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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洛儿来到包揽大小家事,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已经成了自己家中地一员,狄阿鸟突然之间感到一阵难言的悲伤。大伙担心地看着,只见他极力抑制地绷紧嘴巴,挤皱眉头,悠长地“嗯”呼了一声,用力挥断众多的视线。
沟梁上下都是嗖嗖飞窜的疾箭,被吸去的战士和战马扑通得天地发暗,撞击到大地上的有官兵,也有自己兄弟地血肉,那时谁也没有和扈洛儿照面,之后他也没有回来!他活着肯定能回来,众人相信他战死,因为那是个筋骨日衰的老鞑子,老得像鹌。狄阿鸟放低手指,看向大伙,心里不安,说:“我心里很难受,想问一问大伙,我们有了田宅土地,最不能忘了的人是谁?!”
弟兄们连忙回答:“不能忘了司长官大人!”
狄阿鸟完全没有想到。他觉得是自己把兄弟们送到绝望的境地里的,或间接或直接,面临这样一致的回答面前,真是有点儿不知所措,只好训斥:“胡说八道。”继而,掩饰着激动,更正说:“田宅功禄都是咱那些个战死的弟兄们用血肉换回来的。他们尸骨未寒……我们,我们——”
他本来要说“他们连尸骨都没有留下”,不知怎么回事,硬是说成煽动人心的“尸骨未寒”,想到自己已经偏离话题,只好顺着往下说:“我们怎么能忙着高兴,忙着盖房子?!”这么一说,让他想到了什么,他请求说:“我们先给他们盖祠吧!”
弟兄们轰然应诺。
狄阿鸟耐心地想了一想,说:“贾道士他还活着?!咱让他带着人安排场大法式,做完了,让他到庙里当庙祝……”
淳朴的兄弟们纷纷提醒:“你让他还俗,为他娶了妻——”
狄阿鸟当然知道,大怒,说:“谁说庙祝不能娶妻生子地?!朝廷有太祝。照样娶妻生子?!他们的太祝能娶妻生子,我们的庙祝也能娶妻生子!”他撵兄弟们说:“你们先回去睡觉。明天我和贾道士一起去选址,选完加劲儿盖庙。”
弟兄走完,谢先令咀嚼回味,连连称善,说:“民使之礼。”
狄阿鸟没有想到什么礼不礼,他只是觉得这种每年一次、两次的祭祀,能让大伙永远记住自己是一个水磨山人,他此时感到很疲惫,很软弱。只是觉得很困,话也不多说。回到自家搭起来的帐篷里躺下。
他这么多天来,躺在自己家地帐篷里,第一次感到从头到家被剔了筋一样酥软,倒头静了一静,还没有来得及沉入梦乡,就感到有人摇动自己的胳膊。抬起头,就看到一双哀思的眼睛,他以为自己面前的是阿狗的母亲,恍恍眼,却不是,而是段含章。
段含章的这一种目光像是深深地悲怆,扯了胳膊问:“你把咱们地一切都给了他们?!再也没有兵可以带?!像一条瞎了眼、瘸了腿的狼,在风里飘荡?!”
她地语气没有作任何加重,却仍然把人敲疼,狄阿鸟挪开她地手掌。疑惑不解地看着她,就那样地看着,说:“这有什么?!”
段含章脸色苍白起来,慢吞吞地说:“你说这没有什么?!”
她惊惊地一怔,问:“这是巴特尔所为么?!”
狄阿鸟的头脑一下麻了下去。想想自己在战争地浪尖上起起落落,伤口新添,换来以胜求降,却每次去见国王之前,都要在内心和众人诀别一番,所遇到的事情比一团缠乱的羊毛线还要复杂。最后费尽心力保存了兄弟们。自己也暂时活了下来,握着一个巨大的选择。她却只在远远看着,就不负责任地谴责自己,不,不算是谴责,而是痛恨和鄙视,问自己:“这是巴特尔所为么?!”
段含章督促说:“你说话呀。”
狄阿鸟只好没好气地说:“你不是我的女人。我立刻杀了你。
段含章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狄阿鸟以为她害怕,觉得自己说这样的话太过分,把视线移往她地腹部。
段含章挺起柔软高耸的胸脯,完全用勇气将它们鼓足,大声说:“杀死自己的女人,并能在自己的女人的注视下拔出刀子的男人都是巴特尔。我的血早就属于你的了。你肯它浇淬自己的兵刃,我一眨不眨地看着,用不灭的灵魂永远注视着你地疆场。”
狄阿鸟感到一种荒唐,虽然他也听说过这一种说法,只是说了一句:“你有病。”
他仰天躺好,斜撇过去,发觉段含章跪直在自己面前,脸上飞出一道恹红,更是认为她神志有问题,猛地坐起来,嚷道:“得给你请个萨满。”
段含章分辩说:“我没有病。”
狄阿鸟有点儿无奈,安慰一句:“你为什么担心我没有兵?!”爬起来就往外走。
柳馨荷和谢小桃正在烹孩子们抓来的小鱼,连忙喊他去吃。
他捏了一条塞进嘴里,扫了一眼,往柳馨荷和谢小桃身上扫一眼,见她们一脸是汗,衣襟松了许多,露出成段的肌肤,顿时蠢蠢欲动。
他突然痛恨自己搂女人搂惯了,几天不知肉味见谁都起色心,连忙掩饰地回头,往帐篷里寻觅那位疯狂得把自己逼走的女人,抠着蚊虫在脸上盯的疙瘩叹了一口气。
柳馨荷一边问他好不好吃,一边说:“芳儿那丫头年龄不小了,我早就想让你给她瞅个婆家,可前回她去你营里回来,说你那有个姓杨地后生怪可怜的,我琢磨着她看上了人家,不如你请那后生来咱家。”
狄阿鸟一口回绝,说:“人家已经娶亲了!”
柳馨荷“噢”了一声,说:“我早把芳儿当自己的亲姐妹,要是她真看上那后生,你就想个法子,你就不能撮合、撮合?芳儿是咱们家的人,嫁过去,还不能做他家大妇?!”
狄阿鸟觉得柳馨荷不会无的放矢,周芳儿是真看上人家了,头疼地说:“人家娶了妻,我让他休掉不成?!嫁过去只能做小。”
柳馨荷责怪说:“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呢。再怎么说咱家待他也不薄?”
狄阿鸟说:“难道我到跟前就跟人家说,我对你有恩,你娶我家丫环?”
柳馨荷不耐烦地“哎呀”一声,说:“你好好看看咱家芳儿,不说闭月羞花,总比那些乡下妇俊俏,你怎么知道他就没有意思呢?!你改天见了他,问一问嘛。”
谢小桃也帮腔说:“说成了。那姓杨的是咱家地婿,以后不对咱更贴心?!”
狄阿鸟仍然摇头。
柳馨荷把手里地筷子丢给谢小桃,借了周老夫人叨教:“话是老太太说的,说给芳儿找个她看得上地。”
狄阿鸟没法,只好说:“芳儿愿意做了小,我才好开口。”
柳馨荷满了意,笑道:“这事也还不急,你心里有了数就好。”
狄阿鸟不愿意和她纠缠这些,只好面带无奈之色,泱泱地回去睡觉,也好在第二天早起。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带着贾道士上山,在周围勘测风水地。贾道士东登西看,几经选择最后选在一筷山径筒台,就在那儿为阵亡将士修庙。他满心满意地修了几天庙,眼看着小庙从无到有,渐成规模。
这时周围郡县就开始发丁修桥了,要冒着天热,先一步恢复便桥,迎接栈道的开凿。
县里的人亲自骑马来到,带了狄阿鸟和几十来个民夫一起回了去。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三十章 涛声潮汛千浪折,帝都云集众英雄(36)
更新时间:2009…5…2 14:03:41 本章字数:3798
狄阿鸟拔的几座桥都是小桥,拔得也不彻底,只需要修复一番,除此之外,朝廷还想再造一座横跨的超长梁桥。造桥自古被称为功德事,汛期水大的时候,要在一侧开一条引水沟,将水引走,晾干河床,打墩……相当的不容易。上点规模的就是一件浩大的工程。
朝廷在造桥和大修栈道的主张上并不统一。多数持意见说,现在的朝廷应该以生息为主,造桥太劳民;少数持意见说,通过工程来馈食百姓比施粥要好,可以把秦台的新钱废掉,铸成小币,支付给那些不缺粮的百姓,还能以收取少量的过桥、过路费为代价,从地方士绅京城商富资捐出钱。
扶风令和现在的武县县长吕经也都愿意,说发丁就发丁。
狄阿鸟来到县里,新桥还在筹集阶段,他们和第一拨劳役,共二、三百左右,由一个工部小官指挥着,修补最难修复的石拱桥。
这座单拱石头桥年代久远,犹如鬼斧神工,每一条石,每一青砖都要一丝不差地卡在原有的位置,修补起来,尚能感触那修桥师的严谨匠心。
工程的图纸早已经不复存在。
工部小官丈量,劳役们来动手,最后几块大砖就是卡不进去,今天造起来,明天不是动手再拔,就是走形,塌陷,一连几次。
数十日只在一转眼间,只拔了两、三米左右的桥缺陈在那儿,像是在讥笑大伙的怪物,
狄阿鸟都习惯了,坐远远的看那工部的小官红着眼睛,让两个押丁上去,使劲地抽县狱犯人鞭子。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补桥工程小。没能分派监工,倘若上头追问工程延期,领衔大匠就是渎职,眼看着补拱的最后几码石砖上去,大伙欢呼,也站了起来,好奇往跟前看。吊在半空中的石条慢慢下放,安然无恙,大伙屏住呼吸,再看第二根石条。还是没有事,大家终于连激动带放心。“哽噔、哽噔”地往上匝石条,匝得细细密密,一点不缺隙。
工部大匠一丝不芶地看着,慢慢地抿上笑意,直到最后一码石块钉进去。
狄阿鸟立刻转过头,去找往常地反对声音。反对的声音是这位大匠带来的见习匠口里发出来的。这见习匠姓鲁。家中世代作匠,此次补桥的大匠还是他爷爷的同僚,他一直都说拱桥经过长时间承重,承水,严重走形,要打破原来的模式,在两侧开小拱,把跨拱上的缝隙顶起来,也好补齐拱弧,这样最省力。
问题是。两侧开小拱能把缝隙顶起来呢?
大匠嗤之以鼻,说走形也该能补,究其原因,应该是那些劳工们打石条不标准。狄阿鸟混在劳工里头,清楚地知道劳工是怎么打石的。确实是没有个准,看着大匠定的尺,硬是把眼睛对到鼻子上,错上几指头,此刻成功弥补,自然觉得被证实了大半。不由到处找那个见习匠。看他还怎么说。
他很快找到了面红耳赤地见习匠。
那年轻人站得很远,却执拗说:“这根本不行。跨拱是走形,拱吃不到力,根本承不得重。”拱桥本是一种相当严密的缝合,虽一开始填浆不干,但还是可以承受一定重量。大匠大步走上去,大叫:“你回家问问你爷爷,问过了再来拧劲儿。”
他说着、说着,躬身踮了一踮,当时感到脚下很是古怪,低头一看,桥表正在缓慢地塌陷,当即跨步往外逃。随着他猛一跳,石头“轰轰拉拉”地往水里落。
石料是由大匠一手、一手把起来地,应该是没问题。
大匠的脸色一下儿苍白起来,大叫道:“只能拔了,引水,重新造。”狄阿鸟觉得大伙看法不对,反正是要拔,应该试一试那年轻人的法儿,吆喝说:“兄弟们。咱们拔俩小拱看一看。”这些天吆喝的话题多。
吕经时而也来指手画脚一番,让狄阿鸟知道很多以前并不熟悉的东西。他现在也半精通,成半个大匠,尤其是在一呼百应上。
一声喊下去,大伙就要拎上家伙细细开拆。
那大匠却用两只胳膊护住不让,大叫:“现在工程就已经延期,拔了改,改了拔,拔了改,倒是还得重新造,责任究竟谁来担?!”
狄阿鸟看他固执,努力说服:“挖着引水沟,晾河床,还要那么长时间呢,留二、三十个人试一试。”
大匠不听,蹦跳说:“你拔桥不说?!陛下发你造桥,你怎么什么都不干?!”
狄阿鸟奉命修桥,一开始还挺认真地,裹着一条布巾,嘿嘿吆吆地补桥石,干了不多久,眼看着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到头来跟着搭功,就开始偷懒,时常坐在那儿,喊这个过来歇一歇,喊那个过来坐一坐。
大匠这么一说,他还真没有话要说。
年轻的见习匠却很激动,大叫说:“歇工。”
大伙选在凉快时忙碌,此时天已经热了,说歇就歇,呼呼啦啦都走了。大匠心里气,立刻找人去告状。他告状不是冲着自己同僚地孙子,而是冲着狄阿鸟,越是告,越是奈何不了,越是让人觉得他没有什么本事,欺软怕硬。
这一告就是几天,告状几天,歇就歇了几天。狄阿鸟正要趁着清闲去看看阿狗,杨小玲来了。她准备带着阿狗去雕阴,临走前跑来看一看狄阿鸟,说一说地址,到这儿呆了一日,把狄阿鸟的那一包衣裳,脏的、干净的都洗了个干净。
狄阿鸟是给杨小玲找附近乡亲的房子住,晚上磨磨蹭蹭不想走,回去的相当晚,一脚踏进,看见那年轻的见习匠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