来。阳城将尉正在惊愕失色呼喝县卒之际,猛然被陈胜凌空扑倒,又被赶来的吴广一剑洞穿了胸口。陈胜跃起大吼一声:“杀县卒!”立即操起一把门边铁耒冲进了县卒屋。县卒们日久大意,方才出门没带长矛,此刻在将尉方才号令下刚刚冲进屋来取兵;不防陈胜与屯卒们已经蜂拥而人,各色木棍铁耒菜刀一齐打砸,县卒们当即乱纷纷闷哼着倒地了。一阵混打吼喝,县卒全被杀死在小屋中。吴广带血的长剑一举,高呼:“祠前聚集!陈胜王举事了!”
屯卒们呼啸一声,纷纷捡起县卒的长矛冲出了石屋……
片刻之间,破旧的祠堂前拥满了黑压压人群。屯卒们愤激惶恐,人人身背包袱,有人手握着木棍竹杆铁耒菜刀等等种种可手之物,绝大多数则是赤手空拳地张望着。十支长矛与陈胜吴广的两口长剑,在茫茫人群中分外夺目。人群堪堪聚集,廊下吴广举起血剑一声高呼:“弟兄们!陈胜王说话!”
“陈胜王说话——!”屯卒们一口声高呼。
陈胜一步跳上门前台阶,举起长剑高声道:“弟兄们!俺等大雨误期,已经全部是死人了!即或这次各自逃亡不死,还是要服徭役!还是苦死边地!但凡戍边,有几个活着回来!原本说大秦一统,俺等有好日子!谁料苦役不休,俺等庶民还是受苦送死!弄啥来!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叫天下都知道俺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死!举事——!”雨幕中一片怒吼。
吴广举剑大吼:“天命陈胜王!拼死反暴秦!”
“天命陈胜王!拼死反暴秦!”
“陈胜王万岁——!”雨幕中震天撼地。
“今日斩木制兵!明日举事!”陈胜全力吼出了第一道号令。
立即,屯卒们在茫茫雨幕中忙碌了起来,从乡亭仓储中搜集出仅存的些许工具奔向了空荡荡杳无人迹的原野,扳倒了大树,折断了树杆,削光了树皮,削尖了杆头,做成一支支木矛。也有屯卒拥向一片片竹林,折断了竹杆,削尖了杆头,做成了一支支竹矛。炊卒庄贾的两口菜刀忙得不亦乐乎,大汗淋漓手掌流血,仍在削着一支又一支竹杆。更有一群屯卒砸碎大石,磨制出石刀石斧绑上木棍,呼喝着胡乱砍杀。住在马圈的年青屯卒们,则闹哄哄拆掉了马厩,将马厩的木椽一根根砍开,打磨成了各色棍棒。陈胜吴广与各县头目则聚在一起,秘密筹划着举事方式……
次日清晨,大雨骤然住了,天色渐渐亮了。
当屯卒们又一次聚集在祠前时,所有的人都袒露着右臂,弥漫出一片绝望的悲壮。祠前一根高高木杆上绑缚着一面黄布拼成的血字大旗,“张楚”两个字粗大笨拙地舒卷着。廊下的陈胜吴广穿着从两名将尉身上剥下来的带血甲冑,显得狞厉而森然。看看要冲破云层的太阳,陈胜大喊了一声:“今日举兵!祭旗立誓!”旁边吴广大吼一声:“斩两将尉首级!祭我张楚大旗!”立即有四名屯卒将两具将尉尸体抬来,陈胜吴广一齐上前,各自一剑将二人头颅割下,大步摆到了旗下的石案上。
二人向石案跪倒,一拱手同声高诵:“苍天在上!陈胜吴广等九百人举事大泽乡!
倒秦暴政,张大楚国!若有二心,天诛地灭!”两人念一句,屯卒们吼一句,轰轰然震天撼地。祭旗一毕,吴广站起身向陈胜一拱手昂昂然高声:“举事首战!天命陈胜王发令!”
“追随陈胜王!”屯卒们一片吼声。
“好!”陈胜举剑指天高声道,“天光已出,天助我也!目下俺等还是腹中空空,要吃饱才能打仗!要吃饱,第一仗打大泽乡,搜尽各里仓房存粮兵器!只要先拿下乡亭十几个仓储,俺等人人吃饱,日后死了也是饱死鬼,不是饿死鬼!走——!”
“攻大泽乡!做饱死鬼——!”人众一声呐喊,光着膀子拥向了四周村庄。
列位看官留意,史书所谓“攻大泽乡”,实际便是拥人各“里”(行政村)抢掠里库的少量存粮与器物,以为初步武装而已,并非真实打仗。其时淮北泗水郡相对富庶,人口稠密,大泽乡之类的大乡,大体当有十个上下的“里”。在徭役多发的秦末,村中精壮十之八九不在,九百入席卷十数个村庄是非常容易的。天尚未黑,这最初的攻杀劫掠便全部完成了,掠得的粮谷米酒器物衣物等乱糟糟堆成了一座小山。
当夜,九百人的大泽乡亭外大举篝火造饭,大吃大喝一顿又呼呼大睡了一夜。次日天明,陈胜吴广立即率领着这支因绝望而轻松起来的乱军,奋力卷向了蕲县城。
屯卒们乱纷纷吼叫着,趟着泥水遍野拥向蕲县。当日午后时分,当大片黑压压屯卒漫卷到城下时,不明所以的蕲县城门的十几个县卒们连城门也没来得及关闭,棍棒人群便冲进了城里。片时之后,县署被占了,县令被杀了,小小县城大乱了。
暮色时分,一杆无比粗糙的“张楚”大黄旗插上了蕲县箭楼,陈胜王的欢呼淹没了这座小小城邑。
三日之后,这支已经尽数劫掠了蕲县财货府库与屯集旧兵器老库的徭役农民,有了十几辆破旧战车,有了几百支铜戈,人马已经壮大到千余人。陈胜吴广会商决断:立即沿着通向中原的驰道攻占沿途县城,攻到哪里算哪里,左右得有个立足之地。于是,徭役军立即乱哄哄开拔,先攻与蕲县最近的錘县。其时暴乱初发,天下郡县全无戒心,县令县卒多为征发奔忙,根本想不到会有如此一股猛烈的飓风卷来,几乎每一座县城都是听任乱军潮水般漫卷进城。几乎不到十天,农民军便先后“攻”下了淮北的銓县、酆县、苦县、枳县、谯县五座县城,雪球迅速滚大到了六七百辆老旧战车,千余骑战马及数千士卒。陈胜吴广大为振奋,立即向淮北最大的陈城进发。
如同曾经的几座城池一样,乱军迅速攻占了陈郡首府陈城。陈郡既是吴广的故里,又与陈胜故里颍川郡相邻,更是当年楚国的末期都城之一。为此,陈胜吴广一番会商,遂在陈城驻扎下来,并接纳了纷纷赶来投奔的一群文吏儒生的谋划,在陈城正式称王,公开打出了“张楚”的国号。
陈胜立国称王,是七月暴乱之后又一声撼天动地的惊雷。
列位看官留意,短短月余之间,这支九百人的徭役屯卒,在面临斩首的绝望时刻揭竿而起斩木为兵,以必死之心谋求活路,走上了为盗暴乱之途。如此不可想象的大叛乱,在执法严厉的帝国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且乱军如入无人之境,竟能在数十日内立国称王。这在笃信秦法与帝国强大威势的臣民心目中,已经荒诞得不可思议了。正是惊愕于这种荒诞与不可思议,始皇帝时代奠定的强盛帝国的威权,第一次显出了巨大的缺陷与脆弱。
这一事实,既摧毁了恪守着最后职责的臣民的信念,又激发出六国复辟势力与潜在的野心家以及种种绝望民众的强烈效法欲望。尤其是陈胜不可思议地飞速地立国称王,其对天下的震撼,远远大于最初的暴乱。首开暴乱之路,未必具有激发诱惑之力,毕竟,暴乱极有可能被加倍地惩罚。
然则,暴乱而不受惩罚且立即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使一个佣耕匹夫一举成为诸侯王,这种激发与诱惑之力是不可想象的。
后世史家云“旬日之间,天下响应”,虽是显然地夸大,然在消息传递缓慢的农耕时代,其后两月之间各种暴乱弥漫天下,却也实在是史无前例的。正是在陈胜称王之后的九月十月,几乎所有的潜在反秦势力都举事了,后来的种种旗号都在两个月之内全部打出。其间直接原因,便是陈胜称王立国的激发诱惑之力。
这次被后人称为“第一次农民大起义”的事变,在中国历史上有着极为深远的意义。这看似偶然的一点火星,像一道惊雷闪电掠过华夏大地,像一个火星打上浇满猛火油的柴山,轰然引发了各种潜在势力的大暴发,生成了亘古未见的秦末大混战风暴。在这场历史性的大混战中,陈胜吴广的农民军既是发端者,又是最初的主流,虽然迅速被后来出动的帝国官军与六国复辟势力的外攻内蚀夹击吞没,然却具有不可磨灭的历史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