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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杨再兴情难自抑,一掌击在案上,震得笔筒倾倒,洪皓动容。
“岳大哥之死,寒了江南河北义士之心,朝中诸人,只竞相买卖官爵,占良田美宅,全不以恢复为念,某家避祸至此间时,见河北宋民翘首以盼王师,等来的却是一纸和议!眼看河北故土难回,贼子却逡巡山下不肯放过,太行山上父老心丧若死,双眼泪干,天不应地不灵,杨某空负一身力气,焉得不救宋民?只是一双手臂,一柄铁枪,能够救得几人?若要多占几座城池,却是治府无方,兵甲不足,打得下也守不得,守住了也治不得,岂能长久?若是交给临安城中那班腐臣,只怕不出三日,便是献城出降的局面,这等人临安城中倒也多的是,只怕空费了将士性命,徒误了抗金大业,后悔莫及矣!”
洪皓闻言,老泪涔涔而下:“老夫故意以言挑之,杨大人勿罪!岳相与杨大人偃城、颖昌之战,兀术溃不成军,上京震怖,谓岳、杨不日必挥师北上,直捣黄龙府,城中一日数惊,闻杨铁枪之名,可止小儿夜啼!而朝中自毁长城,以莫须有之罪诛国之干臣,实中兀术之计矣!岳相死讯传至上京,诸贼酋酹酒相贺,都道从此可以安枕。此非亲者痛而仇者快耶?此番随罗将军来此,便要看大人是否寒了恢复之心,欲称霸于区区百里之地,以保全家小为念,因私怨而忘却国仇。河北千里江山,天地变色,万户萧疏,不复人间景象,此岂是天道之常?必有勇士明天理而顺时节,积蓄兵甲粮草,还我大宋朗朗乾坤!观当今之天下,尚有进取河北之心者,舍君其谁矣!”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大人所学,非常人可致,何必妄自菲薄?夫术业有专攻,天下间文武全才者,万世无一,大人威震天下,岂能困于刀笔吏之琐事?晋城虽小,实系天下民望,若举大事之时,吾料江南河北,应者影从,豪杰之士不绝于途,岂会缺乏人手?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太行千里之内,岂无一二贞节之士?大人只需广纳贤才,以助大业,必有贤者起于蓬篙,为大人襄助!”
言及此处。慷慨激昂之时,哪里是先前地老态?书生意气,挥拆方酋,此刻的洪皓,虽身材单薄,年龄老迈,却仍令人感到不可侵犯的威严。怪不得上京城中,蛮夷之地。仍以气节令金人不敢干犯!杨再兴虽来自后世,早经过多年的思想政治教育,仍感到强烈的震憾:这老头子的演说能力不是一般地强!毕竟是大金诸王子的教师,宗尹不是一点眼光也没有,而在大金身居国师之昉,也深畏洪皓南返。河北地面上,真正的宗师中,的学识气节,俱足以名动天下,余子不及矣!
但杨再兴费了偌多口水。便要的是这句话,当下躬身道:“先生教训的是,杨某正要天下英才,与某共图大业,只是州小城窄,恐留不得大贤。只怕便是张榜出去,不过徒增笑话罢了。”
洪皓听得此话,哪里不晓得杨再兴用意,倒也颇费了一番思量,才答道:“洪某虽不畏生死,出使十五载,尤未竟王事,此番南来。便须回覆王命,亦借此看觑家中妻小一番,只怕物是人非,多有变故。大人之意。洪皓岂不明白?面圣之时,必奏明大人一番忠义,以请圣命,只是圣意如何,还须赴临安之后方知。若圣意不允,倒颇为难,只是洪某若得便时,必举荐英才至此间,为大人襄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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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再兴愀然不乐,半晌方答道:“先生国事为重,杨某岂会不知?只是此番江南之行,却有不测之祸,杨某虽不敢留难先生,却须言无不尽,以为先生早早作自保之策,有所益——先生在贼营中时,颇闻秦桧河北之事否?”
洪皓一凛,捋须道:“秦桧昔年在贼营中,曾为挞赖掌书,南北之事,多与贼酋规划,屈膝卑辞以事诸贼,洪某岂会不知?如今秦桧掌大宋枢密院,必要为难洪某。只是历年来在上京,于贼子动静虚实,颇有所闻,若为避一秦桧而不敢南归,报与朝廷,以助恢复之计,实有负老夫忍辱求生,用心多年。大人好意,洪皓心领,芶利国家之事,岂因一己祸福而趋避之?此去只须不死,必有所报于大人!”
杨再兴眼见又是一位不计祸福的义士,眼眶一红:“先生高风亮节,杨某无话可说,若保全先生之命于晋城,恐怕坏了先生名节。只是有岳大哥之例在前,杨某再不敢掉以轻心。此去面圣之后,若秦贼欲害忠良,杨某必有一番布置,不令奸贼得逞,到时先生幸勿拒却!”
洪皓见杨再兴说得热切,也深深感动,忙道:“老夫残躯,值得甚么?大人过虑了,料那秦桧尚不敢杀老夫以塞天下人之口,大人慎勿令晋城英雄犯险以救老夫!抗金大业,多一位好汉便多杀几个贼子,老夫有何能为哉?”
杨再兴摇摇头:“救先生却未必要犯险,以时先生就明白了,此刻先不必计较。倒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若先生所携书稿典籍,若得便处,还请容杨某着人抄录,日后江南路远,便欲拜读先生大作,只怕难以做到,未审先生之意如何?”
洪皓听了,略一思忖,慨然应允,同时向杨再兴进言:“当今金主,颇受韩昉之学,虽为贼酋,略有汉家风范,上京城中,眼下倒缺圣贤之书,一书可卖数,杨大人既深究货殖之学,何不以此输往上京?一则可得数十倍利,二则可以移风化俗,教化夷狄?”
杨再兴一听,豁然开朗,心道:“老子不但要多卖些四书五经过去,便是是江南与西夏地奇玩珍玉,也可多货卖些到上京,只盼数年之内,能够‘移风化俗,教化夷狄’,上京城中多几个女真夫子,兀术手下多几个富家翁,那时再打起来,岂不事半功倍?嘿嘿,大宋因何而败,老子便让金国也重蹈覆辙!”
次日大排宴席,众将皆恭恭敬敬为洪皓上寿,老夫子大悦,满堂上谀词如潮,说得老夫子直追孔孟,远迈颜渊,旷古烁今,空前绝后,一代宗师,直听得洪皓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了才罢。随后摆开车驾,直送出离城二十里外,随后自有商号大队送过河往南而去。杨再兴目送洪皓远去,心头一阵发寒:“还好老子当时看到《货殖》篇,要是老夫子看到我昨天在研究《齐民要术》上的菜谱,不知如何评价!”
返城时还未坐定,闻报榷场中夏人、胡人皆已交易完毕,眼下不过在墟中休整,却有几名胡人抢着要求见城主,说是有要事相商。杨再兴一时好奇,答应下来,岂知几名身异服的胡人进了府衙,以手抚胸,躬身就道:“尊敬的国王陛下……”
堂上众人面色大变,忙上前阻止,高林道:“客人错了!这位大人是大宋泽州知府,却不是什么国王,大宋国主现在临安,诸位记住了!”
胡人们嘀嘀咕咕,杨再兴听不真切,却是背上汗出:若是给临安城中一班理学宗师们听见,自己这番谋逆大罪是坐得实了。稍过片刻,那为首地胡人再次率众人躬身道:“尊敬的大人,我等是从波斯、大食、于等国来的商人,在夏国已经买卖了七八年,却一直没有买到宋国的丝绸和瓷器,还有美味的茶叶,只有在您的城邦中,才见到了真正地宋国货物。从今年起,我们将不再停留于夏国和金国的城池,直接到您的城中交易,还请大人允可。”
杨再兴愕然道:“诸位到晋城之前,从未到过宋国么?”
为首的胡人身材高大,花白胡子,年纪大约也在五十岁上下了,靖康年也不过才十余年,那时往前,宋夏之间还有榷场呢,怎么会买不到宋国货?
却见那胡人道:“在下自小便与辽国商人交易,十年前才知道有宋国,那时却已经不能赶往宋国了,是以从来没有到过宋国,大人这里难道不是宋国么?”
堂上众人都是一笑:“是,这里自然是宋国!”
当下杨再兴自然允许了众胡人之请,随后数日内,夏国客商们缠着任之才,也要求不再赴太原府等地交易,往后直接过解州、太行到晋城,以免去太原府一路税收,任之才见有财可发,无有不允。
権场渐散后,大半夏商、胡商直接返回西夏,却且队三十余人的夏商还不满意,将采买的货物寄放在晋城榷场,随后往北,欲向金人多购些货物回去。
数日后,三人纵马逃回,道是商队为上党金人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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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潞州蛮勃堇,命
大哥,上党潞州府,乃是贼子重镇所在,白虽在侠却轻易不敢招惹潞州贼军。州府城中有女真骑军三千,契丹、渤海等骑军亦不下千骑,汉军过万,掳了不少宋民在城中,城高池深,极难攻打,若是为些许胡商与潞州起衅,只怕因小失大,反为不美。”高林在太行多年,深知底细,见杨再兴暴怒,连忙进谏,只怕这位老大一时冲动,有过激行为。
但真正让杨再兴动心不已的,却是郭铁匠无心中说的一句话:“上党实在是好地方啊,得上党者得中原!”老郭眼下已经晋城匠作区主事,一应开采、冶炼、锻铸之事皆由他作主,俨然是晋城泽州府一名中层干部,随时出入内衙,向杨再兴奏事。闻说上党金人生事,才有感而发,只是这话中未免挑唆的痕迹明显了些,才让杨再兴心中砰然而动:州府所辖,乃古之上党郡,居高临下,俯视中原,除潞水一谷出山以外,四面环山,上党盆地沃野百余里,虽不及晋城开阔,却更加易守难攻,且沿潞水出太行,将可向东直接对中原腹地用兵,哪像晋城,只能向南兵发河洛一带,若要进取中原,还须多跑数百里地。
杨再兴细细计算:晋城眼下月入已经近七十万,略超当年岳家军费用,若是把银两全折成两至三的黑市价,收入还要高些。倘若这种状况再持续两三年。精兵十兵未必就练不成,再广积粮草兵甲,北伐可期。但如此局面,皆因南北两朝对晋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名义上都认为晋城在自己治下,才予晋城商号大开方便之门。若是贸然攻取潞州,只怕完颜亶不肯干休,那时不消发兵来攻,只要断了大河货运,关了晋城権场,晋城赚钱练兵之举便成泡影,眼下江南各州县补充地新兵远没有练得精熟,便是要去攻城。也还差些准备功夫。
岳雷见杨再兴犹豫不决,慨然道:“本是夏商与胡商被掳,与我晋城何干?莫如修书与李仁孝,由其向上京贼酋进表,以问潞州府之罪,便是我等本份。除非是晋城商号被劫,才是晋城军出动时,此刻连出师也无名,若追究起来,南北两朝只怕都要问罪。自古兵法最忌者。用未练之兵取坚城!眼下江南新兵骤至,练了不到月余,若是就此攻取潞州府,只怕十不存二三,若再练得年余,兵甲完备。取潞州如拾芥子尔,叔叔又何必犹豫?”
众人不觉点头,杨再兴也颌首微笑,暗道:“此子比数月前,又多了几分计谋,岳大哥基因倒有几分已经起了作用,看来以后也是一方帅才,不惟勇武而已!”只是便宜当前。不占岂是杨再兴风格?便放过潞州,难道其他地方不能捞点回来?当下一边修书往大夏国,告诉任得敬事情始末,毕竟任得敬是李仁孝舅父。眼下大政仍由任得敬而出,距离李仁孝一怒而诛任得敬还有多年呢。书中自然也建议任得敬以夏国之名上书完颜亶,以问州府之罪。
同时杨再兴也没有闲着,以大金泽州府名义发书至潞州府,请潞州发还夏商与胡商人、货,并追究所部将校罪责,以免伤及金夏间盟约。州府见此信来得突兀,书中言语又颇为不逊,知潞州府乃是一位汉人,名叫鲁秀林,本是前朝进士,自燕京被俘而来,不过安抚府中宋民罢了,哪里敢去管潞州守军?得书后只略略一观,忙着人送至军营中,交与统军麻札,麻札得书,令军中通译念了,大笑扯书道:“有这等狂妄之徒,辄敢来书要人?圣上令你治泽州,已是优容之至,还敢问我女真骑军之罪?莫说是一个小小知州,便是到了上京,丞相也不会问咱家之罪!”
当下浑不当一回事,却将一名伤重的胡人砍了,枭首装入锦盒,以一块驼绒裹了,交与晋城书吏带回,且道:“回复你家主人:人、货俱在匣中了,若不满意,可亲自到潞州来取!”
只是麻札也没有想到,杨再兴早将这个结果算计在内,一刻也没有停留,发书至潞州府之际,便已经发书至上京,令晋城商号将此事在上京城中广为散布,不消月余,上京城中遍传,都道潞州府守军抢劫晋城権场交易后的胡商。完颜亶听侍从报来,令韩昉着人发札子至州,让麻札不得妄动夏商,更莫轻易与晋城起衅。兀术听得传闻,大笑之余,却转而忧心忡忡,只怕杨再兴不肯罢休。
但这些动作都远远迟于麻札的挑衅之举,杨再兴得匣,遍示诸将,晋州城中诸军大为光火,都欲与麻札一决生死。杨再兴却把南北和议的帽子扣下去,令诸军勿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