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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在帘后轻叹口气:“柔福今日这些话,便是对九哥也不曾说过——难得将军肯听柔福唠叨——只是这些话一说了,不知怎的竟好过了许多,却是让将军为难了,柔福罪过,连重阳也没让将军与家人同聚。”
杨峻放下筷子,喟然叹道:“公主说哪里话来,国家遭难,山河破碎,缀补乾坤本是男儿肩头之事,怎么却让女儿家承受这等磨难,还好老天庇佑,毕竟让公主得以南归故国,家人团聚。杨某当初于乱世中附贼渡日,兵败之时,妻离子散,至今踪影渺无,还不知死生何地!兵败城破,与儿女辈何干,乃横受此灾!杨某有生之日,当不会再令贼子南下,大宋子民蒙尘!”
柔福本来还听得慷慨激昂,心下暗赞,听到后来,却知晓杨峻眼下孤身一人,无妻无子,甚至话中隐约还有护花之意,不觉大是娇羞,垂首不语。
老杨本是无心之语,待看到柔福反应,细细回味,差点掌嘴:这话不等于插标卖首么!
阿蛮这壶酒暖得颇久,进来时看到柔福娇羞模样,再见到杨峻一副牙疼模样,心中倒有七八分知晓,虽然距离事实情节尚远,但与眼下形势竟然有几分相符。
“将军为阿蛮的姐姐报了大仇,也是公主恩人,能为将军斟酒,是阿蛮偌大的福份!”阿蛮一边为杨峻斟酒,一边絮絮叨叨地念道,一番心意尽在酒中了。
“杨将军,请!——”
柔福举盏劝酒,脸上却不觉得又再一红:这算不算喝——那个酒?
杨峻见势头不对,应也是错,不应也是错,干脆酒到杯干,不论柔福劝,还是阿蛮敬,只要酒到面前,都是仰脖子一饮而尽。
这绍兴黄酒本来就是入口好喝,后劲却大,暖过以后,醉时一丝不觉,月上中天时,杨峻已经不省人事,口中喃喃只道:“谢公主赐酒,他日公主烦闷,不妨便叫杨某来!”
柔福脸上,不知是悲是喜,竟然怔住,不再发一语。
“公主!——”阿蛮见杨峻已经不支,有些焦急地望向柔福。
“备车,送杨将军回府!”柔福和声吩咐。
“公主!——”阿蛮失声道。
“去!——”
柔举杯对着杨峻,默默地一饮而尽,玉颊上,两行清泪缓缓而下。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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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峻醒来时,温香软玉满怀,失声叫道:“柔福!——”
第六十四章 祸福隔一线,进退俱
九月初十日,辰时。
“杨太尉所部溃散后,兀术军与王兹、萧宝战于宿州,两位统领力战不敌,已退至淮北,已报番贼入宿州后大纵屠戳,城中宋人十不存二三!”
垂拱殿内,赵构与秦桧等全无重阳佳节的闲适,三省所获军报无一处能让赵构开颜。其实胜仗还是有的,永兴路经略安抚使王俊败金人鹘眼郎君於县南,杨政军统制邵俊败金人於陇州陇阳县牧牛镇,河东统制王忠植克石州,但这些杂在杨沂中大败消息中的胜捷报,要么水份十足,要么微不足道。赵构最为在意的却是杨沂中这一路,不仅是因为它代表了直属临安的宋军精锐,更因为这一路的胜败将左右大宋下一步的军政方向!
“陛下,淮南诸州县奏请退保,知河南府李粤奏请移治於白马山,还请圣断!”勾龙如渊见赵构在御椅上以手覆额,闭目不语,知道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最佳时机,偏偏这些奏折急如星火,一刻也耽误不得。
“诏许!”
赵构心如汤煮,却不得不外示以暇,轻轻挥手答复。
侍郎们自去拟旨,秦桧见人少了许多,才上前道:“圣上勿为国事如此劳烦,臣料那兀术虽连胜数场,却并无渡淮南下之虞!或者不日内将退军矣!”
赵构稍微振奋了一点,心中却如被两块巨大的石头挤压了一下,呼吸都颇为困难:“爱卿此话,可有淮北消息?”
“淮北、河北诸路细作近日不断有军报至三省,据臣所知,那兀术河北军粮牛马均不得南下,河北李兴、梁兴诸路义民所获州县无数,南北隔阻,兀术并非后顾无忧,且幽燕以北,青草将枯,以臣昔年在贼营所知,贼军不待来年开春,牛、羊、马之属均不足敷大军所用,故眼下虽步步南来,却是以退为进,不日必班师矣!”
赵构面上笑容微微泛起,心里却已经问候遍了秦桧的祖宗十八代。
(“你敢让朕焦虑了多日,才说这话!莫不成那兀术一进一退都与你有干?秦相!”)
只是这话却不能宣之于口,只好褒奖秦桧分析得好!大宋有如此贤相,朕复何虑。
看到龙颜渐悦,秦桧才支出勾龙如渊等人,悄悄近身御案侧:“陛下,臣有一事,与那柔福郡主有关,不知……”
“且奏来!”赵构不是特别八卦的人,却对与柔福有关的事情比较感兴趣。
“昨日亥时,新任殿前司右军副都统杨再兴,从郡主府上出来,坐的是郡主的车轿,据说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噢?!有这等事?……”赵构一副吃惊的样子,脸上却不明喜怒。
(“秦相啊秦相,若这等事还等你来报,朕这御椅就让与你坐了!”)
“圣上看,此事……”秦桧眼角紧紧盯着赵构,仔细观察赵构的每一丝最细微的反应。
“爱卿有话不妨直言,朕赦你无罪!”赵构有点受不了这种吞吞吐吐的话。
“杨太尉战事颇不顺利,杨都统是我大宋无敌勇将,陛下看,是否调杨都统到泗州助战?”秦桧这才提出自己的建议。
赵构盯着秦桧,半晌不发一语,秦桧被看得心里发毛,赶紧低下头来。
“柔福儿!……”赵构幽幽叹道:“朕这妹子,多经磨难,便是在这临安城中,十年来也是了无生趣,每问及上京之事,饮食俱废!可怜!……当年朕为她尚附马之事,选尽了朝中文武,才选上了永州防御使高世荣,谁知她竟然……只苦了高世荣,这也算天数,不可强逆,秦卿为朕观风天下,此事不可多令人所知……由她去吧!……”
秦桧默然,知道自己又揣摸错了赵构的心思。
当权相一再的掌握不了皇帝心思的时候,危机就会出现。
不过掌握在秦桧手里的牌,并不是对赵构心思的掌握,而是对宋金之间大局细致入微的了解,这种小小的不统一,并不会对秦桧的地位构成真正的危胁,除非岳家军真的把兀术大军给灭了!那时秦桧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当然,最终决定秦桧生死的却是上京城中的那个人!
殿中所有人退去,赵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秦桧面前,赵构在演一场艰难的戏,而最困难的部分在于:谁都不知道这场戏还要演多少年!
“告诉李姥,以后杨再兴若再到郡主府,须小心些!”赵构对殿外的一位小黄门低声吩咐道。
“瑗瑗儿,只要你愿意就好,九哥希望能够看到你的笑脸!”赵构遥看积善坊方向,口中喃喃地念道,想起当年在开封府时,兄弟姐妹间的快乐时光。
“来人哪!”赵构已经看不到秦桧出内皇城的背影,才大叫了一声。
“陛下!”一名老成一些的内侍站到身后。
“叫秘书监拟旨,杨沂中、刘锜军进镇江府,不得轻进,亦不得卒退,就在镇江候旨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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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州城头,京西宣抚司忠义军统制梁兴倚“岳”字旗而立,背后是董荣、赵云、李显、高林等将。
“大哥,怀、卫二州,粮少城薄,我军有兵有甲的只有不到两千骑,其余多数兵甲不全,如何与金贼相抗?前日里那兀术与岳帅、杨沂中相持,无暇来攻,仅是那些签军,倒不在话下,可如今兀术北移的金兵越来越多,看来就要班师,我们若死守这两州,恐怕……”董荣是梁兴从小到大的铁杆,说揭杆,就一起揭杆,说投岳帅,就一起投岳帅,这次大军北攻,岳帅命梁兴渡河收集忠义社骚扰金贼后勤,董荣也毫不犹豫地一起渡河北上。
就是这样的好兄弟,眼下也为了这怀、卫二州的弃守问题不肯退让,各持一端。
董荣是当过山大王的人,知道疼惜自己的实力,知道凭眼下的这点人手不足和贼军主力硬撼,北方强敌渐增,南方兀术大军又要逼来,此时不退,哪里还有生机?
梁兴却是举棋不定:若现在退军,已经得到的州县必然全失,超过十万来归附的宋人将再次没有安身之所,或者重坠胡尘,自己于心何忍!
“杨统制当日是怎么说来?”梁兴回头问高林。
“杨统制转告岳帅的意思,说是‘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贼子族人有限,杀一个少一个,却尽量要保住义军与宋民’!还有一张帛书,上写‘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安’!”高林拱手应答。
“呵呵!杨统制要岳帅赠我千骑,还不如这十六字来得有用!不必再相商了,城中宋人先行,大军进山安寨!”
“是!”众将轰然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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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峻宿醉未醒,却听到怀中人声音不似柔福,睁眼一看,竟是自家府上婢子,长叹一口,倒头便睡,心里头空落落地,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悲伤。
“老爷……”门上啪啪地响起敲门声,老秦的声音都变了调:“快起身,大门外有人来了!”
杨峻腾地坐起来:“靠!就喝顿酒而已,不会就东窗事发了吧?!”
第六十五章 秦府席间人,七宝山
等杨峻急如星火地收拾整齐,跑到前院时,老秦头已经将大门洞开,门外连鬼影也没有一个。
“老秦!”杨峻小腹内一团火直上后脑:“敢唬老爷!”
本来就宿醉未醒,加上昨晚的“火”没有发出来,正要找怀中俏婢的晦气,却被老秦这一顿吓,现在酒是已经醒了大半,却头痛如裂,门外居然没有谁来搅扰,这账当然算在老秦头上。
老秦却一点惊惶的样子也没有,杨峻还以为他镇定功夫好,谁知这老家伙把一张薄笺递到面前时,才看到他每一根手指都在抖抖瑟瑟地
老杨一看,唔,是冤枉老秦了,刚才是有人来过。
“午时,清波门,带枪来!”
下面画了一个押,虽然老杨也不能是文盲了,到这大宋朝不过两个月时间,绝大多数繁体字都已经认得,可是愣认不出这么个整整齐齐的押画的是什么东西。
“老秦哪,这个是?”杨峻最后还是拉下面子,决定“不耻下问”。
老秦应该已经看过了,所以没再看杨峻手上的纸笺,声音颤抖地答道:“老爷,是北边的字!”
老杨一震。
对了,这么个东西,像是在兀术军前的大旗上见过。
靠!这贼子好大的胆!竟然敢到临安城中,向当今大宋枪神挑衅!
杨峻瞬即明白过来,秦府遇到的人要出手了。
杨府所在的地段,应该是临安城中高官巨富们家宅集中的地区,说得白点,就是后世的高档住宅区,大约这番贼还有些忌惮,不敢在这里大砍大杀,而是约杨峻到清波门。
这个地方杨峻还是知道的,不仅游湖时常经过,更因为清波门内就是殿前司中军所在的兵营,上次去点卯就是在清波门内。
大内的御林军,保安水门内的雄武营之外,就是这清波门离大内最近了,杨沂中帅营即在此处,大约赵构还不时到营中劳军,并观看殿前司军训练,在城内诸营之中,这里算是地盘最大的。
贼子竟然约杨峻到大宋的殿前司军营见面?!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是杨峻的地盘么,眼下咱老杨可是正经的殿前司右军副都统!
老秦还在那里发抖,杨峻看着可怜,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老秦哪,给老爷说说,刚才上门的是什么人,长什么样?”
“小人早上刚开了一个门缝,就看见外面立了个人,高高壮壮的,头上罩着黑纱,看不清面容,那眼神却看得见,白喇喇的吓人!”老秦回忆早前所见,似乎还能感觉到从面纱下透出的凶光。
杨峻默然。
一定是那人无疑了。
在头上的盔或者帽外罩一层纱,既不阻视线,还可以防风沙,北边大漠上生活过的人常见的装束,本地的人却不甚用,大不了是大家闺秀或者小家碧玉出门敬香礼佛、游湖的时候聊备一格,以示遮挡,却效果不佳,有点欲盖弥张的味道。
男人用这等装束,加上手里这笺子,已经可以断定,这贼子是上门挑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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