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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张府门外,府门前点着两盏英国怡和洋行送的煤气灯,白色的灯光亮的刺眼,在满是暗红色的淮安府城里显的有点诡异,也有点张扬。
守门的几个下人一看是本主大少爷回家,立刻屁滚尿流冲上前来,有人虚张着手去扶,有人拿来凳子,也有人堆起满脸笑,利落的给张华轩打千问好。
张华轩不要人扶,也没有踩踏凳子下马,自己一翻身落下马来,他的骑术在普通人里算强,在精锐骑兵里只是平常,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惹的府里下人们一起喝彩叫好。
看到府中人如此做派,苗以德嘴角含笑,上前亲手把马牵走了事。在淮军中,张华轩严禁任何形式的溜须拍马,包括对他自己。在张华轩看来,腐败与堕落的源头,便是一方压抑自己的人格,而去捧高别人。这样,只会造成两个人的灵魂扭曲,你能相信灵魂不健康的人能做好人办好事?
他的规矩在张府当然行不通,这里毕竟是家而不是兵营,张华轩也只得入家随俗,在一大群下人的簇拥下,到老爷子的居处外求见。
“你回来了,吃了晚饭没有?”
张紫虚老爷子闻声而出,满脸是笑的看着张华轩给自己请安问好。
父子俩好些天没有相见,所以张华轩双膝跪下给父亲问安。这是封建礼法,不过张华轩此时对这个面色红润的老头子很是敬佩,这么些天相处下来,他没有给自己找一点麻烦,而是尽一切可能帮助,在淮军取得成就后,老头子比张华轩本人还要高兴,对这样一个长者老人,虽然不可能有真正父子间的情感,最基本的感情和尊重,还是要做到的。
看着张华轩必恭必敬的给自己叩头请安,张紫虚上前一步,把儿子扶了起来,笑道:“估计你还没有吃,正好,咱们爷俩一起用晚饭。”
张华轩看着眼前的饭菜,不觉面露不安之色。在他清醒之初,他自己的份例银不错,每天的饭菜也是满满当当摆一桌子,而老爷子的饭菜等级还要高上一等,因为有时候有不少族侄或是清客陪着老爷子一起吃饭,所以上等席面经常会开两桌,而现在看去,老爷子面前只有简单的四菜一汤。
看到儿子不安,张紫虚微微一笑:“我年纪大了,子侄们又不在身边,就是黄先生也给你叫去帮着处理文案,我一个人吃那么好做什么,清淡一点养生,倒不是心疼几个钱。”
他停住筷子,向着张华轩平静问道:“说吧,这次来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纱厂之议
还不等张华轩回答,张紫虚便又笑道:“要钱?”
他眉头一皱,算道:“这才七月,上半年各地解来的银子都让你提了去用,如果再有大宗用度,只怕要动用股本折现才成,这个太亏。要不然,咱家还有些没用的古董玉器字画之类,由你拿去兑几十万去用,总之要熬到年底,才又有不少银子取用,上次你来家里说,最近半年最多打打淮北的捻子,不会有什么大战,也不添制多少兵器,应该够用了吧?”
张家豪富,张华轩又是独子,他要做什么事业,老爷子自然是鼎力支持。自淮军兴办,家里藏着的金银已经被张华轩提用一空,到得现在终于无银可用,若是再大笔用钱,只怕是要提现股本,或是出售产业,要不然就与老爷子所说,出手家里藏的古董字画。
张华轩心里甚是惭愧,自己所图者大,身为一个后世过来的现代人,如果是在太平盛世,哪怕是在康乾年间,奉事眼前老人,继承光大家业,抱子弄孙,一家大小其乐融融便罢。不过到了这个年代,天下大乱,太平军正闹的如火如荼,再过几年还有第二次鸦片战争,俄国在十几年后,利用讹诈手段,从中国弄去了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但凡有点良知的中国人,在这个年代又岂能袖手旁观?
当下满怀歉意,向着张紫虚道:“儿子无能,耗费家中贴补公中以做自己事业,这个……”
“唉,这说的什么话!”
张紫虚止住儿子的话头,带着一点薄怒道:“林文忠公说过,吾儿若是胜已,留钱于他何用?吾儿若是不如我,留钱于他,也徒被他挥霍浪费,全无用处。所以文忠公一生不肯捞钱,两袖清风。咱们张家发家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出来个杰出人物,历代借着祖宗得来的盐引专卖,加上勤恳耐苦,所以创下这点家业。其实放眼看去,富不过三代,张家已经过了三代,再富又能怎么样?如今我儿官至臬司,手下雄师过万,文才武功都是了得,将来必定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在乎这么一点浮财做什么?”
说到这里,张紫虚面露微笑,向着张华轩道:“城里盐商巨富世家我见的多了,不要说淮安,扬州我也很是清楚,巨富之家,开创时甚是艰难,后世子孙能保有产业的却是不多,比如咱们淮安的李家,他家发家也几代了,前几天我去他家,那个李英不过二十来岁,吃饭时要同时做十几桌,一百多个菜,每菜能下一两筷子罢了,如此奢靡,岂家业能久保乎?”
老头子说的兴起,居然拽起文来,张华轩听的暗笑,却也不打断老爷子的话头。
其实这一类的故事,在清人笔记钞本中记录极多,张华轩看的多了,也并不奇怪。当时的中国商人家产到了一定的地步,以当时中国的政治经济条件已经不可能继续做大做强,浮财无用,只得往奢靡浪费的路上走,国家工商业不兴,商人的钱财无处再投资,也是嗟为可叹。
不过现在并不是兴感慨的时候,张华轩待老爷子数落完城里的那些败家子,然后才向着张紫虚言明此次的来意。
“大兴纱厂?”
“嗯。”张华轩兴致极高,向着老爷子侃侃道:“儿子已经得到总督与巡抚的允准,得了十几万亩的棉田,现下已经发派三千多发匪俘虏去垫土垦荒,到了年底就能种植,明年七月便可收割,滩涂地肥力不够,不过也有好处,杂草少,害虫少,等肥力上来,产量就会不低。一下子十几万亩的棉花收上来,如果还是手工纺织,耗时耗力,纯卖棉花,收获极小。依儿子之见,不如自己兴办大型纱厂,那么就获利很大了。”
张华轩在清醒之初盘账的时候,已经展现了自己的经济算术才华,只是后来就捐官兴军,在政治与军事上大展手脚,张紫虚欣慰之余,也遗憾自己产业无人能够继承,此时听得张华轩如此议论风生,所说有力,盘算精当,顿时也是极感兴趣。
当下向着张华轩问道:“这纱厂在江南也有一些,不过是多置纱机,多雇人工,你说的大型纱厂,难道要雇佣几万人工,用几千织机不成?”
他摇头笑道:“我儿还是太想当然了,这种大型厂子兴办起来耗时耗力,所费极多,得不偿失,光是人工难寻这一条,便难以成功。况且,朝廷也不会允准咱们办几万人的大厂子,害怕出事啊。”
当时的中国纺织业还是纯手工为主,织出来的丝布纱太粗,也太过厚重,透气性也差,人穿起来并不舒服。
而早在一百年前,采用纺轮带动纱锭的珍妮机已经发明出来,其后一百年间,经历了人工采动转轮到水车转轮,然后采取蒸汽转轮的重大变化,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在英国,也使得英国成为第一个进入工业化的西方国家,工业纱布细密柔软,而采取蒸汽纺纱后,采矿、冶金、磨面等产业也进入了蒸汽时代,到一八零七年汽船出现,一八一四年火车出现,等到第一次鸦片战争左右,英国已经全面进入了工业化时代,大清帝国却仍然沉迷在天朝上国的梦想之中,仍然使用着旧式的手摇式纺机,在鸦片战争时与英国这样的新兴工业国家对抗时,又怎能不败?
张华轩摇头苦笑,却也只得向着老爷子详细解说了英国纱织业的历史与长处,好在他与法国神父相交甚得,很多新名词与新事物在他嘴里说来,各人只当他是与神父交谈时所得,也并不奇怪。
待他讲完,张紫虚已经连连顿足,沉声道:“人家六百人一年生产出来的纱布,足抵咱们一万人,而且棉布更好,价格成本还低过咱们,怪不得这些年来,洋布渐渐盛行,却原来是这样的道理。我以前还只是奇怪,这英国人远渡重洋而来,卖的全是些布匹之类的土物,这怎么赚钱?到现在才明白,原本他们确实比咱们强过许多!”
宴客
张华轩默然点头,当时的中英贸易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因为闭关锁国的国策,英国人并不能大规模的往中国倾销货物,后来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签订后,清朝政府无力保护本国利益,英国人开始向中国大量倾销棉纱制品,从成本布匹到棉花,整个对华贸易的七成全是棉纺制品,英国工业化的成果在中国迅速转化成实际的利益,再加上万恶的鸦片贸易,原本中国对英国是顺差,每年英国流入中国的白银是二三百万两白银,到了现在,中国却是每年对外输出一千万两白银,国家在大失面子之余,也在无休止的大量失血。
短短几十年间,中国由嘉庆年间的GDP占世界的百分之三十以上,开始迅速滑落,被西方列强远远抛下,始作俑者,便是第一次鸦片战争后的西方工业倾销。
因向张紫虚慨然道:“洋人能办的事儿,咱们也能办!那蒸汽机咱不能造,不过咱们能买,还有那纱锭,咱们也能去买,咱买纱厂兴办起来,就能与那些洋布打打擂台,他们可能英国比咱们成本低,不过到了中国,还得是咱们本土出产的更合百姓心意,成本也更低,出手价格也低,这样一来,就能抢占市场,把洋鬼子给挤出去!”
张紫虚听到这里,却是有些担心,不觉向张华轩问道:“你打的这个主意,洋人也不会不顾虑,那他们肯卖机器给咱们?”
张华轩笑道:“洋人对商行也不能完全控制,卖棉纱的和卖机器的是两码子事儿。况且说了,中国市场极大,由南到北十几个省份他们还吃不下来,更甭提咱们这八字还没有一撇。”
“这到也是。”张紫虚见儿子算无遗策,心中极是欣慰,当下老怀大慰,向着张华轩笑道:“吾儿如此精明,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要怎么支持,说出来便是。”
张华轩也甚是得意,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生意头脑,也很觉骄傲。他建新军,买火器,训练士卒,都用的是前人经验,自己的想法不多。生在一个大富之家,得到家主支持,再办不成什么事,他张华轩难道是猪脑子不成?
倒是这个办纱厂,用本土布与洋布争市场的想法,却是自己灵机一动而出,如果事情可行,不但他可以先改变整个苏北,使之走上工业化的道路,也能在二次鸦片战争前,就与英国佬与法国人先打一场经济战争!
当下向着老爷子笑道:“别的也没啥,买蒸汽机,估计得一百万以上的银子,再买纱锭,又得好几十万,以咱们一家之力,很难办的起来,最少还得找两家合伙,才能把此事操办起来。”
其实张华轩若是狠命搜刮厘金,以他的权力不管把厘金怎么用,朝廷也没有什么二话,他也能假借官股的名义,用公款建厂,再据为私有,当时的大商人其实都是公私难分,不管是胡雪盐或是盛宣怀,都是如此。
而张华轩只是觉得,他的大兴纱厂将是中国第一座具有现代意义的工厂,它将是中国进入工业化的标志之一,让它在一开始就有官商合办的阴影,甚至是公私不分和官商勾结,未免太对不起自己的苦心。
而淮安一地,大商人巨富很多,完全有能力凭几家商人把此事就兴办起来!
果然张华轩一说,张紫虚便是兴致勃勃道:“蒸汽机咱们算一百二十万,纱锭照你所说,咱们买五万锭,作价六十万,再加上安装与工人的费用,满打满算不过二百万银子,咱们若是没有兴办团练,凭一家之力就把这生意吃下来,现在是不成了,不过凑巴凑巴,卖些浮财田产,也能凑三四成的股子出来,为父明天就大请城内富商,这是便宜他们发财,我就不信寻不到人来合股!”
父子量计较已定,当下匆忙吃过了晚饭,然后各自休息,待到第二天清早,张紫虚已经起身,传令下人,拿着自己的名帖四处去拜会,请客人中午到张府来用饭。
自从张华轩得志之后,张府在整个淮安城已经风光无二,不但张华轩是大红人,连带张府上下也是威风凛凛,受命的下人一出门,四处撒帖子后,不但受邀的诸盐商感觉受宠若惊,便是有些没有受到邀请,不过与张府勉强有些交情的商人或是亲戚,亦是不请自来,早早儿跑到张府里来候着,埋怨老爷子请客忘了自己。
至于张府门外,整个小高皮巷子内外,都是各盐商巨富带来的车马随从,把整个街道堵的水泄不通,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