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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谎。”
肖恩眼神一沉,紧紧握住他的手,“你根本就不想回去。”他是笨了点,迟钝了点,但决不是真的蠢。这孩子的演技很好,几乎无懈可击,但是在他以为没人注意到的空挡,会流露出一丝极淡极淡,却深刻得令人心悸的寂寞。告别的语调也隐含颤抖,像一声绝望的叹息。
还有……那些在暗地里监视他们的人,都说明了他的来历不简单。
琥珀色的瞳眸直直看进碧眸的最深处,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帕尔,告诉我,你过的到底是什么生活!”
******
僵硬了一瞬,帕西斯慢慢放松,眼里浮现出一抹奇特的神采。
“你真的想知道?”
“是!”肖恩回答得毫不犹豫。
“好。”脱下乖宝宝的面具,帕西斯笑得甜蜜而冷酷,宛如一个恶毒的诱惑,“你跟我来,只准你一个人来。”说着,反手握住他。
“不行,肖恩师父!”安迪踏前一步,发觉事态不对。玛丽薇莎被帕西斯突然的转变吓到,结结巴巴地问:“帕尔,你…你要带肖恩师父去哪儿?”反而是平常最谨慎的鲁西克镇定自若,既不劝阻也不发言。他看出帕西斯只是要“考验”而已,并不是“陷害”。而且那个牵手的动作,包含了他本身也没有察觉的信任和期待。
再怎么早熟,他的本质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以肖恩师父的本领,应该不会有事,就赌一次吧。这样一个人物,烂在那种地方太可惜了。
而菲莉西亚也因为感觉和视觉的差异,陷入短暂的困惑。
“没事,我去去就回来。”安抚完徒弟,肖恩转向帕西斯,快活地道,“我们走吧。”帕西斯眯起眼,差点脱口而出“你就不怕被我卖掉?”。
算了,就让他看看地狱吧。
目送两人一前一后离去,安迪责问师弟:“露西,你怎么不劝劝肖恩师父?那孩子有古怪啊!”他们当中,最能让肖恩乖乖听话的就是鲁西克了,偏偏他一声不吭。
“没关系啦,帕尔没有恶意,肖恩师父也不会吃亏。”菲莉西亚还是决定听从天生的第六感。玛丽薇莎用不太自信的口吻道:“嗯…我觉得,帕尔不是坏孩子。他看肖恩师父的眼神,一直都很友善。”安迪一手叉腰,无力地道:“说得我好象是坏人一样。”他也只是不放心肖恩师父啊!
“不用担心,他要使坏,有的是更聪明的办法。”拍拍师兄的肩,鲁西克的目光在人群里溜了一圈,筛选出所有的可疑份子,“——我们也有我们的事要做。”
一路不停地来到贫民窟,两边的房子渐渐变得低矮、破败。帕西斯还没有止步的意思,走向一条下坡的石板道。肖恩微微皱眉,感到一股熟悉的刺痛,这是由法术引起的生理现象。
“你进得来对吧?别着我的铃。”帕西斯回头看了他一眼。基于战士的本能,肖恩四下观察:“嗯,是结界,谁布的?”
“呵,当然是做亏心事的人了。”
亏心事?肖恩眨巴眼睛。帕西斯绽开只能用华美形容的笑:“再走一会儿就……呜!”一言未毕,被捏住脸颊,忍不住痛哼了一声:“你干嘛?”
“帕尔,我不喜欢你这样笑,感觉很奇怪。”
“那我换一种,放开!”
“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肖恩依言松手,认真地道,“你对噗噗的笑法,就很可爱,符合你的年纪,不要勉强自己做出那种怪怪的表情。”帕西斯揉揉脸,斜眼看他:“你以为我喜欢卖笑?这是为了生存!”他恨不得露出獠牙,把那些色老头都活啃了。
“啊——果然你过得不好!”肖恩大怒。
“和下面的人比起来,还不算惨啦。”挥挥手,帕西斯继续带路。至少他吃饱穿暖,没病没灾。被践踏的尊严,将来也会用自己的手讨回来。
下面的人?肖恩又冒出个问号。很快,答案展现在他的眼前。
成百上千的男女老幼挤在一大片空地上,幕天席地地躺着,碾转呻吟。只有极少数头上用破布搭着顶棚。无不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甚至出现了皮肤溃烂的症状。空气沉重、窒闷、充满了腐臭。呕吐物和排泄物到处都是,破烂的瓮里盛着污水。骨瘦如柴的孩子用嘶哑的嗓子号哭,被母亲扇耳光;几个神智明显不正常的男子在殴打老人取乐;更多的是麻木不仁,蜷成一团,两眼空虚的人们。
“……”
肖恩脸色惨白地捂着嘴。帕西斯冷眼旁观,看他是会当场吐出来,还是落荒而逃。
“费尔南迪大人。”两名守卫毫不意外地迎上来。就在这时,肖恩爆发了:“你们俩,去拿干净的布、药品、水和食物!”
“快去!”肖恩厉声喝令。两人反射性地转身飞奔,跑了一会儿转头看看帕西斯,心想是他带进来的人,应该没问题吧,于是招呼同伴一起按照吩咐去做。
帕西斯呆了,眼睁睁看着肖恩捏了个手诀,吟唱简短的咒文。水蓝色的光应声荡漾开来,遮住原本的隔离结界,形成一道天空般的穹顶,范围内的空气为之一清。
“这里的环境太差了!就连小国的收容设施也不会差成这样!”抬手对身旁的人施展祝福,免得他也被感染,肖恩拉着他往前走,“帕尔,来帮忙!”
“帮忙?”愕然重复,帕西斯惊讶地睁大眼,“你要救他们?”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当然了!但是我的白魔法一般,他们的情况又太糟了,待会儿我先治疗重病患者,你帮我处理药草,我会教你怎么做。”
“……我会处理药草。”
“哦,那最好了。”肖恩欣喜地加快脚步。帕西斯使劲拖住他,大声道:“你以为你能救所有人吗?何况你这么做,会害死我!”他真是弄巧成拙。
“帕尔,等这件事结束,我就带你走。”肖恩转过头,眼神深沉而坚决。
“!”帕西斯再次愣住。
用风魔法清理干净秽物,扔进次元空间,棕发青年开始给难民们编号,指示搬来物资的守卫分区安置,消毒并清洗患部,然后才是大面积的治疗术。他在疗养院和收容所当义工的经验丰富,这一系列步骤安排得井井有条,魄力更是十足,连帕西斯也不由自主地遵照他的吩咐东奔西跑、磨细草药、换毛巾、送热水,做一切护理的工作。而守卫们主要是负责搬运、搭棚架等体力活。
终于让最后一个重病人转危为安,肖恩连汗也顾不得擦,马不停蹄地赶到隔壁,一看忍不住咒骂:“可恶!吝啬到这种程度,连衣服也不给一件!”原来地铺上躺着十来个全身光裸的女性。
已经认命的帕西斯端着脸盆走过来,淡淡地道:“她们不需要衣服。”这些人就是比他这个娈童更卑贱,纯粹让侍卫发泄**的存在。
“?”肖恩不解地瞅了他一眼,蹲下朝离得最近的金发女郎伸出手。她腿间都是青红的淤痕和干涸的血迹,真不知道是怎么伤的,皮肤病也极为严重。
不料,他的手还没碰到人,对方就声嘶力竭地尖叫,恐惧地缩起身子。其他人也一脸如临大敌。
“别怕,别怕。”肖恩试图安抚,笑靥诚挚柔和,“我不会伤害你,我是要帮你治病。”然而他一向无往不利的亲和力,这次却毫无作用。正烦恼间,一只手横在他面前:“我来吧,她们决不会让男人靠近,这一区就由我负责。”
不让男人靠近?可是,你也是男人啊。肖恩一头雾水,但时间实在紧凑,他只好把临时任务交给助手,匆匆跑开。
“没事了,露西安。”放下脸盆,帕西斯张开双臂,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认得我吧?”金发女郎毫不迟疑地扑进他怀里,啜泣道:“帕尔、帕尔……”
“乖,我带来了药,让我帮你擦,会有点痛,要忍着点哦。”
将毛巾浸湿,极尽细致地擦拭,少年垂下的眼帘专注而心痛,不同于之前的冷漠。他对那些肖恩正救助的人毫无悯意,因为他们是一群命运的弱者。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抛弃家乡、远离故土,当梦想破灭后,又一蹶不振、自怜自艾、互相推委指责,既不反省也不抗争,活该落到这个地步。
但这些女人不同,她们是真的无力反抗,就像他的母亲一样。光是活着,坚强地活着,就是一种胜利。
如蔷薇花瓣的红唇覆下,吐掉脓水,再小心地抹上伤药。目睹这一幕,露西安眼中泪光盈然:“帕尔,将来被你喜欢的女人,一定很幸福。”
“我?”帕西斯挑眉,险些喷笑出声,“有女人会要我这个肮脏的娈童?”
“你不脏!一点都不脏!”这话不是露西安,而是每个妓女一起喊出的心声。相比那些动不动压着她们的野兽,这个孩子是那么的让人心怜喜爱。
帕西斯扬起嘴角,在露西安额上一弹:“那你们也别认为自己脏,好好活下去吧。”众人含笑点头,轮流让他治伤。
“那个人是你带来的?”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妇女手指挥汗如雨的肖恩,轻声询问。帕西斯叹道:“是啊,他是个好人,更是个笨蛋。”
“你不该带他来的。”
“为什么,玛莲?”帕西斯意外地瞧着眼前的妇女。因为这个人并不像其他人,对男子有极深的偏见。玛莲深深地笑了,抚摩他汗湿的银发:“因为他一直在哭啊。”
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帕西斯转过头,正好看见一行分不清是汗还是泪的液体从棕发青年的颊上滑落,凝聚成一滴晶莹的水珠。
清澈,透明,焕发出动人的光辉。
那是帕西斯一生仅见的美丽景象。
代表死亡的银心月高悬夜空,洒下宁静而皎洁的光芒。傍晚飘荡在空地上的**气味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药香和热汤的味道。难民们都舒服地躺着,向分送食物的帕西斯不断道谢。对此毫无感动的银发少年表面周到地还礼,迅速结束最后一件工作,走向蹲在角落的棕发青年。
肖恩跟前陈列着几十具尸体,这些并不是他的病人,而是早已死去,却无人理会的难民。其中最多的是孩童,都已经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
施了个火球术点燃,他默念祷文,不知过了多久,当灰烬都冷却了时,一条手绢递到他面前:“把你的脸好好擦擦吧!”真是乱七八糟。
“啊,帕尔。”肖恩接过手绢,见太干净了,不敢擦,用袖管胡乱抹了事,不好意思地笑道,“让你看到我丢脸的样子了。”帕西斯只是沉默地望着他,眸光深幽。而肖恩也不再说话,低下头,注视满地尸灰。
良久,压低的清亮嗓音才渗入夜晚的空气:
“以前在学校里,有同学说我,你这么爱哭,眼泪真是廉价。想想真对啊,我的眼泪就像人命一样廉价。”
“……没这回事。”帕西斯竭力挤出声音,干涸已久的眼再次有了湿意,心脏绞痛,充溢着后悔之情。早知如此,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他决不会让他到这种地方来!
除了母亲,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这么纯净的生命。
为什么他不晚一点出现?少年暗暗握紧拳头,牙关死咬:如果他晚一点,等我有力量保护自己,也有力量保护他时再出现,该有多好!
偏偏……是现在。
听出他语气有异,肖恩收起自嘲,朝他绽开和往常神似的灿烂笑容:“辛苦了,帕尔。”帕西斯颤抖的唇勉强勾起一个弧度:“吃饭吧。”
“好~~”这次肖恩是真的笑得开怀,突然敲敲脑袋,“糟糕!忘了通知莉她们一声——帕尔,噗噗借我好不好?”
灯心鱼飘浮在主人身侧,圆滚滚的小身体像灯泡一样发光,尾巴底部尤其明亮。
“好啊,它也喜欢夜间散步。”帕西斯立刻明白他要用宠物干什么,大方地答应。
吃完饭,肖恩拿起仅剩的一条毛毯,对呵欠连连的银发少年道:“我们一起睡吧。”
“咦!”帕西斯就维持嘴巴张到一半的姿势愣住。肖恩一派理所当然的态度:“夏天的晚上很凉,我没关系,你不行。一条毯子可能还不够,两个人睡会比较暖和。”为了防止病情反复,他必须留在这里。
“我要回去了,你也赶紧回旅馆。”帕西斯一口拒绝。为难民治病还有解释的余地,倘若跟别的男人睡一晚上……他就死定了。虽然他知道对方没有那种意思。
“帕尔,我说过了,我要带你走。”肖恩神色一凝,以沉冷的眼光扫视难民,“他们是奴隶吧?这里的统治者暗中进行这类交易,再上贡圣域和诸国。”帕西斯吃惊地瞪着他:“你知道!?”
“我就是东方学舍的学员。”肖恩给予直截了当的答案。尽管洁西卡努力不让他接触这些事,但是,和那帮讨厌的老头打了那么多年交道,他哪会一点也感觉不到?何况他从不蒙上眼睛