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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杀声渐渐消退。飞鸟眼看伤亡渐大,带人驱赶着数匹战马撤出村子,留下一个躺着横七竖八尸体的战场。两腿沉重的端木贴儿清点人数,发觉损失在百余之上,再不敢逗留。他说走就领着残余儿郎惶惶撤走,一路吹角引号,呼唤散兵游骑。
飞鸟不愿他走脱,旋即从村后截击,撵得这些无心恋战的败兵回不了头。
黑暗中四面角号阵阵,串串马蹄把原野打得“噼啪”直响。谁也不知追兵多少,谁也不知道逃兵多少。从先前的战场到围困林荣的村落不过区区数里,转眼即到。拓跋部围林荣的生力军赶过来接应,乱杂杂地打成一团。战场上空不断盘旋敌我难分的大喝:“朱占”、“李千斤”、“王想”和“拓跋神”。
尽管人与人之间不像白天那样好分辨,战场还是搅成一团,飞肢泼血。
骑士们先是翻飞砍击,后来杀成一团。都是你一把兵器砍进一个身体,另一把兵器砍中你。大伙拼完骑术拼武艺,拼完武艺拼刀利,拼完刀利拼甲硬,拼完硬甲拼血多体壮。飞鸟、李思广和祁连都在乱军中砍杀,早就觉得弟兄们损失个差不多了,悲愤得恨不得手撕牙啃,好早让这些顽敌退走。
北面传来一阵呼啦啦的喊声。
林荣和张铁头终于拉出步兵拼上了。
敌人号角鸣退,说逃就逃。飞鸟几人迫不及待地点数。百余人只剩二十三。转眼间与林荣汇合,含泪欢呼数声,杀红了眼的骑兵又要去追。能奔能杀的喊着沙哑的嗓子往北冲。不知道什么时候,感觉马蹄下水势湍急这才停下。这时,点点人数,只剩十八骑。
他们又热又燥,先后跳到小河里,连人带马,连伤带血洗个干净。
天明时,十九个人都一半躺在水里漂,一半在岸上喘气。
李思广用最后一身力气扑腾几片水花,断断续续地问飞鸟:“这一仗打完。你最想干什么?”
干什么?飞鸟脑海一片空白。他想了好久,方说:“终于能解周屯之困了。我要我大哥立刻带着他的人回县城。和我们一起回县城。”
李思广觉得自己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还不比周行文重要,不是滋味地呻吟说:“周行文值得你这样不要命吗?”
祁连大声吼道:“我们也够对得起他了吧。”
飞鸟大怒,侧身问他:“你吼什么吼?”
祁连大口地喘气,怏怏地说:“他知道我们为了他,都做了些什么吗?那夏景棠即使现在不动咱们,能保证将来不动咱们吗?你信里没写吗?他但凡有一点情分,也不该不吭不响。”
飞鸟也气不过捶击河滩,嚎道:“他到底收到我的信没有?难道是夏景棠别有用心,私下军令,不许他挪出周屯一步?”
李思广大叫:“你可别乱冤枉人!”
飞鸟先是没有吭声,过了一会方说:“今儿我看得明白。他不会放手让我御敌的。而且,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对我下手。我真想先下手除了他。”
李思广心里一惊,连忙扭头看其它的士卒。不料,士卒们也个个喘气大吼:“我们在外面打一夜的仗。他们连个头都不露。晚上肯定照喝他们的酒,睡他们的女人。主公(司长官大人),你要肯杀他,让我们替你下手好啦。”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二十八章 声东击西诈中诈,半江碧流泪沾衣(12)
更新时间:2009…5…2 13:46:45 本章字数:5438
朝阳在原野上洒下一片金子般的光芒,使得万物欣然。不知名的鸟儿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唤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的百姓。百姓们称战争降临时的到处钻藏为“跑反”,但还是得“跑”,得“反”。一夜走了游牧人,他们也实在无力高兴,有牲口的拢几只牲口,没有牲口的背一小兜杂面粮食,没粮食的端只破碗,伸出一阵棍棒……都披着一身灰土和半截木桩的身子在一片片绿汪汪的庄稼挪动。
沿着小河走了一遭的飞鸟赶去见林荣的路上,前面就冒出十几。
倘若没有兵荒,百姓们喝着野菜清汤,活动少,有时也熬过去了。但逃着命则不然。很容易让人饿得头昏智迷。他们饿得喘着一腔气,一边走一边捋青苗。飞鸟怒冲冲地指给李思广看,不由分说地冲到他们背后抡鞭子。
一张张惊恐的面庞闻声扭转,惊跳着往野沟里避。放眼看去,那都是一脸青汁,咀嚼的牙口间冒着一股股绿沫子。
飞鸟扬着鞭子打下去,又打下去,打个转站到路前,内心被一股力量揪住扯拽,眼泪竟忍不住地往外出。他一动不动地端着马鞭,喃喃地问:“你们,你们都饿疯了……”他这样说完,便沿路狂奔而去。后面的骑士飓奔而逐,留下跪倒两边磕头的呼声:“各位军爷。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贱民吧,施点吃的吧。”
一个骨瘦嶙峋的男人扬着头喊:“你们想干婆娘不?”
他看走在最后的骑士在马上打了个激灵,回头看了一眼,连忙欣喜地扯开身旁女人的两片麻布叶。身旁的女人浑身一抖,搂住了两团白面团子,看往一旁的眼角滴出一串热泪。男人“啪”地给她一巴掌,疯笑着往前追,大叫:“这母狗在十里八村数得着的。你们怎么看都不看一眼?”
他一直地追,倒下爬起来,爬起来又追……
飞鸟狂奔在野路上,寒光一闪,身畔的小树“咔嚓”一声,树身上多出一支洞穿的长剑。
祁连勒马站住,一拔那剑,小树便“吱”地一声,慢慢歪倒在田里。李思广勒马转身,望着身后。跟接连驰到身边的两骑说:“曾阳,完了。吕老县长何曾救得!”祁连赶到他身边,只听得他拨开大伙。胡撞乱踏地大呼:“何人能救得了曾阳的百姓,何人能拔万民于水火!老天,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祁连不知不觉想起自己的家乡,心中一阵黯然。可他还是冷言相抨说:“百姓和土地都是他姓秦的。与你何干?”团团围上的骑士纷纷附和。李思广虽然感到他们的热肠,仍一阵难受。潸然泪下说:“昔日乡邻,明日饿殍。非李某心软,实在是不忍心看到!”
身后的庄稼人趁势追到跟前,哑声低呼:“军爷。俺那婆娘有着滋味呢,大家轮换上也没有关系!”
一群人心里乱糟糟的,哪个也没能起心。
李思广遥遥能听到妇人的呼唤声,心里一软,恳切地看着身边的人说:“大伙凑集干粮,救济救济他们吧。有了这口粮食,他们也许能到别处投家亲戚。”
众人无不解囊。正待凑足粮食送那饥民。飞鸟从前面赶回来,用马鞭敲回递粮的骑兵,恶魔一样盯住那男子,凶狠地说:“你那婆娘十里八村数得着。可她再好看,也不比粮食金贵。再说。你带着她多一张嘴,不是拖累她吗?我们给你几十斤粮食,却只能嫖她一次,不划算。要是你肯,卖给我们怎么样?我们十来个人凑凑,足能凑个四、五十斤粮。”
男人欢喜地说:“那是她的福分。”他一骨碌爬起来。飞快地往后奔。不大一会扯来自己的婆娘。那婆娘面孔黄瘦,身上的肌肤却仍细白光亮。胸部两团嫩肉高顶麻布片,晃来晃去。弟兄们都以为那男人夸口,这下一看,都蠢蠢欲动。
李思广劝道:“这不是趁人之危吗?”
飞鸟勃然大怒,更正说:“这是救人于危。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既然他愿意,我不是成全他了?他有了这几十斤粮,兴许闯荡出事业,再娶娇娘。”
李思广看劝不住,只好劝对面的男人说:“你可要想清楚了!这结发的妻子不比小妾,那是跟你同甘共苦至今的亲人……”
飞鸟用马鞭拦住他,把搜罗来的粮食袋子放到他面前说:“你走吧。”
男人弯腰给自己的妻子磕了个头,说:“跟人家好好过吧。”他一提粮食,背在肩膀上,一步步往前走去。他的婆娘脸上泪珠成串,看着男人的背影大喊,突然生出一股气力,飞快地追去。飞鸟打马上到背后,狠狠地抽了她一鞭,逮回来给众人说:“哪位弟兄没有娶亲?把她抱上自己的马!”
李思广看着哭呛的女人舌头根子都要咳了出来,不敢相信地看着飞鸟,黑着脸问:“博格,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飞鸟胸口起伏不已,淡淡地说:“何止是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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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林荣那里,终于等到了周屯的来信。
送信的是刘老实。他把信交给飞鸟,便站在一旁打量眼前这位传奇式的人物。
在他的印象里,博格该和周行文的年龄差不多,至少也应该是狮子老虎般地大汉,眼似铜铃,腰似水桶,说话如雷打的莽撞好汉,实在想不到博格竟是一位嘴巴上还是细绒,亲切而让人有一丝害怕的年轻将军,还会记得询问自己和小桃的关系。
他突然有些迷惑,暗想:他并不像一个大老粗,周团练使怎么看了他的信就变了脸色,连声怒叫“这个混蛋老三”。
刘老实私拆过周行文写的这封信,且知道周行文不许他鲁莽,不许他跟官军对着干,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要指望自己会帮他。很怕飞鸟拿自个出气,提前说:“团练使也是为了博司长官着想。他跟小地说。博司长官做事喜欢冲动,听不进别人的话,往往好心办坏事……”
飞鸟微笑着摆了摆手,随手把信教给了祁连,说:“帮我收好!”
祁连心说:那老小子还不是看到游牧人南下了,这才心慌投书?他微笑着把信折起来,听到外面的李思广小声叫自个,连忙出帐。
李思广问:“来信了?怎么说地。”
祁连微笑着递出信,颌首带笑地让他看。
李思广迫不及待地展开,看了两眼。不敢相信地读出声:“弟启如晤。感念汝言,已不得不告之。敌加兵扶央几何。从不曾夺。今围困之,实因不能拔而欲拔。汝言敌意在打援,实为李公成昌危言耸听,曲委他人之意。此公曾私言于我,与汝言同出一撤。兄试问之,弟可曾得之于此人?若非亲戚谋划。我亦不知其蛇蝎之心肠,欲陷我于绝地而后快之毒辣,而今思之,方汗淋如雨,不知人心可如此般。“
“如此说来,弟必不信。弟可思之,我弃周屯,给养救援之路安可再畅?扶央不得援安能守?夏镇节焉用损己援人?而朝廷问罪,罪又加于何人歙?弟英雄年少,意气正茂。尝料敌于前,胜之未发,不该畏敌至此,倘为此假言蒙蔽,速醒之。”
“弟言知兄失意。愿攫军马,共掌之,何以糊涂至此?!何以莽撞如三岁小儿?!汝亦凡人,安夺他人之兵权?岂不知将惹杀身灭门之祸端。兄知弟素有大志,尝一意孤行,不听劝谏。兄亦不得不泣血劝之。兄身家数口。老母在堂。安敢与汝共举?安能任汝逞一时之快!兄去县城,怕为人害。兄不去县城,也为你好。若汝为一人之私要挟汝兄,吾此际告誓曰:吾绝不助纣为虐,任汝胡为。汝若执意而为之。兄为求解累,亦不得不含泪移兵,与汝玉石俱焚!”
李思广把纸张甩得“哗啦啦”响,塞回祁连手里,看着他那变色的面庞问:“博格可曾看了?”
祁连往屋内望了一眼,恨恨嚷道:“看了!”他黑头怵脸地愣一阵,突然闯回屋内,直奔刘老实跟前,往人家脸上一摔信笺,喝道:“你回去告诉他……”
飞鸟正问刘老实周屯的情况,不防他瞪鼻子上脸,一把拉住他的背,不怀好意地打断了问:“告诉他什么?”
祁连一跺脚,挥舞胳膊嚷:“他将心比心。对得起咱为他送命的弟兄不?”
刘老实连连躲避他无意挥舞的胳膊,说:“周团练使也是为博司长官着想。”
飞鸟不由分说拿了一支马鞭。刘老实不等他跟前就想抱头。不料,听得“嗖”的一声,竟是抽祁连的。他生怕殃及池鱼,连忙往后面退两步,摆着两只手嚷:“大人息怒。”
飞鸟狠狠地抽了祁连两鞭,冲他挤出一丝戾笑,轻轻地问:“我怒了么?!”他一摆两只胳膊,大笑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刘老实说什么也不敢相信他高兴。正手舞足蹈不知怎么好,看到李思广冲过来夺飞鸟的鞭子,嚷道:“你发哪门子脾气!”连忙说:“都怪小的。”
飞鸟转身便问他:“我发脾气了吗?”
李思广一边扯祁连,一边推出一只手,连连说:“是呀。你没拿着自己的人出气。”
飞鸟气急败坏地冲他吼:“你没看他那样。他冲进来,把纸摔到老谢脸上。老谢的脸也是脸。任他摔得吗?”
刘老实连忙说:“小人姓刘。姓刘。不碍得。”
飞鸟瞪眼盯得刘老实发毛,恶狠狠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