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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意的嘲骂伴随雪块纷纷丢来,他一手护住头脸,一手吃力地关上门——他可以任他们打,但决不允许他和母亲的小屋受一点损伤。
正如这些孩子说的,他是个哑巴,不,他比哑巴更不如,哑巴还能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他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据母亲说,他出生时并不是这样,是某一天突然失声。而没有一个医生愿意诊治他,只好拖到今天。
喘了会儿粗气,他撒腿就跑,那些孩子追了几步没追上,扯开嗓子叫骂:
'胆小鬼!窝囊废!'
'妓女的小孩!'
'肮脏的杂种!'
一道火光掠过他的眼睛,双拳情不自禁地握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没关系,我记住他们了,等有一天我能用魔曲,就把这些侮辱妈妈的家伙统统烧死!
一连跑过几条街,他才缓下脚步,慢慢走着。
映入眼帘的是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房顶,灰色的墙壁,灰色的街道和灰色的人们。一切都是灰色的,除了不断落下的雪花。
这是个灰色的年代,大黑暗时代最蒙昧昏聩的时期,一段疯狂历史的后续。而他,就是那段历史的幸存者。
抱着一堆干柴,他辛苦地走在尚未结冰的雪地上,心情很糟,因为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下锅的食材。这几天的天气实在糟透了,连最耐寒的冬菇也不见半只。爬上小镇东边的石桥,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帕尔?'
乔伊爷爷。他低下头,认出了叫他的人。那是个坐在桥下的老乞丐,穿着破旧的棉衣,酒糟鼻红通通的,说话总是带着酒气,所以镇里的人都叫他“醉鬼乔伊”。
'果然是帕尔,快过来。'乔伊招招手。
他犹豫了一下,先看看天色,再绕到河边,沿着石阶走下去。乔伊咧开一口黄牙:'你还是这么漂亮,跟你妈妈一样,呐,这是我今天讨到的饼,分一半给你。'
男孩的坏心情不翼而飞,忍着对乞丐浓烈口气的厌恶,上前接过那半只饼,鞠了一躬,一溜烟朝家的方向跑去。
敲了敲门,他等母亲说“进来”,才慢慢推开门走进去。因为母亲工作完回来总会洗个澡,以免他闻到那些男人留下的味道。
'帕尔,回来了。'莉拉听到敲门声就知道是儿子,其他人从来不会礼貌地敲门。她从隔板后面走出来,用干布擦拭湿漉漉的长发,脸上带着由衷的喜悦:'快把柴火放下,洗手准备吃饭,今天妈妈买了熏肉,我们好好吃一顿。'
他更高兴了,放下干柴,把饼递给母亲。
'哎呀,这是哪来的?'
他比了个喝酒的姿势,再指指鼻子,意思是——“醉鬼乔伊”。
莉拉好笑地点点他的鼻尖:'你可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叫他什么醉鬼哦,要叫乔伊爷爷。'
我又叫不出来!他嘟起嘴,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对他而言,母亲的话就是圣旨。
一盘熏肉,一点青菜,半个饼和两碗糙米饭摆在桌上,构成简陋的一餐,相对而坐的两人脸上却都洋溢着欢笑。至少这个时刻,他们是幸福的。
******
莉拉站在杂货铺前,不安地绞着手指。
帕尔越来越大,她没有自信再瞒住他,当务之急,是赶在真相拆穿前找个体面的工作,但这件事,不比天上掉馅饼容易。
撕下门口的告示,她深吸一口气,毅然走进店铺。柜台后的老板先是说了声“欢迎光临”,抬头见是她,立刻涎着一张笑脸迎上来:'哟,美人,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是不是……嘿嘿。'
闪开他的色手,莉拉递出告示,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道:'我来应聘这个工作。'
'什么!应聘?'老板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符合上面的条件,不是吗?我也会认真工作,甚至不要薪水……'
'别傻了,美人,你哪配做这种正经工作。就算我破格录用你,我这间小店还会有人来?'
'我…我可以整理仓库。'
'去去!肮脏的妓女,谁知道你会不会偷藏东西!你啊,只配被男人压在身下!'老板不由分说把莉拉赶出店,砰地关上门。
强忍满腔屈辱,莉拉擦了擦眼泪——她不会在人前哭,也不会对唯一的儿子抱怨,她只会半夜偷偷爬起来,把头蒙在被子里啜泣,然后第二天早上继续装作若无其事,挂着精神的笑容道别,出门“做生意”。
重新做好心理建设,她转身准备去敲另一家店铺的门,这时,一声异响惊动了她。
'帕尔!!'
转过头,莉拉整个人僵住了。银发的男孩从巷子里走出来,以复杂的眼神望着她。
'你…你几时……'
他沉默地指着原先贴着告示的地方。莉拉脸色刷白,当看见对方平静的神色,她一阵晕旋:'你早就知道?'
男孩不答,澄碧的眼眸深处燃起愤恨的暗火。
是的,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母亲从事什么工作,早就知道她是不得不做那种工作,整个镇的人联合起来逼她只能做那种工作!!!
莉拉双手颤抖,挤出干涩的声音:'你……不会讨厌妈妈吧?'他的回答是紧紧的拥抱和猛烈的摇头——为什么讨厌她?错的是他们!
'谢谢。'莉拉浮起欣慰的笑,轻拍儿子的背,'没事的,帕尔,只要有你在,妈妈不管什么苦都吃得了。'
温柔的安慰没能消融男孩的仇恨,反而增添了新的疑问:
是不是我,拖累了妈妈?
******
他十岁那年,一个意外的访客降临了小镇。
那是个无星之夜,他早早就被哄睡,莉拉独自坐在窗边,包着一块橘子蛋糕。今天是帕尔的生日,她特地用省下的钱买了个大蛋糕,可是两个人吃不下这么多,所以她打算把剩下的打包,送给桥下的乞丐乔伊。四年前他送了半块饼给帕尔,他们还没报答呢。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贯穿了心房,那不是具体的声音,而是血液的呼唤。莉拉的呼吸急促起来,急急起身打开门。
洁白的雪地上单膝跪着一名女子,端丽的脸庞半垂着,一头火红色的卷发披散在肩头,身穿轻甲,但最吸引人的,是她背后一双和发色相同,巨大的羽翼。
'红羽……'
'公主。'红发女子抬起头,神情激动,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莉拉扶着门,好半晌才聚起说话的力气:'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同族。'说着,眼泪也流了下来。
'您受苦了,公主。'
'没事,我没事,我爸爸和哥哥呢?他们还好吧?'
'老族长已经去世了,族长…克里莫大人身体很好。'
'爸爸……'莉拉捂着心口,呜咽了一声。但十年的困苦生活锻炼了她的心志,她很快镇定下来,挤出笑容:'转告哥哥,我很想他。还有,我已经有孩子了,今年十岁,叫帕西尔提斯。'
'孩子!?'红羽十分震惊。
'嘘——'莉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屋子。红羽忙降低音量:'是罗里兰塔大人的?'
'当然是他的了。'莉拉笑得开怀,随即注意到部下的神色有点奇怪,问道,'怎么了,红羽?'
'……公主,其实属下这次来,是带你一起走的。'
'什么!'这次轮到莉拉震惊,她睁大眼,一叠声道,'走?走去哪?'
'天上。大家都决定放弃这个绝望的人间,让天空之岛升空,成为名副其实的‘天空之岛’。'
'这种事…怎么……'
'可能的。'红羽加重语气,'长老们用生命的力量活化整座岛屿,再由族长主持仪式,只要三天就能到达合适的空域,永远摆脱人类这种丑恶的生物。'
莉拉心乱如麻,良久,才颤声道:'我哥哥,也要走么?'
'族长就是舍不得你,才叫我来接你的。'
'……'莉拉闭目沉思,经过约摸半分钟的心理交战,她下了决心,'红羽,带帕尔走吧。'羽族女子张口结舌,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只能带一个人,不是吗?所以先带帕尔走吧。有时间的话,再来接我好了。'
'别开玩笑了,公主!'红羽厉声道,'不说我带不动他,三天后岛就要升空了!而这里到天空之岛起码要两天半!'
'帕尔才十岁,不会很重的。至于我,赶不上就算了。'
'不行!族长不会同意的!而且那孩子有一半人类的血统,大家也不会接纳他!'
'他是罗兰的孩子!'莉拉的嗓门也大起来。
'没用……'
'为什么没用?他为异族做了多少事?要不是他,我们早完蛋了!现在你们却连他唯一的孩子也不接纳,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和人类有什么两样!'
'不是这个意思,公主。'红羽的语气极为疲惫,嘴角浮起苦笑,'为了杜绝人类的打扰,长老们设下了结界,即使那孩子只有一半人类的血统,也进不去。'
莉拉只觉天旋地转,紧靠着门板,才没有滑下地。
'而且,虽然他是罗里兰塔大人的孩子,也难保不会受到欺负。您知道,有些族人对人类的恨意,是不可化解的。'
'可怜的孩子……'莉拉喃喃道,仰首眺望远方,似乎要透过重重黑暗,看到那座此生无缘的小岛。红羽强压下不忍,劝道:'跟我走吧,公主,我很感激罗里兰塔大人,但这种情况,你留下也无济于事啊!而且族长有十多年没见到你了,你忍心抛弃他?'
'现在,是他抛弃我们母子啊……'
'你不要执迷不悟了,公主!我完全支持族长的决定!人类这种不可救药的生物,我们永远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瓜葛!即使罗里兰塔大人,也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行——他化掉了你的翅膀!'
听到最后一句,躲在窗下的小身子震了震。
莉拉同样颤抖了一下,忆起当时那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成两半的痛楚,随即,她再次冷静下来。
'因为不这么做,我会死,那个时候我中了毒。'
'这……'红羽一窒。
'你走吧,我不会抛下帕尔。'
'公主!'红羽哀叫,在绝望的驱使下,她忘了礼仪,忘了罗里兰塔的恩情,指着小屋喊道,'你要为那个孩子抛弃我们?他…他只是个杂种啊!要不是他,你怎么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如果他的父亲是翼人,今天我们也可以一起走,他可以自己飞!'
'红羽……'
'不是吗!他是个杂种!他没有翅膀……'
'红羽!'
莉拉的声音带着澎湃的怒气和逼人的凌厉,红羽不由自主地闭上嘴,冷汗涔涔而下,为刚才的失言愧疚不已:'对不起。'
'帕尔是我的宝贝,也是罗兰留给我的礼物,不管你们怎么看他,不管世人怎么看他,他都是我最心爱的孩子。'
'……'
迎视部下求恳的眸子,莉拉坚定地道:
'你走吧,红羽。'
******
他僵硬地躺在被子里,脑中翻来覆去回荡着两句话:
“他化掉了你的翅膀!”
“他没有翅膀!”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吹散了耳边的残响,莉拉走到床前,试探地问道:'帕尔?'他不答,闭目装睡。
莉拉松了口气,为他掖好被子,转身走向自己的床铺,没有注意到,枕头上一摊水痕逐渐扩大。
是我和爸爸,害了妈妈!
******
优美的琴声在梁上缭绕,音质纯净,曲调华美。但是坐在桌旁的女子听了会儿,皱眉道:'帕尔,你是怎么回事?'
男孩放下肩上的小提琴,默默回望她。
'你根本没有用心拉,你最近都这样,是不是不舒服?'莉拉拉近他,眸子盛满了担忧。
他摇头。
'那是怎么了?有心事?'
这回他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伸指在桌上写下一行字:我想学魔曲。
'你……!'莉拉脸色一变,端详儿子的神色,有些明白过来。她叹了口气,温和地抚摸他柔软的双颊,道:'帕尔,音乐不是用来杀人的。'
'……'
'怀抱着憎恨之心,也无法演奏出真正的音乐。你爸爸也有憎恨的人,但他的音乐还是充满了温暖的情感,所以妈妈才喜欢上他的。'
他垂下眼,敛去眸里的冷意和嘲讽。
那种化掉你翅膀的男人,哪里配得上你!
'不要再恨那些人了,好么?'莉拉柔声道。他恭顺点头,更加认真地拉起提琴,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用心”。
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的莉拉,在心底叹了口气。
******
从这天起,莉拉发觉她越来越不了解儿子。
虽然他还是那么孝顺、那么乖巧,但他的笑容少了,常常一个人站着发怔,或者疯狂地练习曲子,看得出来,他依旧没摆脱学习魔曲的愿望。当她劝解时,他总是乖乖点头,转个身又忘了;而不管她怎么开导,也打不进他的心里,瞎子都看得出他眼中的恨意一天天累积。
'帕尔、帕尔。'
终于在某一天,他的手指被断裂的琴弦划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