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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她小觑了胡充华,那是个多么动人的女子,既懂得南朝诗赋,又会射箭骑马。入宫还不到半年,不但胡氏家族的飞腾速度令人刮目相看,胡充华自己也隐然干政了!
正如高肇所说,皇上从没象喜欢胡充华这样喜欢过别的女人。
这令高皇后不得不心怀戒备。
“胡充华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连本宫有事还得和她商量呢。”高皇后的声音含忿,她是个任性而专制的女人,从前的于皇后跟她不和,最后终于死在她手上。
后宫里的嫔妃,每夜要经她同意,才能侍候皇上,就是这样,高皇后也很少让她们见到宣武帝。
胡充华在魏宫中是个例外。
不过,这是因为高皇后和妙净有默契在先。
而现在,年轻的胡充华的魅惑力,令高皇后有几分胆战心惊。
若不是为了图谋将来的皇太后尊荣,高皇后真想命人在胡充华的膳食中加入宫中很多承恩美人都饮用过的名药“五毒散”。
无奈,为了下半生的荣华和权势,高皇后决定先忍一忍。
“皇后莫非是后悔了?”妙净观察着高皇后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略带嘲讽地问道,“真可惜,如果能从天上掉下来一个皇太子,那多好。皇后自己不愿生育皇嗣,别的嫔妃也偷偷打胎,不想生育皇长子,如今胡充华勇于任事,替皇后分忧,皇后不但不欢喜、不感激,反而面带妒色,话语中有恨意,未免为智者所不齿。”
高皇后被她的一番话说得有些惭愧,细想来,也是这么回事。
大节一动摇,其他一些琐碎事情便不好再提,今天请妙净入宫教训约束胡充华的想法也就烟消云散,高皇后反而有些含愧于心。
不过是个替死鬼女人罢了,皇上再喜欢她,以后也只能在年节祭祀时多浇一杯薄酒、多燃一柱佛香,难道还真的能为她坏了大魏皇家二百年的规矩?几十个皇帝都没能做到的事,这个平庸的皇上又怎么可能为一个平凡的丫头做到?
自己的姑姑为孝文帝生了三个孩子,应该是比胡绿珠还受宠吧?
可到了关键时刻,孝文帝根本就没管过她的死活。
女人,唉,女人对于皇上来说,也许不过是一件衣服、一匹马、一把扇子这样的玩物。
“难得进宫一次,你去看看侄女儿罢。”高皇后向妙净挥了挥手,懒洋洋地说道。
见自己三言两语便令高皇后平息了怒气,妙净心下一宽,笑道:“贫尼是个孤云野鹤的人,哪里还有什么亲眷?不过皇后既然有事相询,贫尼总不会推辞。”
她一拂袖子,施礼辞出。
胡绿珠的宫室离此不远,自从几个月前胡绿珠入宫后,姑侄一直没有再见过面。
胡绿珠的宫中无人,侍女们将妙净引至北边的清凉殿。
妙净抬步走入,只见侄女儿正端坐在清凉殿深处,面前放着一堆奏折,细细审看。
“珠儿!”见宫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妙净一把将胡绿珠揽入怀中,“深宫寂寞,可苦了我的珠儿!”
胡绿珠轻轻地挣脱出来,笑道:“哪里,宫中热闹得很,皇上也天天陪着我。”
妙净上下打量着胡绿珠,只见几个月没见面的胡绿珠略略丰腴了一些,耳朵上坠着两颗贵重的白色海东珠,荡漾之间,越发显得面红齿白、灵秀过人。
“这相貌比入宫前还出色了些。”妙净品度着已经成为宫中贵妇的侄女儿,“气质姿态也透着份雍荣,珠儿,今天入宫,你猜是谁召我进来的?”
“自然是高皇后。”胡绿珠低头看了看案上的折子,一个下午,才批掉一半,好多事务看起来简单,仔细推敲,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珠儿,你在批奏章?”妙净一眼看见,骇异地问道。
“嘘,姑姑别那么大声,皇上这几天神思烦倦,只想和清河王一起下棋听琴,不想看奏章。”
胡绿珠一边嘱咐,一边皱眉看着下一本奏折,那是定州刺史元诠的奏章,要求提兵到冀州去参与平叛。
妙净在一旁静静地坐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叹道:“定州刺史若知道奏折由你批下,想必会吐血三升。皇上难道一点都不过问吗?”
“上个月,皇上看了几本我批过的奏折,称赞道,比他批得还妥当细密,从今儿起,凡是我批过的折子,他都不再审校了。”
竟有这样糊涂的皇帝!
妙净惊讶万分。已故的孝文帝,在位二十八年,外有征战,内要改革布新,做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政务比宣武帝何止繁忙十倍,却从来没有懈怠过一天。
纵然孝文帝也极为好色,十分宠爱冯幽后,却绝不曾将奏折发给后妃审批,更没有让女人参预政务意见。
甚至他的所有诏书,都由他亲自撰写,不必经过廷臣,更不需要秉笔太监。此外,孝文帝还经常读书,并著作了一百多篇文章,印行到大江南北。没想到他的儿子宣武帝却会这样疏懒懈怠,对政事漫不经心。
看来,珠儿如今真能算得上大权在握了,只怕高皇后还不知情吧?
然而这种荣宠是多么脆弱,几滴“五毒散”的毒液就能断送掉她的前程和权力。
“珠儿!”妙净重重地唤了一声,将胡绿珠从沉思中惊醒。
“姑姑,有什么事情?”
“你……要慎重。”妙净的面色凝肃。
胡绿珠微微笑了:“大师熟读佛经,深通出世之道,但你可知道,《孙子兵法》的精髓是什么?”
妙净的眼中不禁流出疑问之色:“哪一句?”
孙子的书,她一个老尼怎么会去读?
胡绿珠停住笔,凝视前方,声音隐隐带着杀气:“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妙净沉吟不语,品味着这句话里深藏着的玄机。
胡绿珠的声音成熟而威严,绝不象一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嫔妃:“我既然想赢得这一战,自然会先学会攻和守,姑姑放心,珠儿懂得怎样韬光养晦。”
她低下头,在定州刺史的奏章上批了个“可”,又加了几句勉慰的话:“元刺史忠勇可嘉,立功之日,当宣谕天下,以风群臣。”
定州刺史元诠是个好虚名的人,见到这些话,自然会感激涕零、奋勇当先。
胡绿珠的唇边泛起了一丝不易捉摸的微笑。
第八十二章 我就知道是你
清河王府的秋夜,可以让人觉得天空更高更亮。
府中几乎看不到多少花草树木,元怿忙于国事,很少留意这些亭台楼阁。尔朱王妃来自大漠,平素最喜轩阔,恨不得到处都是一马平川的草原,所以家里不像一般官家还布有不少假山花池之类的景致,连个影壁都没有,显得有几分简陋。
元怿拿起案边那杯新倒好的茶喝了一口,心下有些奇怪,手指敲着面前的一叠折子,盘算不已。
从前,皇上批折子速度很慢,不要说三天能回复一个折子,就是十来天没回音,也是常事。
除了元怿和高肇递进去的急件,平常文武百官们的折子,一般就给个“知道了”的三字批复,估计多半还是秉笔太监的“御笔”,如果运气好,折子能被留中,过得七八天左右,说不定会等到一句十个字左右的批复。
至于其他普通州县官进的奏章,几乎都会石沉大海。
所以,有了想升官晋级或者火上眉毛的事,州县官们还是乐意打通清河王府或者渤海公府的路子,再不行,就找上首领大太监刘腾那里,递两句话,比写折子强多了。
平时,元怿也看得出宣武帝理政时的那份勉强。
宣武帝虽然样貌深沉,却绝不是孝文帝那种勤于政事的能干皇帝。要说他是个昏君嘛,倒也错怪了他,宣武帝为人聪明审慎,分辨是非的能力很强,对军国大事,也还算得了上心,就是不喜欢理论细务,做事不够细致。
这也是宣武帝对高肇比较依赖的一个原因,高肇虽然浑身都是缺点,可有一个大优点,勤快,腿勤,嘴勤,眼勤,除了他的笔下实在来不得,其他什么在王公大臣跟前插个耳朵、布个眼线,往宣武帝耳朵里打个小报告,一天进宫八趟,汇报大小事情,那干得是热火朝天、浑身带劲,所以,宣武帝虽然不大出宫,也不大爱看奏章,京城内外的事情也还多少都明了于心。
可今天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元怿百思不解。
元怿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奏章,是关于城北柳条巷、杨枝巷两条街道要求拆迁加宽的事情,京兆尹李豫说得很急,说是那里总是交通堵塞,倘不尽快拆迁,不但会影响今冬粮运,而且会让征讨冀州的大军进出不方便,简直是火烧眉毛的大事情啦。
依奏章中所述,宣武帝除了同意之外,简直没有别的方法了,事实上,李豫的折子一递,多半都是照准。
元怿当然明白,李豫的这个奏章里面有什么花头,北城那里,是高肇的府第,如今他官越当越大,家里宾客如云,自然嫌原来的住宅花园不够大,所以想方设法打算拆掉北城这两条巷子。
可柳条巷有五百多户人家,杨枝巷有三百多户平头百姓,扒了人家房子,马上冬天就来了,让他们冻死不成?高肇倒是提过,可以让这八百户人家搬到东城去住,彭城王元勰不是刚被皇上杀了吗?他的花园拿出来给老百姓住,不是正合适吗?至少元勰家的老老少少嘛,反正是罪臣之后,冻死拉倒。
元怿被他气得心口发疼,正打算到宣武帝面前跟高肇廷争面折一番,可看今天这奏章后面,有个简单的批复:“北城拆迁与否,交由清河王怿专决,粮运之道倘患不畅,着尚书令高肇封闭后门,让出道路,以利通运。”
这批复让元怿觉得实在是太痛快了。
拆迁还是不拆迁,这事就交给自己做主,这先不提,借着李豫那个“交通堵塞”的借口,让高肇把后门关闭了,后门口的那条专通高家车马的“特权通道”拿来给粮车、马车日夜运输。
且不说这车声会将高家吵得不安宁,光是关掉高家后门,就会让客人众多的高家觉得极大的不方便。
难道高肇这个秃贼在皇上面前失宠了吗?元怿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从前的宣武帝,几乎对高肇有求必应,这次在朝廷上,看宣武帝的态度,几乎等于是答应了高肇拆除北城八百户平民住房的要求,怎么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呢?
他再次翻开一本自己前天递的奏章。
那天,宣武帝找他去谈北方六镇的问题,让元怿去跟拓跋部落的领民酋长谈判,叫那个平城老家的酋长不要跟着元愉叛乱,而是铁心支持洛阳皇家,结果拓跋家的酋长一下子提出来三个条件,一,要求取消六镇兵的世袭制;二,改镇为州,官员的等级、俸禄、权力与中原各州一模一样;这两条都好答应,本来也是过去的制度太呆板了一些,让北方六镇太拘束了,让镇兵们有饱受歧视的感觉,难免他们会心存不满。
可第三条就有些棘手了,居然让宣武帝给拓跋家的人保证,一年之内要生个儿子,倘若不生下太子,宣武帝就得自动逊位!
皇宫里头已经三四年没孩子出生了,正当盛年的宣武帝当然很急,但对拓跋家这种从根本上怀疑他生育能力的条款,元怿估计,宣武帝是不会同意的,可那位老酋长非常顽固,他一口咬定,宣武帝必须赶紧为大魏元家生下个龙子龙孙,不然就不够格,元怿只好勉强把这事情向上汇报,准备等宣武帝拒绝后再回复那位酋长,慢慢商量。
想不到,这封奏章一上,皇上居然答应了,说什么:“一言为定,倘若明年今日宫中仍无太子出生,朕当逊位以谢天下,以谢拓跋家的列祖列宗!”
瞧瞧,他居然能打保票,一年之内生个儿子!
元怿摸着唇上刚留的两绺细须,心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命人拿来当年胡绿珠失落在猗红馆的那支马球杆,在烛火的辉映下,用翡翠镶成的“胡绿珠”三个字闪闪发亮,格外耀眼。
“是你!”元怿说不清心底是喜悦还是担心,他微微摇着头,叹道,“我就知道是你……”
是你这个精灵古怪、秀出群伦的女人,是你这个固执己见、一意孤行的女人,是你这个至今让我魂牵梦萦、心底微痛的女人……
第八十三章 发现疑踪
元怿凝视着马球杆上那个宝色流动的绿色名字,不禁怔怔出神了片刻。
一次又一次,她在他面前打开了一重他从没见过的世界,让他有新的体悟和认识。
她是个女人,是个被世所轻贱的女人,可她的能力,她的胆识,她的欲望,却象一个男人般强悍,可是,过于自信的你啊,你真能保证一年内为皇上生下太子?你以为凭你那稚弱的肩膀,能够改写大魏的山河颜色?
不管怎样,元怿从她批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